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离开旧爱 像坐慢车 挥别错的才能跟对的相逢

1.

在空蕩蕩的KTV大包间里,形单影只的希汶显得格外渺小。

一直以来,希汶都是一个在人群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在音乐的世界里,尤甚。

以前,不管是同学、朋友还是公司同事的聚会,只要一进KTV,希汶就会迅速找个最角落最昏暗的位子把自己隐藏起来,恨不得就此变成隐形人。

她像怕蟑螂一样怕唱歌,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个五音不全的主儿。

上小学那会儿,学校组织合唱比赛,希汶因为在班里形象算是出众的,所以被安排到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当时的她兴奋得好几晚都睡不着,默默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要大声唱,要成为最耀眼的人。

小希汶是这样想的,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第一次试唱时,她扯着嗓子闭着眼睛,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唱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才发现教室里此刻正呈现出鸦雀无声的状态。

小希汶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的同学,紧接着,他们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哄笑声。

后来,希汶被老师决絶地踢出了合唱队伍。

再后来,因为希汶回家后的痛哭,希汶妈妈问清楚后出面找了老师,于是希汶重新回到了合唱队伍里。

但在让她回去之前,老师在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希汶,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听老师的话,你只张嘴别出声就可以了。”

这场遭遇,无疑在希汶幼小的心灵上抹上了乌黑的一笔。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在人前开口唱过歌。

可此时的希汶正一手拿着一瓶已经喝掉一半的酒,一手拿着麦克风,独自一人在包间里,非常深情地演绎着一首知名苦情歌曲《新不了情》。

“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爱你怎么能了……今夜的你应该明了,缘难了,情难了……回忆过去……”

她唱得缠绵悱恻沁人心脾,唱得站在门口的服务生忍不住整齐地张大嘴巴,互相交换着错综複杂的眼神。

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意思,大概总结一下有──“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们要不要叫保安?”“我的天哪!”

可是希汶看不见,她也不在乎。

她正专心享受放声唱歌的时刻,也正藉着酒精再次在回忆里沦陷到不可自拔。

一首歌唱到尾声,希汶瘫在沙发上,电话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看,是一个叫“美少女战士”的微信群。

这样厚颜无耻的群名,自然是Kimmy取的。

“今晚八点钟KTV见,不要迟到哦,我的小战士们。”

隔着电话,希汶都能想像出Kimmy那张神经兮兮的脸。

她拿起瓶子豪迈地喝了一口酒,拨通了Kimmy的电话,新的一首歌前奏响起,电话也刚好接通,希汶赶紧对着电话说了句:

“我已经到了!你们加速!”

“堵车啦,大小姐,很快到。”Kimmy嚷嚷。

前奏结束,歌词出现,希汶顺手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再次唱了起来。

“又站在你家的门口,我们重複沉默,这样子单方面的守候,还能多久……终于你开口向我诉说她有多温柔,虽然你还握着我的手,但我已不在你心中……我真的懂……”

那头还没来得及挂电话的Kimmy正巧听见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歌声,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从那之后,Kimmy再也没有带希汶去过KTV。

很久之后有一次,小美提议三姐妹一起去唱一次歌,当希汶坐在点歌器前时,Kimmy走上前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希汶,我看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别吓着小美。”

一首又一首的苦情歌唱罢,希汶也已经喝光了一整瓶红酒。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沙发上,再也没有力气唱了。

她和林杰点点滴滴的回忆,在她放肆歌唱的时候又一次强姦了她伤痕纍纍的心,眼泪顺着眼角汹涌地流出来,不受控制。

好累,真的太累了,控制自己不去想念林杰的日子真的是让她身心俱疲。

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个人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大液晶屏幕上重新开始播放《新不了情》,万芳的声音细腻得让人心疼。

“曾经拥有,天荒地老,已不见你,暮暮与朝朝。”

“这一份情永远难了,愿来生还能再度拥抱,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怎样面对一切我不知道……”

每一句都像一把尖鋭的刀,深深插进希汶的心脏里,剜出一个刚刚好能塞得下林杰的深坑。

她的眼泪越流越凶,最后她乾脆大声地哭起来,在巨大的音乐声的保护下声嘶力竭到肝肠寸断。

希汶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号码,电话接通,她哭着对电话那头的人喊道:

“林杰!你这个天杀的王八蛋、贱男人!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会好好活着,因为我要看着你死得很惨,看着你被爱的人劈腿,让你知道我的感觉!你不会有好下场!”

这是失恋后最没有风度最损人不利己的办法,可希汶还是这么做了。

反正已经回不去了,还需要什么风度呢?希汶想,这种鱼死网破的感觉,让她有种莫名的爽意。

挂断电话,情绪波动过大的她感到一阵噁心,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包间。

在卫生间抱着马桶一阵豪迈地呕吐之后,希汶对着镜子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

透过镜子,她看见自己哭得红肿的双眼下面,挂着硕大的黑眼圈,脸色苍白而憔悴。

“你是谁?林杰看到你这样子,还会认识你吗?”希汶自言自语地说。

她就像经历了战火与厮杀的一座孤城,如今只剩下满目的疮痍与狼狈。

她的头还是晕晕的,只好扶着墙往包间走去。

包间门口,希汶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机械地弯出一个自以为完美的弧度,打开了门。

包间里已经坐满了人,大多数都是面容陌生的男子。

希汶眯起眼睛扫了一圈,觉得质量还不错,有点默默佩服起Kimmy收集男人的能力了。

“嘿,你们都到啦?Nice to meet you, guys.(很高兴见到你们,小伙子们。)”

希汶摇晃着身子伪装热情,跟一屋子的人打了个招呼。

大家礼貌性地摆了摆手,继续各玩各的。

希汶倒也不在意,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顺手拿了一瓶酒往一只空杯子里哆哆嗦嗦地倒酒。

她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大部分酒都洒了出来,希汶猛地一闪,怕酒洒到身上。

但一下子动作太大,差点碰翻了杯子。

还好坐在她身边的一个男人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酒杯。

“好身手!”希汶笑嘻嘻地看着他说。

“你没事吧?”

