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琴酒

次日中午十二点,贺兰山提前十分钟到餐厅应约饭局。

他开工前习惯跟客户吃顿饭,由客户选择地点,贺兰山请客(抢单)。这顿饭会成为他介绍对象的重要参考标准,当然,他不会告诉客户这些。

饭桌上能看出一个人的修为教养,比如细心的人在吃饭聊天时不会冷落在座的任何一人;有的人留意到你特别喜欢吃某个菜,就会特意把菜转到你面前。而缺乏教养的人往往做出令人反感的举动。

今天来吃饭的客户姓顾,名瑞特,快速读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顾瑞特提前五分钟来了。他是木质馥奇香调,雨果波士的夜自信,一股老爹护肤霜的味道。味道不算出挑,但等菜闲聊间他谈吐风趣博学,让贺兰山对他颇有好感。

但第一道菜上来时,顾瑞特就掏出了手机玩斗地主,“我这人吧,吃饭离了斗地主就不行。”

贺兰山:“……”

“你喜欢玩不?我玩‘欢乐升级’和‘欢乐斗地主’。”

“告诉你一个诀窍,游戏不是每天会发3000豆吗?你微信账号的豆输完了就换QQ账号登。”

青年没有察觉到贺兰山愈发郁卒的脸色,语气欢乐,“系统一天发三次豆,我都打完才睡觉。”

“贺先生你吃!嗯,你不用搭理我。我打牌时脸色会比较臭。”

你现在闻起来也挺臭的。贺兰山心想。

顾瑞特全程低头斗地主,只在赢牌时抬头多夹了几块肉,斗地主音乐欢快地唱个不停。

道别时贺兰山笑得温柔亲切,“顾先生,我对您以后的会面很有信心。”

大哥咱等着瞧吧。

饭后顾瑞特赶着回去工作,贺兰山不急着走,换了个离门口近的靠窗座位,喝着茶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室内各色香气缭绕,而隔着一面玻璃,他闻不到行人们的味道。

香水们在情绪变化时味道也会改变,而如今贺兰山只能透过他们的神色和行为,去猜测他们是支什么样的香,经历了什么(其实完全猜不出)。味道不再是先入为主的批判标准。

他莫名想起,除了父母的,他从来没有闻到过其他人的尾调。

在香水世界有个近乎奇幻的定律——只有当你爱上并且真正了解一支香水时,你才能闻到他的尾调。

有时爱上了但不了解,又或者了解但是不爱。

不用鼻子识香还挺有趣的,贺兰山看了好一会,茶发涩时才结账走人。外头艳阳高照,他贪恋室内的冰冷,就站在前台旁假装看手机蹭了会空调。打了个哈欠,他懒散地抹了把眼角的水,听到不少路过小女孩的嗤嗤偷笑。

“先生刚刚在看什么呢?那么入神。”收银的女孩搭话道,“我刚走神啦,正巧看到您一直盯着窗外。”

“嗯?”贺兰山说,“在看路上的香水们。”

服务员神情疑惑,“繁华商业区嘛,来来往往的香水们味道都很好闻,可惜你隔着玻璃光看闻不到哦。”

贺兰山眼睛一弯,“嗯”了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手机弹出的垃圾广告里有条“今日运势”,他随意点开了。

——大吉。

贺兰山挑眉一笑,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出门去。

大吉?怎么个吉法?

与此同时,距离餐馆一条街的地方,一名男子已观察珠宝店里的动向许久。一中年妇女松松地拎着袋子出了店门,慢悠悠地边看手机边下楼梯。

男子趁其不备,狠狠地撞了妇人一下,夺包狂奔。

女人哭丧似的大喊:“抓小偷啊!抢包啦!”

有见义勇为的路人帮忙追起了小偷,跑得跟疯狗似的小偷扭头一看,连忙加速。他没经验,没团伙,菜鸟初犯一个。

就在他边回头边跑时,贺兰山刚出餐馆正低头看表,俩人火星撞地球,双双跌地上了。

“抓贼啊!”有人喊。

贺兰山抬头和男子四目相接,对方死死抱着个印着大Logo的纸袋,心虚地爬起来。

真是“今日大吉”。

贺兰山回过神,拔腿就追,白衬衫在风中哗啦啦舞动。

有人说:“已经通知警察了!”

