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当爱情来临的时候 当全世界与你为敌

1.

大概觉得距离九天已经足够远了,Kimmy鬆开了小美的胳膊。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换上平时那张刚正不阿的脸问小美:“你怎么现在才来?说不定这会儿人家都走了。还有,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我才要问你刚才说话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呢,我都要吐了。”小美不服气地说,做了一个呕吐的夸张表情。

“关你屁事!我再去打听一下,你在吧檯那边等我,帮我点杯酒,要烈酒!老娘真是不爽极了。”

说罢,Kimmy转身朝VIP包间走去。

小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感激,但又觉得有些无奈。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为了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得不去做更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如此的循环往複,彷彿一个魔咒,所以快乐总是很难得到的吧。

小美在吧檯的高脚椅上坐下来,向服务生点了两杯酒,晶莹的黄色液体缓缓注入杯子,看起来诱人而甜美。

服务生把调好的酒递给小美,却不小心手一滑,全部洒了出来。

“Fuck!”小美瞬间从椅子上跳下来,躲避着顺着吧檯流下来的液体,随口骂道。

“不好意思啊。”服务生慌张地道歉,迅速用洁白的毛巾拭乾了桌面。

小美倒也不介意,反而从他手里拿过擦了桌子的毛巾开始擦身上的酒。

“你刚才骂得很好听,可不可以来帮我录音?”九天的声音突然在小美身后响起,让完全没有任何心理準备的小美顺手把毛巾或者说抹布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刚才洒酒的那个服务生脸上。

小美急忙上去道歉,却怎么也挽回不了她在服务生心里恶毒复仇的巫婆形象。

服务生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硬是连个专业的笑容也没能挤出来。

“你干吗呀?吓死我了。”道歉未果的小美决定迁怒于罪魁祸首,于是她转向九天,愤恨地问。

“不好意思。”

九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这是他很少有的样子。

大众面前,他永远都是迷人、不覊、个性、气质、艺术等一系列高端词语的化身。

这样孩子气的表情,让小美忽然有些怦然心动。

“你刚才说什么?”

英俊的男人总能一瞬间熄灭女人的怒火,这是Kimmy的金句之一。

看着九天稜角分明的脸,小美的怒气一瞬间就散了。

“你刚才叫的那一声很棒!我想把它放在我的音乐里,你可以让我录下来吗?”

“你是说……fuck?”小美努力回想了一下,不解地问。

“嗯。”九天认真点头。

此时此刻的小美真心想翻个白眼,她觉得九天想要整她。

可老娘智商沖云霄,是你能整得到的吗?

看到小美的表情,九天大概也懂了此时她心中的潜台词。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把头稍偏向一边,微微拧起眉,不知在考虑什么。

忽然,他想到了点什么,从口袋裏拿出一个MP3,动作轻柔地帮小美把耳机带好。

小美没有反抗,不知为何,对九天,她表现出了难得的顺从。

大概,她也想看看九天到底能玩些什么花样吧。

只是,九天的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耳垂,她的脸颊立刻不由自主地变得滚烫髮红,像是炉子上烧红的烙铁。

小美低下头,耳机里传来一阵黏稠液体的流动声。

“这是什么?”小美好奇地问。

“这是夏威夷的Kilauea(基拉韦厄)火山岩浆流动的声音。”

小美惊讶地睁大眼睛,耳机里来自大自然的声音在持续着。

她缓缓闭上眼,彷彿能看见岩浆夹杂着石块漫延流动,忽而平缓地翻涌,忽而在撞击的力量下迸出四溅的火星。

看着她陶醉的样子,九天不忍打扰,索性在旁边坐下来等她听完。

藉着这个机会,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对他来说完全是一片新天地的女生。她不美艳、不性感,就像是莫名其妙混在万花丛中的一棵小白菜。可,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一种微妙的悸动呢?