“没──事──”希汶拖着长长的尾音语气夸张地说,“我好得很,来来,咱们喝一杯。我乾杯,你随意。”希汶端起一杯酒递给他。

“你休息一下吧,你好像已经喝了很多酒。”

男人接过杯子,重新放回到桌面上。

希汶醉眼矇眬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斯文,戴了一副宅男版黑框眼镜,皮肤白白嫩嫩的,细长的胳膊和腿写满了“弱不禁风”四个大字,像极了当初她第一次见到的林杰的样子。

“你不像是Kimmy会收集的款型呢。”希汶趴在男人的耳边大声说。

“什么?”音乐声太大,他还是没听清楚。

“没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啊?”

“乔立。”

“哦,乔立,我们一起唱歌吧。”

“好呀,我对我的歌声可是特别有信心。”

乔立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那我们唱《新不了情》。”

希汶说着,递给乔立一只麦克风,拉着他往场子正中间走去。

2.

音乐声响起,乔立很有腔调地摆出一个很帅的pose,气势十足。

紧接着,他毫无压力地张开口,嚎出一阵天雷滚滚震慑九霄的大走音。听见乔立的歌声,希汶惊呆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条件反射般接上了他的歌声。

乔立听到希汶的应和,向她望过来,刚好迎上她的眼神。

四目相对,光华流转,情绪万千。

这错综複杂的眼神是属于走音者们的,带着一种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有种他乡遇故人的感激涕零。

一看两人都来自相同的世界,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带着酒意的希汶,和原本也不觉得尴尬的乔立,声嘶力竭地走着音,折磨着在场每一个人脆弱的耳朵。

众人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抱团窝在沙发里笑得花枝乱颤,场子的气氛越来越热。

曲终,希汶和乔立牵着手做了一个歌剧谢幕的动作,完全忽视众人大喊“安可(再来一个)”的热情,笑着回到座位上。

玩high了的希汶拿起一瓶酒,跟在座的每一个人乾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谢谢,谢谢你们的到来,我实在是太开心了,我已经太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喝完瓶底的最后一口酒,希汶回到座位上,乔立有点担心也有些佩服地看着她。

“啧啧,酒量这么好,有练过?”

“高兴,我高兴嘛。你可别误会,我可是良家妇女。”希汶眯着眼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醉倒在乔立的大腿上,瞬间不省人事。

乔立有点不知所措地把双手举得老高,避嫌功夫做得十足。

如果希汶能看到,定要讚他一句真绅士。

这样的男生,如果没有女朋友在场,即便是假装出来的,也值得加十分。

“欸,不好意思,hello?”乔立拿起麦,对着现场的人喊了几句,大家安静下来看着他,他略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腿上的希汶,“她醉了,你们谁送她回家?”

“她不是你的朋友吗?”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

“嗯?”乔立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大家,音乐重新响起,包间里又恢复了喧闹,没有人再理会乔立和躺在他腿上的这位醉鬼。

此时,另外一个包间里,一群肌肉男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没有音乐,也没有人喝酒,有种局要垮的前兆。

Kimmy和小美一脸担心地坐在一旁,手里正拿着希汶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短信,内容是:

“你没事吧?你在哪儿?要不要我过去找你?”

短信的发件人,是林杰。

Kimmy的脸色越来越臭,众帅哥和小美都看得毛骨悚然起来,没有人敢出声。

“这个傻瓜希汶。”Kimmy小声地嘟囔着,字字都是狠狠咬在齿间的,接着,她站起身朝帅哥们挥挥手说,“散了吧,都散了吧,出了点意外,咱们改天再聚。”

Kimmy话音刚落,一屋子男人像是得到了特赦令一般,纷纷作鸟兽散,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个气氛诡异的地方。

包间再次安静了,只剩下两个女生。

“怎么办啊?”小美小心翼翼地问Kimmy。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Kimmy怒吼着,噌的一下站起身,“找!找不到就回家,不管那个白痴了,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说罢,她踩着高跟鞋气急败坏地冲出了KTV。

3.

希汶躺在乔立的腿上,睡了深沉而又漫长的一觉。

她甚至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里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一步一步地踏过红毯,走向在另一头等着她的林杰。

梦里的林杰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色西装,像个从童话中走出来的王子。

希汶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却发现自己与林杰的距离一直没有缩短过。

她加快了脚步,却依然无果。

她索性奔跑起来,使劲儿伸出手去,希望能拉住林杰。

可是,眼睁睁地,她越努力,林杰却越来越远,最后竟消失在一片旷野之中。

气球没了,红毯没了,装饰用的白玫瑰也瞬间凋谢了。

四周变得空旷而荒凉,只剩下孤零零的穿着婚纱的希汶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就像一个太过巨大而受不住压力的肥皂泡,这个梦就在这一刻,砰的一下破了。

“啊……”希汶一下子醒了过来,“这是哪儿啊?”

