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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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树君:
你好。
感冒怎么样了?
要保重身体,祝你早日康复。
渡边博子
※
这是渡边博子寄来的第二封信。她甚至还郑重其事地把颗粒状的感冒药装在信封里一併寄来。我可不是那种会放心地吃下陌生人寄来的药物的人。儘管如此,愈是觉得害怕,就愈是想要试试看,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在动这个念头之前,我把感冒药扔进垃圾筒里。接着再次研究那封信。
对方好像跟我很熟。那种说话的方式,好像以为我只要一看信就会明白──难道真是我忘记了对方?
※
渡边博子小姐:
你好。
谢谢你的感冒药。
只是,恕我失礼,你是哪里的渡边小姐呢?
不管我怎么回想都没有印象。
请告诉我。
藤井树
※
我就写了这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寄了出去。然而,几天后,她的回信根本没理会我的问题。
※
藤井树君:
你好。
感冒痊癒了吗?
今天我在回家途中,看到坡道上的樱花含苞待放。
这里的春天即将来临。
渡边博子
※
果然有不祥的感觉。
只要提起樱花或春天,就是危险将至的讯号。据说,不知哪任的图书馆馆长,有一天看着樱花,说:“又快到大波斯菊开花的季节了。”不久就住进了医院。这是在我来这里上班之前发生的事。在更早之前,妈妈还是学生时,同年级的一个同学在便当里装了好多樱花花瓣带到学校来。那个把樱花花瓣当饭吃得津津有味的同学,听说就是个刚出院的人。樱花往往会让人联想到这种事情。
莫名其妙的信、感冒药,还有樱花以及春天的气氛。我觉得所有不祥的条件都具备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大”。
“原来如此。”
“老大”喃喃说道,然后她引用了梶井基次郎﹡小说里的情节。(﹡梶井基次郎,小说家,代表作有《柠檬》、《冬之蝇》等。)
“梶井基次郎的短篇小说里,有在『樱花树下埋尸体』的故事。”
“是有这回事。”
“还有安吾﹡的《樱之森》。”(﹡坂口安吾,与太宰治等人一同被称为“无赖派”作家,代表作为《白癡》。)
“《樱之森》啊,那也很疯狂呢!”
“那家伙真的是疯了啊!”
“你也这么认为?”
“嗯,彻底疯了,大概真的是个疯子。”
“我该怎么办?”
“嗯……不管怎样,继续拒绝她。”
“怎么做?”
“不知道。不过要是不理她,她会一直写信来的。”
“什么?一直写来?”
“就是永远啊,到死为止。”
“不会吧,不要啊!”
“那种人是不会懂得适可而止的。”
“你别开玩笑了!”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哈哈哈……”
“老大”突然笑了起来。我不知有什么好笑的,回头一看,她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把书上架。
在疯狂这一点上,“老大”也到了相当可怕的程度。不过,在“老大”那番话的影响下,这几封信更显得事态严重。我开始不安起来。
我怀着向上天祈祷的心情写了回信。
※
渡边博子小姐:
你好。
我真的不认识你。
我没去过神户,也没有亲戚或朋友住在那边。
你真的认识我吗?
藤井树
※
她的下一封回信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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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树君:
你好。
你到底是谁?
渡边博子
※
我全身战慄。
这个人是不是已经搞不清楚状况了啊?我又去拜託“老大”──虽然很排斥去拜託她,但是我觉得只有同类才能互相理解。我把迄今为止收到的所有信都拿给“老大”看,询问她的意见。
“老大”看信时,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这个人是多重人格者啊!”
“什么?多重人格?是像『二十四个比利』﹡那样?”(﹡美国重罪嫌犯威廉‧密西根William Milligan,因体内有多达二十四个人格而被判无罪。)
“对,就是『二十四个比利』。你看这里。”
“老大”说着,让我看最后那封写着“你是谁”的信。
“只有这封信笔迹不一样。”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我比较了一下,的确如“老大”所言,只有那封信和其他的信笔迹不同。但我用非常简单的常识提出反驳:
“应该是其他人写的吧?”
“怎么可能?你是说这些信不是一个人写的?几个人共谋写了这些信?”
“……这我不知道。”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还真有趣。你没被捲入什么重大事件吧?”
“什么?怎么会?”
“像是碰巧知道了什么机密情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那就是这个人有多重人格。”
“为什么这么说?没有其他的解释吗?”
“如果有的话,你就自己想想啊!我还是坚持多重人格的说法。起因原本是你的信,不是你的信先提出『你是谁』这个问题的吗?所以这个女人被你搞糊涂了,她原本不认识你,只不过误以为认识你罢了。然而收到了你的信,她突然得面对现实,也就是你和她彼此素昧平生的现实。被质问的她必须再次设法逃避现实,也就是说要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不认识你的人。”
对“老大”的设想,我不知道该相信到什么程度。换句话说,这个“老大”的头脑状态可以让人信赖到什么程度,我觉得都还是个问题呢。总之,我决定先自己寻找答案。
只不过,在我还没去找答案之前,下一封信又来了。那天,正好是快要痊癒的感冒再次复发,体温计徘徊在三十七点五度左右的日子。
※
藤井树君:
你好。
如果你是真的藤井树,请拿出证据给我看。
身分证或健保卡的影本都可以。
渡边博子
※
大概是因为发烧的关係,我变得有些愤怒,希望她适可而止吧!我为什么非要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看身分证或健保卡?