几分钟后,小美睁开眼,心满意足地看了看九天,笑着说:

“我回来了。”

“嗯?”九天不解地看着她。

“从夏威夷,我从夏威夷回来了。”小美兴奋地说。

九天笑了,接着问她:

“那你想再去趟妇产科吗?去听听小孩出生后的第一次哭声。”

小美更兴奋了,眼睛里几乎开出金花来,像个第一次逛玩具店的孩子,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九天递给小美一杯酒,拿过MP3调了几下,耳机里传出一阵阵婴儿的哭声。

那是来自生命最初的声音,是一生中无数个第一次中的第一次。

在这反覆的啼哭声中,小美听得有些恻然。

她看向九天,眼睛里闪着些许泪光。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接触、交换,然后拧成一股缠绵悱恻的绳。

英俊的男人总能瞬间熄灭女人的怒火,也能瞬间点燃女人的慾火。

其实这才是Kimmy总结出的完整而又準确的句子。

2.

当Kimmy再次出现在VIP包间门口时,还是一样的保镖,还是一样的滑鼠垫脸。

“我的人生哪里受过这种待遇,要不是为了小美,李安求我见他我都要考虑一下。”她暗想,气开始有点不顺。

某一瞬间,她甚至有点想一脚踢向他们的下体,看看他们到底是真人还是机器人。

不过不管怎样,Kimmy都决定放手一搏。

看来他们不会被酥胸乳沟迷惑,那就直接来硬的。

她决定直接闯,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样,谁拦谁死。

她提起裙襬,假装站得笔直的保镖是空气,伸手就要开门,却被左右护法的大手非常果断地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小姐,你不可以进去。”

“哟,你们会说话啊,还以为你们是蜡像呢。”

原本心里就窝着火的Kimmy毫不嘴软地开始刻薄。

不过两个保镖没打算跟她继续互动,一脸的没表情,收回挡在她胸前的手,恢复了规矩的站姿。

临站好之前,其中一个保镖用手指轻轻叩了几下门板。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了,是刚才那个纠正过Kimmy的助手。

透过渐渐关闭的门缝,Kimmy已然看见李安正坐在沙发上,跟旁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

“Hey, it's me again. Is Ang Lee inside?”Kimmy摇晃着身子声线柔美地说,总不能每个男的都油盐不进吧,她想。

“No. He is in the bathroom.”助理严肃地说,美人计再次失效。

“Listen, I see him.”Kimmy指了指房间,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点气急败坏地说。

“I'm sorry but he is really really busy.”

“Please, I am the organizer of this party. I promise you, it won't take long.”

Kimmy迅速换上一张楚楚可怜的脸,两只眼睛化作小鹿斑比诚恳地看着助理先生,扑闪扑闪的。

“Ok, let me ask him first.”助理终于还是鬆了口,对Kimmy说。

“Thank you, thank you so much.”

她欢快地蹦跶着,像个纯真的孩子。

没错,纯真少女路线,是这个助理喜欢的──就在刚刚的某一瞬间,Kimmy意识到了这一点,才迅速调整了自己。

她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助理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

Kimmy转身走向大厅,就在转角处,她收起了做作的笑容,偷偷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然后恢复一如既往的高贵冷艳,自信满满地走了出来。

越过人群,她看见小美和九天正坐在吧檯那边聊得起劲儿。

她刚想跑过去向小美彙报这个好消息,就看见两人同时起身,手牵着手拨开人群迅速朝门口跑去,很快便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只留下一双模糊而又遥远的背影。

在Kimmy眼中,两人的背影就像是大晴天里一朵铅灰色的乌云,正以光速飞奔着过来,笼罩住她的天空,下起一场突如其来的冰凉刺骨的雨。

Kimmy木然地站着,表情如同VIP包间门口的左右护法那般冷峻。

她的心一寸寸在变冷。

她的努力她的友情她的男人,她所信仰的一切东西,都在这一刻被标注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而你仔细看过去,写的全都是背叛。

那一刻,Kimmy一直以来平顺坦蕩的人生,第一次有了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3.