她按了按生疼的头,KTV包间里的人早已散去,只剩下乔立和希汶俩人。

“你醒了?”

听见旁边男人的声音,希汶一下子站起来,警觉地看着乔立。

“你谁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即使遭遇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情变,希汶依然是一名新时代的贞妇。

“我是乔立。”乔立有些呆萌。

“谁?”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简单点形容的话,就是你喝醉了,然后错进了我们的房间,后来你就玩high了,再后来你就醉倒了。”

希汶一边仍不放弃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乔立,一边小碎步挪到门口迅速打开门看了看房间号码。就在看到门牌号的那一瞬间,希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钉在上面,接着慢慢浮现出满脸的羞愧和悔恨。

“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走错了。那个,不然今天我来请客好了……”

希汶说完想要找钱,却突然想起自己的包和手机全都放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想到自己刚刚一副十字坡上孙二娘的架势,就恨不得自抽三千个耳光以谢天下。

而希汶这种複杂的感情俨然并不被乔立所知。在他眼中,只有这个女生醉后初醒的茫然与手足无措。

“不用了,账早就结啦。今天我生日,怎么能让别人请客。”乔立很识相地摆摆手,给了身无分文的希汶一个完美的台阶下。

“好吧,那谢谢你了。”

希汶还是满头满脑的不好意思,但也没再废话,总不能以身相许吧。

她起身,有一点点不稳,乔立扶住她。

“我送你回房间。”他的声音,很温暖。

对方掌心的温度猝不及防地降临,希汶感受到那种隔着衣料传来的暖,有一剎那的恍然。

原来房间里的冷气这么大啊,她想,还真有些冷。

“啊!这两个没义气的女人,找不到我竟然还拿了我的手机钱包撤了。”

面对着空蕩蕩的房间,希汶一脸尴尬,暗自腹诽了两个小贱人三万句后,只得转头对乔立说,“那个……你能再借我几十块钱吗?我得打车回家。”

面对她身边唯一的救命稻草,希汶只能选择厚颜无耻到底。

何必在乎自己在他心里是不是完美,再说刚才自己醉成那样,糗肯定也出够了。

“我送你回去吧,现在三更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乔立笑着说,他的笑容,总是带着一种暖洋洋的神采,像是藏着光。

“啊,这怎么好,太麻烦你了。”希汶有些犹豫,毕竟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乔立也不瞎,马上看出了希汶脸上的意思。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要想对你不轨,刚才你大醉的时候就什么都干了。”他一手指天,认真地解释,末了还故作豪迈地“哈哈”笑了两声。

“我没有不放心你的意思啦,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初次见面就超级糗的。”希汶挠挠头,脸上也不由自主有了笑,“那就麻烦你咯。”

希汶和乔立一前一后从KTV出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细密的雨,天气有些微凉。

深夜的闹市区一片安宁,偶尔有过往的车辆,明亮的车灯照亮希汶的脸,紧接着又暗下来,只剩下街灯照出的一路昏黄。

路上的出租车破天荒地少,偶尔过去一辆,也是载着客人的。

人在倒霉的时候,真是诸事不宜。

“Fuck(妈的)!”第五辆出租车经过依然未停的时候,希汶忍不住低声骂了句髒话。

一旁的乔立有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希汶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解释说:“其实我平常不是一个这么豪迈放纵的人。”

“那你一定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乔立笑着问。

“嗯,至少比这场雨要大得多。”

彷彿受到了某种感召,希汶刚说完,雨就很配合地下得更大了一些。原本就穿着单薄的希汶不禁打了个寒战。

“妈的,真是倒霉透了。”希汶再次咬牙切齿。

“你这叫料事如神。”乔立笑着安慰道,接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希汶披在身上。

“不用,我不冷,你穿着吧。”希汶轻声拒絶。

“别死撑了,瞧你冷的,鼻涕都出来了。”

乔立脸上依然带着好看的笑容,帮希汶把外套裹紧。

希汶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口擦了擦鼻涕,样子有些狼狈。

乔立伸手过去,从穿在希汶身上的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希汶接过来,缓慢地擦着,纸巾上带着一股熟悉的花香,再次勾起她一段段遥远的回忆。

这是林杰一直用着的纸巾牌子,林杰说这花香就像她身上的味道,每次闻到的时候,都觉得特别温暖踏实。

“就像是你在我身边一样。”

那时,林杰紧紧地搂着希汶,对她这样说。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许她真的就像纸巾一样,用过了,被随手捲成一团,然后被絶情地丢在某个角落。

回忆潮水般涌来,一阵从外套传来的温暖瞬间浸透了希汶的全身。

身体里的酒精开始发挥作用。

林杰,那么那么多的过去,你叫我该如何忘记你?

