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沟子中的“水鬼”

我心生疑窦,下意识向豆芽投去探寻的眼神,可豆芽摇了摇头,同样一脸茫然。

从她的大眼睛里上,我看到的是和我如出一辙的迷惑。

我又转头去看一旁的钱老四,只见他面色沉重地注视着我,那眼神中的情绪只能复杂来形容,看样子,他倒是似乎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陈爷爷——”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出声询问。

陈瘸子抬手制止了我的发问,收敛起方才怒气冲冲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对我温言道:“先不要问,一切等你爷爷回来再说。”

我只好把一肚子的迷惑又都咽了回去。

米铺中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天空中的红云也已经缓缓散去,一切仿佛已恢复如常,就如同刚刚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血圈里的大公鸡大概是因为过度的啼叫而透支了生命,此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我望着那圈儿连着糯米的殷红鸡血,再看看米铺前那只栽倒在地的大公鸡,心里明白,这次能镇住这米铺里的东西可是多亏了这两只大公鸡。

冯瞎子曾讲过——公鸡,在农村,可以算得上是最为厉害的辟邪之物。

公鸡,对南方丙丁火,应朱雀相,天生纯阳缺阴。

也正因如此,所以公鸡天生就特别喜欢啄食那些生在地下的阴性爬虫,像什么蚯蚓蜈蚣之类,按冯瞎子的话说,就是传说中所说的缺啥想补啥。

因为是天生纯阳之物,所以除了擅长啄食这些阴性小虫之外,公鸡本身还特别能克制阴邪之物,譬如说僵尸、厉鬼。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起,茅山一派的道士们便已经开始用公鸡血混合墨汁来撰写符箓,据说这样制作出来的符箓阳气极重,专克阴祟,不论什么样的恶鬼都能镇住。听说,那些在山外游方的道士,身上常年都会背着一壶公鸡血,用来自保驱邪。

当然——

也并非何种公鸡都有如此厉害的本事,这茅山道士将辟邪的公鸡分为多个等级。

我曾听冯瞎子念叨过其中的前三甲:

第一等,叫锦鸡,又叫五彩鸡。讲究红冠,绿耳,金背,青尾,褐腹。这种大花公鸡如果再生得一双吊梢凤眼,那便更加不凡,此等品相,便是道家所讲的朱雀之相,据说是先天神兽,养久了可以自身得道成仙!

第二等,便是赤鸡,也叫满天红,此鸡遍体生着朱红色的羽毛,走在地上像一团燃着的熊熊烈火,这种鸡身上的阳气最盛,因而辟邪的效果极好,刚刚陈瘸子用来取血划线和啼叫镇尸的那两只便是赤鸡。

第三等,称素翎,也叫白毛鸡,此鸡浑身上下通体雪白,以没有一根杂毛的为极品。这种公鸡的特点是叫声洪亮,直透魂魄,对鬼魂之类的有很强的震慑力。

还好钱老四家养了不少公鸡,我在心中暗自庆幸。

陈瘸子转过身,见米铺里彻底没了动静,便叫钱老四跟他一起进去看看。

冯瞎子则突然出声对我道:“小五儿,你也跟着进去!”

陈瘸子顿时急了,大声制止道:“不行!里面什么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不能让五儿进去!”

冯瞎子眼白朝天,右手拇指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其余四个手指上来回点动,几个呼吸后,他便硬声道:“阳气升,煞气消,无祸,无妨!让他进!”

陈瘸子瞪了冯瞎子一眼,恼火地蹙着眉,回头警告我:“你小子跟在后面,要感觉有啥不对立马就跑,听见没?”

我赶紧点点头,但这心里却不住地“噗通噗通”乱跳。

说实话,对那铺子里的东西,我那时大约已经能猜到应该是个僵尸,可我以前一直都以为这东西只存在于冯瞎子跟我讲的故事里,从没想到能亲眼得见,因而彼时对铺子里的情况既好奇又害怕。

豆芽看我要跟着进米铺,“咿咿呀呀”地撅着小嘴儿拽着我胳膊不肯撒手,看她那意思,似乎是担心我有危险,因而也想跟着进去。

看着她着急的小模样儿,我心里暖暖的,可那铺子里的情况未知,我怎么能带她涉险呢!

就在我犹豫着要怎么哄她的时候,冯瞎子像是知道了豆芽也想进米铺的想法,他张口叫住豆芽,不过语气比跟我们说话却是要柔和了许多:“豆芽儿,你别去,你留在这儿陪冯爷爷待会儿,好不好?”

我顺势宠溺地捏捏豆芽的小脸儿,柔声对她说道:“你在这儿陪会儿冯爷爷,哥一会儿就回来,乖!”

豆芽的手依旧抓得牢牢的,不肯让我自己一个人跟着去。

这时冯瞎子又开口了:“豆芽儿,你进不得——你若跟进去了,他们反而危险了!冯爷爷的话你都不信了吗?”

听到冯瞎子如此说,豆芽这才不情愿地撒开手,一脸认真地对我“咿咿呀呀”,叫我小心。然后跑到了冯瞎子那边蹲着去了。

我紧跟着陈瘸子和钱老四进了米铺——

那东西应该就藏在米铺的后屋里。

一进后屋,我们便看到原本用来围住糯米的木板被鼠潮嗑噬得千疮百孔,乳白色的糯米从孔洞中倾泻出来,铺得满屋地都是。

从那糯米堆中露出来了一个杉木棺材,上面原本绑着的墨斗线有些也已经被老鼠咬断,甚至就连那厚重的棺材板竟也被老鼠嗑出了几个大洞。

我在钱老四身后伸脖子望去,只见有一只长着深紫色长指甲的靛青色手臂已经从那洞中伸了出来!那附近的糯米全都变得焦黑。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就连腿肚子都有点忍不住打哆嗦:难道这就是以前冯瞎子给我讲过的僵尸?