深夜的大海,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点缀着零零散散的小渔船上的灯火。

小美坐在岸边的一艘船的甲板上,安静地听着海浪一次次拍打在岩石上的动人声音。

这是九天的船,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九天的某个小家。

船上的设备简陋但齐全,有一个简单的床垫、一把吉他,还有一整面墙上琳瑯满目的酒。

九天在她旁边坐下,递了一杯酒给她,顺手把一只小型录音机放在甲板上。

“这是什么?”小美晃了晃杯中像泥浆一样的液体,不由得皱起眉头。

“喝了能让你身心放鬆的东西,试试看。”

小美半信半疑地瞅了九天一眼,抿了一口。

很快,她脸上的五官扭曲地集结在了一起。

好奇怪的味道啊,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哇,好辣。这是什么啊?”

“这是卡瓦酒。”看着小美的样子,九天笑了笑,解释道,“它的原材料是卡瓦胡椒,在瓦努阿图,人们在冥想之前都会先喝它。”

“是吗?怎么会有人要喝这种东西。”小美自言自语,接着又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流下去,她再次皱了皱眉头。

“慢慢你就会适应,再多喝几口,你就会爱上它。”

“好像是没有刚才那么难喝了。”小美把酒杯轻轻放在一旁,“你住在船上多久了?”

“先帮我录音,我就告诉你。”九天指了指身旁的小型录音机说。

“你来真的啊?”

“当然咯。来,叫吧,对着大海,反正这里晚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不要!”小美嘟了嘟嘴,把脸转到一边拒絶道,“我觉得这样很无聊。”

九天没说话,嘴角扬起一丝坏坏的笑。

他一个翻身,把正坐在甲板上毫无防备的小美压在身下,抓住她的两只手,死死地按在头的两边。

小美被这种过于亲密霸道的举动吓坏了,睁大眼睛迟缓了两秒钟,然后开始大声呵斥:“滚蛋!你放开我!你要干吗?”

“有了。好棒!超棒的!”

小美刚叫完,九天便灵巧地翻了个身从小美身上下来,兴奋地弹起吉他来,并开始摆弄他的小录音机。

录音机里传出两人刚才的对话,最后是小美发飙怒骂的声音。

还沉浸在刚才脸红心跳的那一幕的小美,依然惊魂未定地躺在甲板上,心脏像打了鸡血一样狂跳不止,一直到她再次听见录音机里自己的声音,才渐渐缓过神来。

她慢慢地坐起来,使劲低着头不敢看九天的眼睛。

一阵海风吹过,夹杂着海水的腥咸,也夹杂着来自少女情怀怦然心动的甜美。

九天倒是一副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反覆地听着录音机里最后那几句。

“你有完没完啊?”小美被自己的声音吵得心烦,刚刚的画面随着那句叫骂的反覆播放一次次重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气呼呼地把录音机从九天的手里抢过来,丢到了远处的床垫上。

“你真的很贱耶,竟然用这么不要脸的招数。”

九天没说话,只是侧着脸安静地看着小美。

一阵风吹来,撩起他额前的碎髮,露出那双摄人心魄的深邃的眼睛,直到把小美看得手足无措快要扇他巴掌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从船舱里拿出一些晒乾的卡瓦胡椒,动作娴熟地将它们磨成一堆细碎的粉末。

“这是什么?”小美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修长的手问。

“帮我倒点水。”九天没回答,把装着粉末的瓶子递给小美。

这个男人的声音彷彿有魔力,小美乖乖地接过来,把瓶子高高举起,透过不远处微弱的灯光好奇地观察着。

两人不急不缓地忙碌了一阵子,九天拿着调好的一大瓶卡瓦酒放在甲板上,然后拉着小美的手一起坐下。

他把小美的酒杯添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地喝了一口,目光深邃地望着远处漫无边际的黑暗大海。

他英俊的侧脸,看起来好看极了,就像是一直生活在黑暗和混沌中的王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在船上住了多久?”小美问。

“快两年。”九天依旧看着远方回答道。

“为什么要住在船上?”

“三年前我从英国回来,被一个製作人发掘,出了第一张唱片,唱片卖得很好,我也得到了很多,有名有利。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些作品,它们原本就像是我的孩子,却被包装得面目全非。我开始觉得很辛苦很压抑,越走越累,越走越找不到该去的方向,我甚至开始酗酒,还险些开始吸毒……”九天停了一会儿,微微地笑了笑,接着说,“后来我遇见一个从挪威来的航海家,他给我讲他的故事,那些有趣经历激活了我潜意识中对自由的渴望。这奇妙的经历,促使我用第一张唱片赚到的所有的钱买了这艘船开始出海,去寻找那些埋藏在我内心的声音。”

“那你找到了吗?”