若不是你离我而去,今时今日的我,何以至此。

流落在街头,被陌生人搭救。

希汶再也忍不住了,在午夜下着雨的街边,抽泣起来。

雨声滴答,彷彿也在怜惜着她。

“你怎么了?你别哭啊。”一旁的乔立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一瞬间甚至怀疑是自己外套的问题。

“我难过,我特别难过。”希汶大声地哭喊着,整个城市的上空彷彿都飘满了她的声音。

乔立伸出有些犹豫的手,拍拍她的肩:“如果你愿意,有什么不开心的或许可以告诉我,说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一点的。”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没想到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对我最好的竟然是一个陌生人。”说完这话,希汶觉得自己此刻分外悲凉,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得更快了。

“我们刚刚在KTV已经认识了啊,同为走音国的人,怎么能算是陌生人呢。要知道,身为一个还不赖的男生,我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nice(和善)的。”

乔立试图逗希汶笑,只是手段确实不怎么高明。

“你根本不认识我,但竟然愿意陪我唱歌,同我淋雨,陪我等车,借我外套,给我纸巾擦鼻涕,还没有在我睡着时占我便宜。你人怎么会这么好,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好的男生的,你是不是gay(同性恋),哇……”

希汶的哭声越来越大,从起初的回忆林杰,再到同情自己,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随着眼泪喷涌出来,任凭乔立怎么劝也劝不好。

一辆巡逻的警车正从远处缓缓驶来,乔立有点慌。

自己今晚本来是活雷锋一个,出钱出力又不计较回报的那一款。可如果希汶再这么哭下去,被警察以为他调戏民女可如何是好?

看着依然张着嘴号啕大哭的希汶,乔立索性把心一横,用手摀住希汶的嘴巴,把她硬生生地压在了墙上。

“不许哭了!”乔立低声对希汶说,语气严肃而温柔。

希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蒙了,她立刻停止了哭声,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乔立,大气都不敢喘。

警车从他们身后缓慢开过,乔立放开手,故作轻鬆地笑着说:“还是这招管用,你不哭了。”

“你手好鹹。”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希汶故意皱起眉头,擦了擦嘴,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对不起嘛,电视剧里男主角一般都是用亲……”乔立话说到一半,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还有哦,你的世界观需要被拯救一下了,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gay才会对女生这么好的哦,偶尔也会出现我这样的新好男人。”

乔立俏皮地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彷彿十分受用刚刚的这番自夸。而此时此刻的希汶,觉得自己的脸颊都要着火了,还好夜黑风高,没有人看见她涨红的脸。

刚才四目交接的瞬间,一直在希汶的脑海里重播着。

每演一次,都让她的心脏几乎爆掉。

终于,一辆出租车彷彿恩赐般停了下来。

两人尴尬地上了车,却都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还好很快,这一份静默,变得让他们都觉得很舒服。

尴尬瀰漫着,渐渐蒸腾散去。

外面是淅沥的雨声,整个城市,彷彿都在这个雨夜睡着了。

全世界,如同只剩下两个人。

狭小的车厢后座,有他们彼此身上的味道,细密而妥贴地交织在一起,把心烘得很暖。

出租车飞驰在空旷的街道上,远处的天边已经渐渐亮起来。

希汶将车窗打开一道细细的缝,一阵清凉的风即刻灌了进来。

有绿叶植物的香气,还有些许花香。

她扯了扯身上乔立的外套,试着把自己包裹得更紧一些。

“愿在天亮时,一切都会好起来。”

希汶迎着风轻轻地闭上眼睛,默默对自己说。

4.

在像无头苍蝇一样开着车找了希汶四小时后,Kimmy和小美终于放弃了继续全城搜寻的计划。

她们决定回家守株待兔。

刚一进门,两人就像两块解冻的年糕一样,软绵绵地瘫在了沙发上。

这一夜,实在是太折腾。

Kimmy昏着脑子,条件反射般拿起电话拨出去,被她们带回来的希汶的手机嘀嘀嗒嗒地响起来。

“妈的。”Kimmy狠狠骂了一句,用力把自己的手机丢了出去,正好落在客厅那张巨大的龙猫床上。

“还知道往软和的东西上丢,说明智商没变低。”小美还想一如既往地吐槽Kimmy,但声音中也无可奈何地透着明显的虚脱感。

“废话。也不知道希汶那个小贱人跑到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了,一会儿她要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Kimmy摆出一张恶婆婆準备虐待小媳妇的脸,用力跺了一下脚,像是要以此来震断自己10釐米的高跟鞋。

“我们到KTV的时候,看现场的样子,希汶八成是喝醉了,你说不会出什么事吧?”小美突然生出了一丝警觉,噌的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

“别胡说,乌鸦嘴。”

Kimmy的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从沙发上弹起冲向门口,Kimmy丑恶的嘴脸已经就位,时刻準备着臭骂希汶。

“你他妈的跑到哪里去了?你他妈知不知道……”一打开门,Kimmy和小美这两门连珠炮就立刻开始对希汶进行毫不留情的重磅轰炸。

但炸弹只扔了一颗,她们就看到了希汶身后一脸茫然的乔立,于是被迫卡在原地,不能动弹。

希汶和乔立大概是被刚才Kimmy的气势吓着了,张着嘴半天无言。

小美和Kimmy对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来头十分不解。

四个人就这样站在原地,陷入一阵漫长而尴尬的沉默。

在这个沉默的过程中,他们各自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问题。

这是希汶的朋友吧?长得挺漂亮可是还真兇,这样对比起来,希汶还真算是温柔到极致了。

希汶你可以啊,翅膀硬了,竟然学会跟男人外出过夜了,没想到成色还行,孺子可教。

这男的谁啊?他到底对希汶做了什么?看起来挺斯文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完了,肯定抵不住这两个三八严刑逼供,待会儿我得想想办法让她们闭嘴才行。

若是放在影视剧里,四人来回切换的内心OS(独白),一定是个狗血却无比搞笑的画面。

“嘿。”一段冗长的时间过后,Kimmy终于沉不住气了,她侧了侧身子绕过希汶,向站在后面的乔立挥了挥手。

“嘿。”乔立也腼腆地挥了挥手,慌忙介绍自己,“我是乔……”

