第6章 当年相逢

郁凉仔细地思考着这些问题,想着想着便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自己与展宏图的相遇:

警校毕业前夕,因醉酒与三个故意闹事的街头混混产生冲突,郁凉与三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借着酒劲,郁凉将三人打成重伤。

其中一人更是由于颈部遭受重击,导致当场昏迷。在被送往医院后,医生称其颈椎因遭受外力击打而变形,幸亏送来的及时,不然甚至可能造成终身瘫痪。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除了将人打成重伤之外,郁凉还惹下了另外一个麻烦——当时在郁凉喝酒的小摊附近,市局的专案小组正在进行一场策划已久的抓捕行动。

然而却因为郁凉与几个小混混的斗殴行为,惊扰了那个正准备与人进行违法交易的犯罪分子,混乱的场面使得他临时取消交易,趁乱离开了。

因为这次影响恶劣的斗殴事件,警方没能按原计划预想的一样令那犯罪分子人赃并获,进而导致了整个抓捕行动的失败。

公安部门的市局领导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亲自联系了警校方面,称要对郁凉予以严惩。

这直接导致了即将毕业的郁凉被警校开除学籍,不予颁发毕业证书,因此也无法再进入警队。

成为刑警的梦想在一夜之间破灭——

郁凉此前为了成为刑警所做的一切努力,在警校的一纸通报下达后,变成了一场可笑的青春回忆。

当一个人被自己的终身梦想抛弃后,他还会是他吗?

绝望的情绪像一支无情的利箭,猛然击中了郁凉,使得原本年少轻狂的他在那一刻终因绝望而清醒,并深刻理解了何为失魂落魄。

被迫离开警校的郁凉一下子颓废了下去,他在偌大的靖陵终日迷失,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因而整日有如孤魂野鬼般在街上游荡——

而那些曾与之斗殴反被打成重伤的地痞流氓们却仍不肯善不甘休!他们没想要放过郁凉,甚至放出话来,一定要让他也尝一尝在医院里躺上半年的滋味。

终于,一个小饭馆里,带着满脸颓废、正在酗酒的郁凉被地痞们堵了个正着。

一群人像拖死狗似地将他从小饭馆中拖了出来,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郁凉并没有试图反抗,而是任凭那群人殴打自己。

就这样被打死吧——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有人拿着棒球棍狠狠打在他大腿上,用力敲在他后背上。

郁凉只觉得身上一阵阵钻心的痛,喉咙里一甜,有血涌了上来。他知道,这是内脏受了伤,他在上法医课的时候学过——

就在郁凉觉得自己快因被打死而获得某种解脱的时候,突然有一道粗犷的呵斥声制止了地痞们对他的殴打。

是谁?

郁凉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尽力睁开肿胀的双眼,从勉强撑开的罅隙间望去。

朦胧的淡红色视线里,郁凉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推开了围殴他的人群,然后也不顾他身上的血污,弯腰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群人对来人点头哈腰,始终未敢阻拦。

郁凉没能看清抱起自己的人是谁,因为有太多的血已经流进了眼睛里——

被打的第二天下午,郁凉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身上打满了绷带,全身各处隐隐传来彻骨般的剧痛。

因为前一天的殴打,此时的他全身几乎都已经被绷带和石膏包裹得严严实实,俨然成了一个木乃伊。

郁凉察觉到自己的病床边有人,于是斜眼望去,结果看到一个身穿浅蓝色的休闲夹克、留着板寸的高大男人,正坐在他的病床边悠闲地看着篮球杂志。

听到郁凉醒来发出的响动,男人从杂志后伸出头来,对他咧嘴一笑:“小子,醒了?”

郁凉尽自己所能地侧头看去,待看到男人的容貌时,双瞳却情不自禁地一缩,郁凉没想到,救下自己的会是他。

面对男人善意的询问,郁凉面外表情地对他点了下头,算是答复。

而后,郁凉便开始用一种极为犀利的目光不断地审视起眼前的男人。

男人迎着郁凉的审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小子,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就用这种眼神盯着我?”

“为什么要救我?”郁凉的声音有些暗哑。

男人合上手里的杂志,冲着病床上的郁凉微微一笑:“小子,上次你当着我手下那么多人都敢骂我,我展宏图觉得你有种!所以想跟你交个朋友!”