“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很迷惘,尤其在海上一个月可能也看不见一个岛,每日每夜都被大海包围着,那种感觉真的挺孤独挺絶望的。所以人们都应该敬畏大海,而不是单纯地去喜欢。在海中央漂着的那些日子,我渐渐发现原来人心跟海洋一样,每天都会经历着不同的变化,正是这种多变才最吸引人,所以我就不再刻意地去寻找什么了,capre diem, con respicio.”

“什么?”小美没听懂最后九天说的那句话。

“是拉丁语。”九天侧过脸看了看小美,用手轻柔地理顺小美被风吹乱的头髮,耐心地给她解释,“capre diem,就是活在当下,而con respicio,是指要带着尊重带着尊敬的心去感受生命。懂了吗?”

“嗯。”小美再次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

“当我学会这样生活的时候,反而能很自然地写出不同的旋律来,就像人们现在听到的我的那些音乐。他们说,只要闭上眼睛听着,就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小美若有所思地看着九天,他的轮廓映在她的眼睛里,逐渐向外发散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这是你爱上一个人的标誌之一,看他的时候,无法看清他的样子,只能看到那个人身上的光。

但这个时候,小美还没有确定这件事,她只是以为,今夜的月光太好。

“海风真的好舒服啊,难怪你会这么喜欢大海。”

小美把身子向后仰,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抬起头享受着迎面吹来的风。

午夜的海风有些许凉意,吹乾了身上的细密汗珠。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大海安静祥和的一面,要感受过惊涛骇浪,才能算真正爱上它。就像爱一个人一样,你享受他的优点的同时,也要承受和爱上他的缺点。”

“你在海上生活,是不是真的像少年Pi一样?”小美觉得好奇,兴緻勃勃地问。

“我可没他那么厉害,我存不够钱买老虎。”九天开玩笑,“不过经历倒是差不多,我曾经试过六天没睡觉,因为舵坏了,只要我一离开舵,船就会开始打转。而且我出海的时候,永远都有一条麻绳把我跟船繫在一起,不然很容易被浪打进海里。”

“哇……这么危险……”小美张大嘴巴发出由衷的感叹。

“还有更危险的呢,有一次,我的船被一只鲨鱼追蹤了好几天。我看到鲨鱼的鱼鳍在船周围绕圈,它随时可能撞破我的船,把我吃掉,幸好最后它游累了,走了。”

“你的人生真精采,我觉得好羡慕。”小美眼神望得很远,微笑着说。无论浪漫抑或惊险,于她而言,都彷彿只能出现在梦里。

“人生那么短暂,当然应该活得值一点,你的人生很乏味吗?”

“不知道。”小美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有很好的家人、很棒的朋友、很喜欢的工作,但好像还差了一点什么东西。我一直都想拍电影,可每次人家问我『小美,你到底想要拍什么电影』的时候,我都答不出来。”

“也许你也可以考虑去大海的中间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心里缺少的东西。”

“你去过很多国家吗?”小美把话题从自己的身上移开,事实上,她缺什么,她自己心里早已清楚。

爱情,一段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的爱情。

她曾经那么羡慕过希汶和林杰的山盟海誓,即使结局那么不堪,但也曾深爱过彼此。

她甚至也忌妒过Kimmy,虽然没有刻骨铭心,却给足了Kimmy她想要的光环、虚荣、宠爱与保护。

而自己呢,只能算有过一段不像样的无疾而终的初恋罢了。

不,也许只能算是一段输不起的单恋吧。

转眼已经是奔三的人了,周围很多朋友都已经跳过恋爱阶段,直接戴上了婚姻的枷锁。

其中还有好几个人已经做了妈妈,没日没夜地在各种社交平台,晒着自家孩子的照片。

看得再怎样不耐烦,小美偶尔还是会羡慕她们一下下。

羡慕她们在最好的岁月里,做完了一个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情。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去相亲然后闪婚,随便找个男人在一起,迅速怀孕之后,立即踏入晒小孩的行列。