“好了,我到家了。”还没等他把名字说完,就被希汶打断了,说得越多,她们知道得越多,是非就越多,这是希汶跟两个三八在一起这么多年总结出的最到位的一条经验,“谢谢你送我回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拜拜。”

希汶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拿出她拒絶推销员的架势,着急地跟乔立告别。Kimmy仍不罢休地伸长脖子打量乔立。

“这就走啦?不进来坐坐吗?这么晚还让你送这熊孩子回来,不好意思啊,谢谢你啊。欸,有空来玩啊……”

乔立礼貌地点着头后退了几步,待到希汶强硬地把门完全关上,他转过身,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三个人进到屋里,Kimmy和小美眼神暧昧地齐刷刷地看着希汶,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说说吧,那是谁啊?”小美问。

“不认识。”希汶冷淡地回答,这也是对付三八的秘法之一。

“不认识?不认识人家还送你回来?你不会一整晚都跟他混在一起吧?你可不是这样的孩子,你可不能学坏,你是好女孩……”希汶忙着换鞋脱衣服,小美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希汶的屁股后面聒噪着。

“我倒觉得那男的不错,符合希汶一贯的口味。”比起小美,见惯了男人的Kimmy要冷静许多。

“是吗,我看他样子也不像是坏人,但是人不可貌相,不要刚出狼穴又入虎口……”小美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个天涯沦落人的伤口,于是猛然剎住了车。

“整体看起来不错,但是有待进一步观察。嗯,你说得没错,这世上衣冠禽兽的男人太多了。”Kimmy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的重点在于,如果再来一个林杰,老娘就为姐妹杀尽天下渣男。

“你们俩有完没完?”準备洗澡的希汶脱得一丝不挂从房间走出来,打断了正聊八卦聊得起劲儿的两个人,“这事改天再说好吗?今天先让我洗个澡好好睡个觉。”说完,希汶转身走进了浴室,完全不顾张大嘴做惊讶状的两个人。

“哇,平时没仔细看,原来希汶胸部那么小!”

“是啊,是啊,她还真是挤胸部的楷模……”

刚关上浴室的门,外面聒噪的八卦声又起,希汶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水龙头。细密的水丝哗哗地落下来,隔絶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她把头仰起来,任绵绵不絶的水在脸上拍打跳跃,再倾泻而下。这是希汶最喜欢的解压方式。

今晚承受的信息量太大了,她要好好静一静。

洗完澡,希汶回到房间,Kimmy和小美已经睡下了,找了她一夜,两人也累坏了。

床头贴心地放着她丢在KTV的包包和手机,还放了一杯热好的牛奶。

希汶端起牛奶,一股温热穿过她的手心直奔心脏,少了林杰又怎样,在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人在疼她爱她照顾她,这才是值得自己珍惜的人啊,希汶想。

她有点想哭,但想到今天自己已经哭过太多次了,于是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小手一挥,抹掉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

窗外的风吹进来,窗帘轻轻地翻出一个弧度,却一点也没有平日里让她感觉鬼森森的样子。

希汶走到窗边,透过蒙着一层浅薄雾气的玻璃望出去。

整座城市裹在雨幕里,沉静地睡着,做着一个湿润的梦。

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些一贯坚硬冰冷的钢筋水泥,才难得有一丝柔情。

喝完牛奶,希汶觉得舒服多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看,除了十几通来自Kimmy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来自林杰的短信,看见发件人的姓名,希汶全身像是过了电一样僵硬。

“你没事吧?你在哪儿?要不要我过去找你?”

时间是希汶打电话骂过他之后。

记忆随着这条短信渐渐清晰起来,她想起自己怎样一个人混迹在KTV唱着难听的歌,怎样一个人喝光了一瓶红酒,怎样拨通了林杰的电话……一直到她走错房间之前的所有记忆,在这一刻都历历在目了起来,就连她当时骂林杰的那些话,都异常清晰。

希汶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愤恨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动作夸张地扑到床上,懊恼加羞愧地打着滚。

酒精真是讨人厌的东西,总能让人做出各种事后恨不得一刀了结了自己的事情。

蒙着被子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心中本来要熄掉的那团小火焰,有了死灰复燃的预兆,渐渐地,燎成了一片原野。

她又开始不争气地想林杰了,想他的温柔,想他的怀抱。

想得心中有股虚空的焦灼,想得自己沉溺在昨天里,彷彿一个溺水的孩子。

他还是关心我的,也许……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希汶又重新拿起手机,咬着嘴唇写了几行字,又删掉,删了又写,最终心一横,还是按了发送键。

“你可不可以现在来找我,我很想见你。”

信息发送出去,变成一个生冷的绿色对话框。

希汶上床躺好,屋子里安静极了。

只有床头那个老式闹钟发出“嘀嘀嗒嗒”的响声,像是正用这样机械的声音提醒人们时间从未停止过转动,而你,依然活着。

是同意吗,还是拒絶,或是含糊不清的暧昧?她猜测着即将得到的答案,忐忑得彷彿回到了大学那年,等他来到自己楼下。

半小时过后,瞬间燎起的原野,烧尽了一切,渐渐冰冷。

希汶终于清楚地知道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短信。

她也清楚,自己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再给自己一次虚假的希望罢了。

这样也好,人如果没有了希望,那还要依靠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以前,希汶生活的理由一直都是林杰,可现在却只剩下这点点可悲的希望了。

远处的天空渐渐亮起来,路边的街灯一盏盏熄灭了。

希汶再次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关机键。

这个夜晚需要消化的事情太多了。

可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再去想,只想安静踏实地睡一觉。

也许一觉醒来后,她会惊喜地发现,原来一切都是被编织出来的一个巨大的梦境。

而现实中,林杰依然在,而她自己,也依然快乐。

彷彿不曾受过伤。

5.