郁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色。

“小子,昨天我救了你一命!知恩图报,是江湖的规矩。所以从今天起,你小子的命,有一半儿是我的!”展宏图像是压根没有看到郁凉的恼怒,面带笑容地盯着他,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郁凉的面色有些苍白,他动了动发干的嘴唇,勉强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我没让你救我。”

“那我不管,我既然已经出手救了你,你就得承我的情。”

郁凉一阵沉默,半晌后,才再次出声问道:“为什么是一半儿?”

展宏图第一次收敛起笑容,望着郁凉道:“还有一半儿是你爹妈的,我不要!”

“我爹妈要是知道我当不成警察,反而跟了一个你这样的人,他们会当我死了——”郁凉勉强侧过身子,狠狠盯着展宏图,面无表情。

展宏图双眼微眯,站起身,将身子向着病床微微前倾,高大的身躯像座小山,似乎随时可能压向郁凉。

他俯视着郁凉,有些邪魅地再次从脸上绽出一抹笑容:“小子,别把话说的那么绝,大家在社会上混,不过都是为了口饭吃!我展宏图虽然不算是什么好人,可我这么多年做事却也从来都无愧于良心!”

“呵呵——说得好听!”郁凉冷笑了两声,而后只觉得自己虚弱不堪,才说了两句话便已开始忍不住喘息,但他依旧硬撑着仰起那张面无血色的脸,死死盯着展宏图,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字:“你该庆幸我没做成刑警,不然我早晚抓了你们这群社会渣滓!”

展宏图听了郁凉的威胁也并不气恼,他直起身子,笑呵呵地重新坐下,双手环抱在胸前,用一种有趣的神色再次打量郁凉道:“你小子如今都被警校开了,还是这么有种!还想抓我,呵呵——老子这么多年虽然在外面混,可平心而论,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就这么想把我弄进去?”

“你们这些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郁凉的眼中充满了鄙夷。

展宏图有些无奈道:“好,就算我以前不是好东西,但我现在准备退出江湖了,怎么样,出院以后跟着我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郁凉的言语中再次开始隐现怒意。

“江湖是非多,身处泥潭之中,想活得干净点都难,所以老子不想混了!以后我不再过问靖陵的江湖事了——”展宏图有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重重地向椅背靠去,“以前的兄弟,我也不希望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但我看你小子不赖,我看着顺眼,所以想找你一起做点正经的买卖。”

郁凉的目光变得有些惊疑。

据他所知,展宏图在靖陵一直属于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但因其为人做事颇有原则,很少做一些严重违法之事,所以警方虽然一直对他有所关注,但却始终也未对他采取什么行动。

此前在一次刑事案件调查中,郁凉接触过他,当时郁凉还曾嚣张地声称等自己正式入警队后就会好好查查他。可如今这个人不但从一群地痞手中救下了自己,竟然还对自己说要退出江湖,这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展宏图用眼睨向郁凉:“哼,上次你当着那么多人一点面子不给我留!事后我可是专门找人查过你小子——啧啧,三年警校考核第一,有这样的成绩你小子竟然都能被警校开除,照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不过昨天我看你被打了那么久,连声也没吭一下,是个爷们儿!老子退出江湖以后,打算在靖陵做些小买卖,我挺看好你的,你养好伤来帮我看场子吧!”

“我如果不答应呢?”

“喂,小子,有些话别让我明说——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从今以后,我不再是混江湖的展宏图,你也不再会是可能成为警察的家伙!小子,我跟你很久了,有些东西该放就得放下,死盯着过去放不了手的,都他妈是孬种!”展宏图冷冷瞥了郁凉一眼,而后不再理会他,起身出了病房。

郁凉“被迫”成了展宏图的“小弟”,这是他以前从未曾想到过的事。

命运时常与人开玩笑。

而时间则总是在人生的某个节点流逝得令人难以察觉。

一晃,便是四年。

这四年里,郁凉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展宏图会对自己青睐有加,甚至在自己威胁过他之后仍愿意从一群混混手下救出自己。

原来,早在四年前,郁凉还在警队实习的时候,因为某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曾经救下过一个差点遭遇抢劫的女人,而那个女人正是展宏图的老婆冯敏。

四年来,展宏图或许是因为觉得两人是同病相怜,所以对郁凉一直像亲兄弟一样照顾。

而展宏图也确实如他所言,开始经营一些正当的买卖——

展宏图在靖陵开了两家酒吧,两家酒吧都交给郁凉来管理,而他自己则当起了甩手掌柜。

一切原本安宁且平静,可为什么突然就有人开始算计起展宏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