小美有时会这么略微自暴自弃地想。

但这样想过之后,生活还是要继续。

她还是那个固执地维护着自己的梦想的小美,有些难以启齿地默默期待着爱情。

什么是爱情,她也说不清。在爱情的路上,她还是个初学者。

但是,信者得爱。

她觉得终有一天,她会遇到。

“你下次会去哪里?”这一刻的小美,忽然觉得命运之神来敲门了。

“还没决定,你替我选吧。”九天随手拿起身旁的一只精巧的地球仪递给小美。

小美慢慢地转着地球仪,认真地看着上面的国家问:

“西班牙你去过吗?”

“嗯,去过。”

“那土耳其呢?”

“嗯。”

怎么去过那么多啊!小美不死心地又指着地球仪上的一个陌生的国家,问九天:“这里呢?Niue(纽埃)……”

“Niue?”九天凑过来看了一眼说,“还没,那下次我就去这里吧。”

“真的吗?”

“嗯,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小美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来得意外,可彷彿又在情理之中,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有点紧张,“可以吗?我很麻烦的。”

“当然,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九天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是小美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明媚,看得有些入迷。

他看了小美一眼,慢慢收敛笑容,目光柔情地望向她的眼睛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生命里到底少了些什么。”

“啊?”小美不可思议地看着九天,“是什么?”

“少了一个最美好的吻。”

说着,九天轻轻佻起小美的下巴,脸慢慢靠过来,吻上小美温热的嘴唇。

小美惊讶地睁大眼睛,很快,她又慢慢地把它们闭上了。

浩瀚的深蓝色天空中缀满了星辰,像是一块撒满了碎钻的绸缎。

远处的海浪声依然此起彼伏,无休无止地拍打着岸上嶙峋的岩石。

岸边的一艘船上,有一对男女正在忘情地接吻。

这样一个漫长而又深刻的吻,让许久没有碰触爱情的小美天真地以为,这便是爱情来临之前的样子。

4.

这个城市的凌晨总会带着一些冷清,小美步伐缓慢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看着远处的天空一点点亮起来。

有几家卖早点的摊位已经开始忙碌,旺盛的炉火呼呼地冒着,为正在工作的人驱赶了些许凉意。

小美坐在街边,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麵,吹了一整晚海风而变得有些麻木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

她满足地搓了搓手,起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九天俊朗的脸又一次在她脑海中闪过,小美害羞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温暖和甜美。

如果小美的整个生命像是一首悲怆忧伤的大提琴曲,那么这个梦一般的晚上,就是一首流畅雀跃的钢琴曲,是她生命乐曲里最华丽的篇章。

不知不觉,小美走到了家门口,她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蹑手蹑脚地换了鞋走进客厅。

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的微弱的光,把正端坐在沙发上等她的Kimmy照成一个黑色的剪影。

Kimmy依然穿着昨夜的长礼服,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瓶空了的红酒。

桌上残留着红酒溅出来的斑驳痕迹,乍一看,像血一般鲜红。

小美被黑暗中的Kimmy吓得哆嗦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还没睡啊?”

Kimmy目光冷峻地看着小美,并被她的冷静气得有些微微颤抖。

“你去哪儿了?给你打电话为什么关机?”Kimmy使劲儿压着心中的怒火问。

“出海,我手机没电了。”

“跟九天?”