一直以来,小美和希汶都觉得Kimmy是个双重人格的人。

而她双重人格的最显着体现,就是在工作和男人上。

这一点只要通过接电话,你就能很清楚地了解到。

“说!”这明显是工作。

“喂,哈尼,是嘛,那一会儿见哦,想你哦,么么哒!”这肯定是男人打来的。

工作上,Kimmy从不怠慢,她时刻保持警惕,像一头随时会发飙的母狮。

在公司,你总能看见Kimmy因为一点小错误跟下属大发雷霆,也能看见她为了合同上的一个小细节寸步不让,同客户大动干戈。

她不怕得罪人,因为无数事实证明,Kimmy每次都是对的。

职场上,像Kimmy这样有如此强大自信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她的暴脾气,也间接地,为她在职场上立下了显赫战功。

虽然表面风光,可其实Kimmy一直都处在高压的工作环境下,脾气有多大,责任也就有多大。

她知道自己不能输,也没有机会输。

一旦输了,以她一路走来的作风,自然是墙倒众人推。

她太清楚了。

于是男人们,就略带无辜地成了她私下里,缓解压力最有效的一剂猛药。

这么多年来,Kimmy频繁地更换着身边的男友。

上至名流明星,下至天桥底下卖盗版光碟的帅气小贩。

这个城市,随处可见她的战利品。

她似乎从未对谁动过真情,可据她自己的说法,每一任都是真爱。她喜欢穿梭在不同的男人之间,以一种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姿态。

在Kimmy眼中,男人就好像宠物店里的狗,可爱又讨人喜欢,但是她却从未想过带一只回家做伴。

在一起的时候,Kimmy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小鸟依人的角色,让男人自信而兴奋地觉得自己就是她的主人。

激情一旦过去,她就成了说翻脸就翻脸的主儿。

真实位置瞬间置换。

有小部分男性足够幸运,让她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是得以以好友的身份留在身边继续暧昧着。

而其余的大部分,则像臭了的抹布一样,被她丢得远远的。

这些年来,无论是做狮子还是当小鸟,Kimmy总能熟练掌握来去自如。

不过两个人格总有撞到一起的一天。

于是当工作和男人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合为一体时,Kimmy就会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这种状态放在游戏里就是终极boss,放在学校就是期末考试。

总之,她代表了一切可怕的东西。

想想看,狮子和鸟融为一体,那是怎样畸形的动物。

公司二十週年的纪念酒会,是这些天来Kimmy不眠不休忙碌的焦点。

除了公司一堆大小事务需要她处理之外,她还牺牲了睡觉的时间,频繁出入美容院、SPA会所、奢侈品店和高档髮型屋。

每天她都会以全新的造型和面貌出现在希汶和小美面前,然后妖娆地转个圈问:

“怎么样?美吗?”

小美和希汶每次惊讶完之后,都会丢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Kimmy一点都不在乎被泼冷水,她是美给自己看的。

隔天,她仍然会以百折不挠的心态,把自己打扮成一只大型芭比娃娃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这就是我的生活态度,对待工作、男人和自己都同样认真。”Kimmy穿着那套咬碎了牙心头滴着血买下来的Valentino(华伦天奴,着名服装品牌)高级定製礼服,在屋子里一边漫无目的地转悠一边理直气壮地说。

“这次酒会上有你垂涎的人吧?”小美不留情面地问。多年姐妹,Kimmy的行事轨迹,她们早就摸得透透的,更何况,她这样上蹿下跳精力旺盛,彷彿蛰居了多年的女鬼一朝还魂。

“没错,九天!”Kimmy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意淫已久的对象,一脸暧昧地以45度角仰望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

在这个圈内,频繁的人事更叠已是家常便饭,总是不断有一批人被淘汰出去,新的后起之秀雄霸天下。而九天,就是无论怎么大浪淘沙也淘不掉的那颗留在公众心中最耀眼的珍珠。而“九天”这个名字,就意味着音乐、才华,以及无数少女的春闺梦。

“九天品位有这么俗?”小美笑着开玩笑。

“没有男人不喜欢我这样的尤物。”Kimmy气呼呼地说完,优雅地转身回房,巨大的裙襬飘飘扬扬的,留下一阵阵浓烈的香水味。

“哦,对了,”Kimmy折回来对小美说,“这次酒会李安导演也会去,我给你弄了张邀请函,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小美刚想开口说什么,Kimmy就打断她接着说:

“不用谢,你太客气了。还有,麻烦你到时候也优雅自持一点。别老打扮得一副走哪儿都能蹲下来要饭而且毫无违和感的样儿行吗?晚安。”

说罢,Kimmy给了小美一个飞吻,转身像团雾一样消失在房间门口。

6.

纪念酒会如期而至,那天早晨,Kimmy很早就出门了。

走之前,她还不忘对正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美说:“六点我去片场接你,记得打扮哦。”

“絮叨死了,我凌晨四点才睡的!”