所谓僵尸,四肢僵硬,头不低,眼不斜,腿不分,臂不弯,尸身百年不腐,喜欢吸食人畜的鲜血,但却畏惧阳光。

人死后,魂魄离体,便会变成尸,而尸又分死尸和僵尸,死尸无气,而僵尸相比于死尸则是多了一口气,这口气困在喉咙中,不出不散,久淤而可动。在清朝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中关于尸体为何会成为僵尸给了两种解释:一种是新尸突变,另一种则是葬久不腐。

其中新尸突变的现象极为罕见,大多数僵尸的出现都是因为久葬不腐复得生气而诈尸,尸体葬数百年,其间被邪物或邪气附身,吸收了阳气,便可借人生气而尸变。。

另外,也有人为了某些目的,刻意制造养尸地,在其中养尸。

养尸地的土壤土质酸碱度极不平衡,不适合有机物生长,因此不会滋生蚁虫细菌,尸体埋入即使过百年,肌肉毛发也不会腐坏,但是尸体的毛发、指甲却会继续生长,一旦将尸体挖出,使其吸收了一口生气,它便会成为能自由行动的僵尸。

除去养尸地养尸外,还有另一种人为制造僵尸的方法,这便是坊间传说的道家太阴炼形之法,但具体如何操作,道教中人对此讳莫如深,外人不得而知。

陈瘸子面色凝重,迈步上前去打量那棺材。

此时,异变突生,那只伸出来的靛青色手臂竟然又突然动了起来,而且并非传说中那般不能弯曲,只见它不住地抓着棺材板,竟想将棺材盖子掀开,尖长锋利的指甲在那棺材外部抓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指印子。

我被僵尸的突然异动吓得大叫一声,双腿直打摆子,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陈瘸子倒是没有过分恐慌,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黄纸符贴在那条青色的僵尸手臂上。

黄纸符贴在那僵尸的胳膊上立马就起了效力,那条靛青色的手臂僵直在那儿,瞬间停止了活动。

陈瘸子贴近棺材仔细看了又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当时怕出问题,除了用墨斗线绑棺之外,还在这棺材外用鸡血墨弹了八十一道线印,不然今日墨斗线被嗑断,这头毛僵肯定会蹦出来!”

钱老四也擦擦汗,心有余悸道:“幸亏陈爷您当时想得深远!”

陈瘸子叹了口气:“冯瞎子说的不错啊,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这煞门已破,不知这四象镇山阵还能否修复了,如果修复不上,那我们便只好开门迎客了!一直躲着终究不是办法——”

钱老四的瞳孔骤然缩了缩,开口道:“陈爷,咱们还是先简单收拾一下,等张爷回来再做商量吧!”

陈瘸子扫了一眼四周狼狈景象,点点头:“也好。”

陈瘸子与钱老四把僵尸的胳膊又塞回了棺材,然后用纸符把那些窟窿全部封住,又用蘸着公鸡血的墨斗线将棺材牢牢绑住,最后,用糯米将棺材掩埋了起来。

期间我虽也帮忙打打下手,但只觉得手脚一直发软,怎么也提不起气力来。

我们在这边收拾着米铺,屋外,鼠婆子被冯瞎子押去了钱老四家的仓房,锁了起来。

鼠婆子被冯瞎子喂了毒药,即使能跑也不敢跑,况且她听了陈瘸子的话,一直眼巴巴地盼着我爷爷回来能把她孙子的命也救回来。

就在我们刚刚收拾完米铺内,准备到外面清扫的时候,我爷爷捧着一个贴着黄纸符的坛子从村外回来了。

钱老四看到我爷爷回来了,急忙迎上前去,从我爷爷手里接过那个用大红布和黄纸符封着的坛子。

爷爷看起来十分疲惫,在钱老四接过坛子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闭目养神。

钱老四的眼神里尽管满是焦躁与急切,可他还是忍着不敢去打扰我爷爷,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我爷爷好似恢复一些精神,睁开眼睛冲钱老四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钱老四一见我爷爷冲他点头,便知道我爷爷真的把铁柱救了回来,顿时感激得两眼通红。

这时我爷爷注意到陈家米铺似乎是出了事,当即眉头一皱,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陈瘸子苦着一张老脸:“这事儿一会儿再说,先说说铁柱那娃子的魂儿找回来了没?”

我爷爷点点头:“在坛子里,不过还有些麻烦!”

冯瞎子正好从钱老四家那边走回来,他走到钱老四身边,伸手过去把两根手指搭在那坛子上,轻轻用手指肚拍了拍。

我看见他的两只耳朵也随着手指的轻拍轻轻扇动着,好像在听那坛子里面的动静。

“这——是水猴子?”听了一小会儿,冯瞎子把眉头一挑,“望”向爷爷。

我爷爷用手撑着地,勉强站起身,肯定了冯瞎子的猜测:“是水猴子!”

“南沟子里抓来的?怪不得!”冯瞎子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