“没错。”

“你们上床了?”Kimmy继续问,保养得当的漂亮指甲彷彿不经心地慢慢划过沙发坐垫。

“没有。”

“没有?那你们在外面鬼混了一整晚都干吗了?别跟我说聊天,这世界不相信纯情。”Kimmy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走到小美面前说。

长礼服的裙襬随风扬起,碰倒了桌上的红酒瓶,发出清脆的响声,剩余的一点红酒洒出来,洒落在洁白的羊毛地毯上,显得格外刺眼。

“你发什么神经?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见到每个男人都一定要爬上他的床才算功德圆满吗?我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不知道自尊自爱的。”

看着Kimmy气急败坏质问自己的样子,小美的火也上来了。

九天并没有隷属于谁,现在大家都站在一条公平的线上,而自己,似乎还更靠前一些。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有资本来反驳这种自以为是的质问。

“我不知道自尊自爱?是啊,我他妈就是贱,整个晚上我袒胸露背臊眉耷眼跑前跑后地巴结人家我为了谁啊?我Kimmy这辈子没跟人低过头,没跟人说过什么软话,就为了给你介绍李安,我都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了,我他妈得到了什么?”Kimmy狠狠盯着小美的眼睛,一下一下指着自己的心口。她把自尊交出去来帮她登天,却眼睁睁看着它被扔在地上打碎了。

“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我很感激你,真的,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小美勇敢地迎上Kimmy的目光,她压在心底这么久的话,终究还是要用这种最决絶的方式讲出来,“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九天说得没错,即便认识了李安又怎样?他当不成我的踏脚石,没办法帮助我平步青云。而且,我也不需要别人为我那么做,我只想靠我自己的努力,只想认认真真做自己的事情!你懂吗?”

“我不懂!”Kimmy用力甩了甩手,打断了小美的话,“我只知道我的好朋友把我丢在派对上一声不吭地走了,我只知道不管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情,到头来都是个屁,我只知道你跟我看上的男人,在船上过了一夜,然后跟我说你们没上床。”

“哼,你看上的男人?”小美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发这么大火是因为九天,是因为你觉得我抢走了你的男人、你志在必得的猎物,对吗?”

“对个屁!”Kimmy被小美的一声冷笑刺痛了,她大声地冲她吼道,“我本来还以为,你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么有追求有梦想,为了电影什么都可以,最后还不是跟其他女人一样,看见帅哥就跟着跑了?你他妈也是这类货色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跟九天之间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之间有特别的感觉,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不要告诉我你爱上他了,这对我来说可是个天大的笑话。”

Kimmy一步一步地逼近渐渐后退的小美,直到小美靠在墙上再也后退不了。

她直直地看着小美的眼睛,呼吸中带着浓重的酒气。

“我不觉得哪里好笑。”小美微微抬着头,认真地看着踩着高跟鞋比她高出将近一头的Kimmy说。

Kimmy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原本凌厉的目光变得软起来。

她转了个身,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捡起地上的酒瓶往杯子里倒了倒,接着又烦躁地把空瓶丢开。

“我真心劝你一句,九天这种男人,不是你这样级别的女孩能玩得起的。”

“我也想真心劝你一句,别太自以为是了,不是每个男人你都懂的。而且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打算玩,我只想认真享受属于自己的爱情。话说回来,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操心。”小美冷冷地说,说完就大步走进房间,把门重重地甩上。

“爱情?九天会跟你谈爱情?你到时候被他卖了你还乖乖地给他数钱呢,小美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

Kimmy冲着小美嚷完,顺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朝那扇紧闭的门扔过去。

晶莹的水晶酒杯碎了一地,映照着清晨的阳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如同那个夜晚漫天的繁星。

Kimmy顺着墙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声音微弱地哭着。

心痛、不甘、委屈……各种情绪从心底涌上来,聚在眼眶中化成了泪。

初阳的光斜洒在她身上,却只能照出一片苍白无力的頽然。

这一刻,Kimmy不是叱咤风云的职场女霸王,也不是那个风情万种的交际一枝花。

她只是一个霎时间彷彿失去了一切的女孩子,仅仅如此。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靠着客厅的沙发一角渐渐睡着了。

希汶从房间悄悄走出来,给Kimmy盖了一条毯子。

原本精緻的妆容,已被泪水打湿,在Kimmy巴掌大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晕开来,彷彿一个疲倦的小丑,让人心疼。

希汶小心翼翼地收拾完地上的碎玻璃,在Kimmy身边坐下来。

Kimmy的头歪了歪,正好靠在希汶的肩膀上。

希汶没动,任由她这么靠着。

客厅被巨大的安静包裹着,只有Kimmy均匀而平静的呼吸声。

外面的天空彻底亮起来,Kimmy为自己设定的“狗吠”闹钟準时响起。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身上的毯子,又看了看身边的希汶,大颗大颗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那是希汶记忆里,Kimmy少有的几次哭泣。