小美怪叫一声,丢过来一个枕头,但并没有砸中Kimmy。

Kimmy捡起来把它丢回到小美的头上,正中目标,她带着胜利的微笑在小美的咆哮声中离开了家。

六点一到,片场机房的走廊上,準时响起了一阵招牌式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

接着就是Kimmy惊讶的叫喊声:

“你有没有搞错啊?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今晚丐帮要聚会吗?酒会七点就要开始了,你到底有脑没脑啊?”

正在一脸肃穆地剪片的小美冷静地看了一眼门口打扮得光彩照人的Kimmy,淡淡地说:“先等我剪好这一段。”

“等你剪完这一段,那些电影名流都走光了。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才把你加进邀请名单吗?你以为谁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和机会呀?”Kimmy有点不高兴。确实,她为了能帮小美得到这个机会,跑上跑下,笑得脸都僵得像打了太多肉霉素,甚至还强忍着噁心让一直垂涎于她的男上司色眯眯地摸了一下手也没有抽他。

“我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小美放下手中的滑鼠,转身有点为难地对Kimmy说。

“不喜欢这种场合,你也不喜欢李安吗?到底想不想拍电影了!”

小美无话可说地耸了耸肩,只好妥协。

“我今天必须要把这一段剪完,不然这样,你先去,我忙完过去找你。”

Kimmy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把邀请函用力拍在桌上,扭头準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有些不放心,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叮嘱道:

“别太晚!记得打扮,披上你最美的战衣!否则我会装作不认识你!”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渐行渐远,小美看着电脑屏幕上杂七杂八的素材,又看一眼桌上装帧精美的邀请函,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装饰豪华的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门口的记者们急切地按着快门。

密密麻麻的闪光灯和尖叫声混杂在一起,伴随着每一位入场的嘉宾。

Kimmy穿着华丽的晚礼服,跟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人低语了几句随即飘走,混迹在人群中,焦急地东张西望着,时不时挂上完美的职业微笑,跟经过她身边的人礼貌寒暄。

在确定自己是今晚除了几个大牌明星外,全场最闪亮耀眼的女人之后,她稍稍鬆了口气,朝着刚才工作人员给她指的方向走去。

李安已经到了。她要开始打响人工推出小美的第一枪。

VIP包间门口,站着几个高大威武的保镖。

每个人都标配着一张滑鼠垫一样的扑克脸,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Kimmy站在角落,把礼服的领口向下拉低了一些,露出傲人的事业线,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正要开门,却被走出来的李安的助理挡住了。

她一脸镇定,操着一口熟练的英文对从屋里出来的助理先生说:

“Hi, I'm Kimmy. You're Ang Lee's assistant, right?”(嘿,我是Kimmy。你是李安导演的助理,对吗?)

“I'm his life producer.”男人很专业地纠正道。(我是他的生活製片人)

“Oh, I heard Ang Lee has arrived. I'd like to meet him cause I have a very talented new director that I'd like to introduce to him.”(“噢,听说李安导演已经到了,我能见他一面吗?因为我想向他推荐以为特别有才华的新人导演。”)

“You can ask the new director to come and see me.”(“你可以让这位新人导演先来见见我。”)

“Oh, but I really hope that they can meet.”(“哦,但我真心希望李安导演和她能有机会见一见。”)

“Maybe you can come back later.”(“或许你可以待会儿再来。”)

“Okay.”(“好的。”)

Kimmy有些沮丧地低着头,转身準备离开。

不过更让她沮丧的是,当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深不见底的事业线,再看看那几个保镖依旧木然的脸时,一种挫败感突然从心底腾空而起,蔓延成一片烟雾笼罩了她。

“妈的。”

Kimmy低声骂了一句,只为自己不被待见的女性魅力。

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当Kimmy垂头丧气地回到大厅时,骚动声四起,闪光灯闪成一片白茫茫的幕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强烈。

一时间,她非常自恋地受宠若惊起来,抬起头正要摆出妖娆的pose,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门口。

她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蓄谋已久志在必得的猎物──九天。

九天穿着一身Balenciaga(巴黎世家,着名服装品牌)最新款的皮革套装,在华丽的灯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映衬着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他沖记者和嘉宾们随意挥了挥手,嘴角轻轻上挑,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看起来迷人极了。

Kimmy迅速从沮丧情绪中走出来,把领口又用力向下扯了扯,随手拿起一杯酒,在远离人群的角落喝着。

如果此刻你正在敬佩Kimmy的处变不惊与世无争,那你就错了。

因为在这场酒会之前,她早已像柯南一样,蒐集好了所有关于九天的习惯和癖好。

其中包括他喜欢穿平角的内裤,喜欢在睡前看一集轻鬆愉悦的《老友记》,喜欢喝二锅头兑雪碧等这类完全没有被媒体曝光过的私隐。

当然还有,他觉得安静待在角落的女人最美。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这些年来,Kimmy最喜欢读的书,不是言情小说,不是传记游记,也不是爱情散文集,而是《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

起初小美和希汶还因此对Kimmy刮目相看了一阵子,觉得她不但有一副美艳的皮囊,同时还兼具有深度的内心。

但当她们知道她读这些书的原因是为了泡男人的时候,这种敬佩感便瞬间崩塌,变成一堆时刻鄙视着她的废墟。

“你们懂什么?人要不断往高处走,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跟卖盗版光碟的小帅哥鬼混,我可是有豪门梦的女人。”Kimmy义正词严地这样说。

事实证明,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在Kimmy熟练掌握了各项技能之后,但凡是被她盯上的男人,就从未失手过。