虽然这么想,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放大影印了驾照。绫子看到我正在使用图书馆的影印机,露出惊讶的表情问我在做什么。
“看了不就知道了吗?我在影印驾照。”
“好像通缉犯的照片。”
绫子看了一眼影印出来的照片,嫌弃地说道。
“多管闲事。”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影印机里出来的A3尺寸的巨幅的驾照,怎么看都很怪。绫子问我:“不是还在发烧吗?”又用手摸摸我的额头说:
“你真的发烧了耶。”
然而,我对绫子的话,几乎充耳不闻。
※
这就是证据。
请不要再写信来了。
再见!
※
把放大的影本附在这封信之后,我把信投到附近的邮筒里。不过,就在信掉到邮筒里的瞬间,我在后悔的沉重打击下,双脚发软不听使唤──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身分告诉一个有可能是神经异常的女人!于是我试着把手伸到邮筒里,希望还来得及挽回,但手根本搆不到信!
“笨蛋!”
“老大”嘲笑我愚蠢的行为。
“你的身分,对方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才会收到这些信。”
她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今天大脑好像短路了。我敲了两三下自己的脑袋,要自己振作,结果却感到头晕目眩,倒在地板上失去意识。因为失去意识,所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不知道。
后来听说,好像是同事开车先把我送到医院,不过当我知道那是医院时,就奋力抵抗,不肯下车。同事不得已只好送我回家。在家里用体温计一量,好像已经超过四十度。
接着,我一直陷在沉睡的深渊里。
◎
那信封比往常来得重一些。
博子拆开信封,正在猜里面装了什么,原来是放大成A3尺寸的驾照影本。
“你看,我的推理果然没错吧?还真的叫藤井树啊!”
秋叶看了影本,不禁欣喜若狂,无意中脱口而出。
“作战成功!”
“什么?”
“其实,我也偷偷地写了信给她。我写了:『你是谁?』『如果你是真的藤井树,请拿出证据给我看。』”
博子说不出话来。
“别担心,我写得很客气,确实地模仿博子的文笔写的,不用担心。”
“……”
“不过我没想到会收到这么明快的回覆,敌人也很有一套啊!”
“……”
“既然如此,博子,我们两个去小樽一趟如何?”
“什么?”
“说真的,我碰巧有事要到小樽。小樽是因玻璃製品而闻名的城市,我有个朋友在那儿,他们要办展览会,邀请我去参观。我嫌麻烦,正犹豫要不要拒绝呢,不过你想想看,这不是一探那家伙真面目的大好机会吗?这也是天意啊!你不觉得吗?”
“……”
“怎么样?我说这是一探敌人真面目的大好机会。”
“她不是敌人!”博子突然提高声调。
“怎么了?”
“这不是游戏!”
说到这儿,博子语带哽咽。
“博子!”
“……太过分了!”
“……”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请你别再这么做了。”
接着,博子给秋叶看了一併寄来的信。
※
这就是证据。
请不要再写信来了。
再见!
※
秋叶这才发现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但为时已晚。
博子用手轻轻抚摩着放大影本上的照片。
“让你很生气吧?对不起!”
“……”
“有没有吃那些感冒药呢?”
“……”
“感冒已经好了吧?”
“对不起。”
“算了。”
“是我不好。”
“我说算了。”
一滴眼泪,滴在影本上。博子用指尖拭去。拭着拭着,眼泪又一滴一滴地落在影本上,博子又将泪水一一拭去。
“这是他写的信。他给我写的信。”
听到这话,秋叶的脸色变了。
“怎么能寄来这样的信!”
秋叶把信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博子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把信捡起来,放在膝上重新摊平。
“不可能是藤井,那家伙怎么可能写信!”
博子惊讶地看着秋叶。
秋叶垂着头,似乎在忍耐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沉重的静寂笼罩了两个人。
秋叶非常后悔,但不忍耐是不行的。他自己应该最清楚,自己如果不容忍,两人的关係就会崩溃。
“哎,博子,一起去小樽看看吧?”
“什么?”
“去小樽见见这个人吧?”
“……”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难道你不想见见本人吗?”
“……”
“你不想见见和他同名同姓的人吗?”
“……”
“如果觉得给对方造成困扰,心里过意不去,就去道个歉也好。我也一起去道歉。”
“……”
“好不好?”
博子一边擤着鼻子,把信折了起来,终于开口说话。
“我不要结束。”
“咦?”
“我不要再结束了。”
“……是呀。”
“……”
“去一趟小樽看看吧!”
博子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