事实上这些年来,希汶见证过无数次小美和Kimmy大动干戈的时刻。

她们曾在食堂为了一块Kimmy不小心丢进小美盘里的肥肉拍案而起过,也曾在宿舍因为一个难得的大晴天该谁先晒被子而叫嚣絶交过。

每当这样的时刻,希汶都像是两人中间横亘着的台阶,供两人从两边自然而然地走下来,然后和好如初。

可是,这一次看起来并不像希汶想像的那么简单。

“去洗个澡,进屋睡会儿吧。”希汶声音柔和地对Kimmy说,伸出手轻轻把她散在鼻子前的碎髮拨至一边。

“不了,还要上班,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要忙。”Kimmy抹了一把眼泪,顺手脱掉了礼服,起身走进卫生间。

前后折腾了半小时,Kimmy才从房间走出来。

一如既往的精緻妆容,时髦的小洋装,10釐米带着水钻的高跟鞋,黑色的铂金包。

Kimmy朝正在客厅吃早餐的希汶挥了挥手,给了她一个甜美微笑说:

“我去上班咯,拜拜。”

她平静得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还是平时那个气场强大活力十足坚不可摧的Kimmy。

通过敞开的大门,希汶看着Kimmy那璀璨得彷彿太阳女神一般的背影,直到门被彻底关上,她才缓缓地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何以至此,她想,不就是一个男人吗?

可是,她又想,如若把她放在今天任何一方的位置上,她也不敢确保自己不会成为更加歇斯底里的某人。

赶紧结束吧,这天杀的一切。

她最后这样想,一口喝光了马克杯中残余的黑咖啡。

我得先好起来,才能去解决她们的问题,现在,她们需要我,我必须先好起来。

希汶决定上班去。

5.

希汶回酒店上班的这天,得到了同事们热情而又八卦的欢迎。

这是一直在工作上勤勤恳恳默默无闻的她从未遇到过的。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落难的时候,你总能从灰姑娘变为小公主。

虽然这公主,可能来自悲惨王国。

那些神色各异的女人,几乎是以夹道欢迎的状态迎接了希汶的到来。

她一出现,她们就好像等着被国家领导人接见一样,瞬间围了过来,亲密无间地拉着她的手左摇右晃。

希汶瞬间明白,自己因为失恋而请假的事情,一定被传遍了。

“希汶,你没事吧?你一走我们都快忙不过来了,连去看你的时间都没有。”其中一个晃得最厉害的女同事说。

“是啊,是啊,都听说你病了,还跟你男友分手了,我们可担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真的好怕你出事哦。”说这话的女的,天生就带着一张唯恐天下不乱的脸。

希汶礼貌地笑了笑,硬生生地拽开被拉住的手说:

“没事,谢谢你们关心。我现在又健康又活泼,好得很呢。”

说罢,她火速逃离了现场,留下一堆意犹未尽如同狗仔队的女人。

许久未被打开过的储物柜上,覆盖着一层单薄的灰尘。

希汶用手轻轻擦了擦,打开了门,尘封的记忆也随着里面贴的一张张照片被开启。

那都是她和林杰的合影。

两人勾肩搭背亲亲密密,摆出各种怪异的鬼脸,被镜头永久地记录下来。

希汶把照片从门上一张张撕下来,照片的背面写满了文字。

“2013年2月14日,我们的第五个情人节。我说我不敢想像如果哪一天没有了你,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说你会娶我,然后永远待在我身边。”

“2013年12月24日,我们的第五个平安夜。你向我求婚了,钻石超大,小美和Kimmy都忌妒得要死,哈哈!”