如果要把她的战绩做成一个光荣榜,那么这个榜上,一定是一片浩瀚而密密麻麻傲娇闪亮的五角星银河。

人潮安静下来,一阵基本的寒暄过后,九天向角落望过去,看见正独自站在那里喝酒的Kimmy。

Kimmy假装不经意地看向他,两人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优雅地举起酒杯晃了晃,给了九天一个经过计算的娇柔微笑。

九天饶有兴趣地走过去,趴在Kimmy耳边轻轻地说:

“你知道吗?我觉得站在角落的女人最美。”

“是吗?谢谢。”Kimmy挑了挑嘴角,波澜不惊地伸出手,“我是Kimmy,这次活动的筹备人。”

“九天。”九天礼貌地伸出手,握住了Kimmy的手。

Kimmy哪能这么容易就结束这场亲密接触。

九天的手,被她轻轻握住,却没有要鬆开的意思。

这一计,叫趁热打铁。Kimmy心里得意地想。

“你信不信我懂得心灵感应?”她的语气暧昧柔和。

“是吗?”九天脸上浮起饶有兴趣的笑,任由她玩着游戏。

“嗯,只要我牵着你的手,就可以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Kimmy边说,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九天的胸口。

看九天没有抗拒,她继而很自然地,把整只手都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在心里从一到五中选出一个数字,不要说出来,让我来猜。”

九天很配合地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Kimmy放在他胸口上的那只手,笑了笑。

“你想的是不是三?”Kimmy自信满满地说。

可没想到,九天却摇了摇头。

Kimmy有点不爽了,几只草泥马从她心里缓缓走过。

在这个游戏里,她从未失手过,看来今天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她心中一股关于征服的火,旺盛地燃烧了起来。

一定要把九天拿下,让他成为我光荣榜上最耀眼最大颗的星星。

Kimmy压抑着飙髒话的慾望,不甘心地想。

“看来这边的环境太吵了,我集中不了我的意念,不如我们去一个更安静一点的地方啊?”

大概是怕九天拒絶,也怕自己会忍不住拳脚相加,所以没等九天回答,Kimmy就拉起他的手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越过去。

两个人远离人群,找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Kimmy看了看四周,确定这里既安全又安静,接着重新发起新一轮攻势。

“你觉得哪一种女人最吸引人?除了站在角落的那一种。”Kimmy莞尔一笑。

“每一种女人都有不同的魅力。”

“那我呢?我的魅力是不是足够吸引到你?”Kimmy扭动着水蛇腰,渐渐向九天逼近。

九天不躲闪,也没有回答,更没有如Kimmy所愿地吻上来,只是淡淡地笑着。

“你想的是一,对吗?”Kimmy怕他再沉默下去,场子就冷掉了,之前的所有勾搭也就功亏一篑,所以机智地说。

“不对,因为我根本没在想。”九天说。

“你很过分耶。”Kimmy一计粉拳打在九天的胸口,娇嗔地说,“玩音乐的人都像你这么不听话吗?”

九天依然没有回答,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淡淡的笑。

笑,笑,笑个屁啊。

Kimmy狠狠地想,水蛇腰却依然妩媚地扭动着。

正当Kimmy和九天即将陷入一段漫无边际的沉默和尴尬时,忙完工作的小美非常及时地出现在了Kimmy的视线中。

小美并没有刻意打扮,还是披头散髮地穿着刚才在机房那件老旧的皮衣外套加长裤军靴,在珠光宝气的宾客中显得格外彆扭。

Kimmy压抑着心中熊熊的怒火,向小美招了招手。

“嘿,这边。”

小美穿过人群,快步走向Kimmy,同时也看见了站在一旁的九天,她先是一愣,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我来介绍,这是九天,这是我的好朋友小美。”Kimmy继续娇嗔着,语气着实吓坏了小美,她不可思议地看着Kimmy,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吐了。

Kimmy沉着冷静地看着小美,趁九天没注意时,用眼神向小美射出一道寒光,这才让她乖乖地闭上了即将要吐槽的嘴。

“我知道,你是乐队主唱,我听过你的歌。”小美转向九天,很自然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又迅速地收回。

Kimmy嫣然一笑,向九天介绍道:“小美可是做电影的哦,我今天专程叫她来,介绍李安给她认识。”

“认识李安跟你做电影有什么关係吗?”九天看向小美,问她。

“李安是大导演呀!”Kimmy继续说。

“当导演不是做好电影就行了吗?李安又不会帮你拍片,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这么没个性的人。”九天依然看着小美说。

“我有没有个性关你什么事?”一直没说话的小美一脸不爽地瞥了九天一眼。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他着实有点话多。

Kimmy看出苗头不对,生怕下一秒小美就要一个箭步冲过去跟九天厮打起来。

对待看不惯的男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这一直是小美遵循的人生準则。

她赶紧伸出手在背后拽紧了小美腰间的衣服,跳出来圆场。

“哎呀,你们艺术家说话真是有趣,呵呵……”Kimmy乾笑了两声,那笑声连她自己听了都想猛抽自己几个耳光,“走吧,我们去拿点饮料,一会儿再回来找你。”

Kimmy看向九天,抛给他一个暧昧的眼神后,搀着小美急促地离开了现场。

九天一直保持着那个模糊的笑容,目光直直地看着小美的背影。

这女孩,有点意思。九天想。

他仰起头,把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转身走进了人群。

这一刻,音乐正好,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