“2014年1月1日,我们又跨过了一年,离白头偕老又近了一年。”

……

希汶认真地读着这些话,脑海中的画面如同一部泛黄的旧电影再次重演。

那些往日羡煞旁人的美好,如今就只剩下这些如同讽刺的只言片语,安静地躺在一张张照片的背面,恍若隔世得近乎恐怖。

照片上两人美好的面容,瞬间化作一股物是人非的悲凉,将希汶紧紧包裹起来。

她停顿了片刻,果断地把所有照片都摘了下来,迅速夹进一本书里。

这些让人心痛的往事,还是不要再去触碰为好。

希汶想。

她俐落地换好工作制服,锁好储物柜的门走出了更衣室。

这也许不是一个你付出多少就能回报你多少的世界。

人们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亲人的离弃、朋友的背叛、恋人的出轨。

如果你是个太在乎投入产出比的人,那么就请你认真工作吧。

大多数时候,工作都是件让人愉悦的事情,它能让你忘记许多不必要的烦恼和痛苦,然后让你用工作换来的钱,去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

比如这一刻的希汶,整整一个早上,她都忙得焦头烂额,忙得来不及感慨命运多舛,更没时间抱怨情路坎坷。

这也许是她第一次这么全心全意地享受工作这件事情,在她的全职太太梦碎之后。

不管怎样,生活还在继续着,时间并没有因为谁的悲伤而停留片刻。

赚钱养活自己才是王道,希汶一边帮客人办理着check in(入住手续)一边这样想。

“希汶,有人找你哦。”

手续刚刚办好,唯恐天下不乱女就悄无声息地飘到希汶身后,神秘兮兮地说。

“找我?”

希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张写满八卦的脸让希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挥过去。

“嗯哼,那儿。”她指了指大堂入口。

希汶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乔立站在那边朝她夸张地挥了挥手。

他穿着乾净的白色T恤和一条浅灰色运动裤,搭配着一双灰色纽巴伦跑鞋,看起来像个刚刚上完体育课的大学生。

希汶有点惊讶,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走了过去。

“嘿,没打扰你工作吧?”乔立有点腼腆地低下头。

“没有,刚忙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工作?”看着他的样子,希汶浅浅地笑笑,还是有点不可思议地问。

“上次你喝醉了,跟我说你在这条路上的一家酒店工作,可能你也不记得了吧。”乔立挠挠头,笑得傻傻的,露出那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你也没说酒店的名字,所以我就挨着找了,没想到还真被我找到了。都怪上次没跟你交换电话号码,不然也不会找得这么辛苦了。”

希汶有点感动,她没想到乔立为了找她,竟用了这种近乎大海捞针的方法。

“找我有事吗?不会是让我还酒钱吧?”希汶笑着开玩笑。

“不是不是。”乔立认真又紧张地摆摆手说,“其实是想约你,这週六我约了朋友去KTV,想看看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週六吗?”希汶想了想,“我那天正好要上班。”

“那今晚呢?能不能一起吃饭?”

“今晚不行,我跟我朋友约好了,对不起啊。”希汶想到还在冷战的Kimmy和小美,心知现在也不是玩乐的时候,有点愧疚地说。

“没关係。”乔立说着,从口袋裏掏出一张卡片塞进希汶手里,“这是我的名片,你有空就告诉我……”因为不清楚希汶对他的感觉,乔立说得有点心虚,又小声地问,“你不介意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他从口袋裏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递给希汶。

希汶爽快地接过手机按上自己的号码。

乔立接过,却不忙存储,而是立即拨通了。

手机随即在希汶口袋裏响了起来,希汶瞬间明白乔立是怕她不想给,而给一个错误的号码。

她拿出自己的电话,笑着在乔立面前晃了晃。

乔立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希汶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谢谢。那我不打扰你工作了,你有时间要记得打给我,或者我打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往外走,还不时地回头朝希汶挥手告别。

面对来自乔立的主动,从未受过男孩子此等待遇的希汶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也礼貌地冲他摆摆手,直到他的身影被一排郁郁葱葱的植物挡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转过身,才发现一堆三八正聚集在前台,趴在那边像在电影院看电影一样专注地看着热闹。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前台,任凭她们怎么问,都只是淡淡地微笑而一言不发。

没多久,三八们觉得无趣,索性散了。

希汶低着头,偷偷从口袋裏拿出乔立给她的卡片,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