几人眼见小偷又抢了辆路人的单车,愤愤道:“靠,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借辆车追吧!”

贺兰山气喘吁吁的,瞄到路边一辆车正在停车,便跑过去敲了敲车窗,“哥们帮忙抓个贼!”

车窗降了条缝,里面的人道:“上车。”

贺兰山的眼神牢牢锁定小偷的跑路方向,没看司机长什么样,“就前面那个骑荧光绿单车,黑帽子蓝衣服的那个……对对对右转那个。”

车主也没接话,车开出去时窗外的风吹得贺兰山一个机灵,把车内的味道都吹淡了。

路上还有别的车,为了安全,他们也不敢飙太快。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车开得很稳,已经是安全范围的最高速了。车主打方向盘的姿势很干脆。

贺兰山直觉这是个爽利人。

小偷右拐时,车主没有跟上去,而是飞速打方向盘转去了另一条道上。

贺兰山脑海中掠过无数念头,还是没有质疑他。车内二人不再说话,只剩贺兰山低低的喘息声。

当小偷出现在他视野中时,贺兰山想,这车真是上对了。

小偷翻过巷子的墙却发现车子堵住了路,着急忙慌地想爬回去,却手脚发软掉了下来。

他从背后抽出把刀。

贺兰山:“我去,他有刀!”

“嗯。”

车停,门开。

车主向小偷走去,一个飞踢就把人刀踹飞了。

男人三下五除二把弱鸡小偷制伏,利索地将人家塞到了后备箱里,面无表情地坐回车里打电话通知警方。

怎么感觉这家伙的气质更像坏人呢?

贺兰山在后面看傻了。

一方面是惊讶“这哥们好像练过”,另一方面,他才发现这车主就是余鱻,对,昨晚想跳海洗澡的那位。刚才开车时车里的味道被吹淡,加上他精神紧张,丝毫没留意车内情况,他才没认出余鱻来。

更何况余鱻还戴了副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

贺兰山心情复杂,捋了把头发坐回车里,“好巧。”

“不巧,”余鱻单手搁在方向盘上,黑衬衫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紧,“我来找你的,没找到车位才转了很久。昨天听到你和人打电话约时间,所以我来碰碰运气,想着等你吃完饭,见你一面。”

他出了点薄汗,身上的香味愈发浓郁起来,香得有些奇异了。余鱻若有所思,犹豫地把窗开得更大,外面的热风灌进来,带有树叶热烈的阳光味。

贺兰山:“那还真赶上了。”

“昨天谢谢你帮忙了,你是叫……贺南山对吗?”

“贺兰山,”他回道,“没事,也多亏你帮忙追小偷,谢谢。”

“客气了。”

沐浴在暖阳下,余鱻依然神情严肃,连嘴角都没陷一下,贺兰山却感觉他其实无比温柔——跟窗外投进来的绒绒光线无关。

贺兰山以为他怕热,道:“貌似关上窗还凉快点?”

余鱻神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窗子缓缓升上去,车内味道又重了。

“你不热吗?都是男人你解几颗扣子没关系的。”

余鱻闻言,过了半响才开了一颗扣,连锁骨都没露。

“昨天……”他一直打量着贺兰山,仿佛在观察他什么反应,低声问,“其实我还是在意,你为什么对我没有排斥反应,你……”

“先生?”

余鱻的话被车外的声音打断。警察们已经赶到,随之而来的还有失主和那几名热心群众。

“太感谢你们了,呃……”

余鱻下车去开后备箱,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人们突然默契地齐齐后退,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又有几人尴尬地站了回来。而余鱻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只是把包递给失主。

失主面色有些病态的通红,“辛苦。”

“不客气。”话音一落,余鱻立马坐回到车里。

车外的贺兰山倒是受到了相当热情的对待,失主亲切地拉着他的手道谢,热心路人说:“哥们厉害!跑得挺快的。”

贺兰山不好意思地笑,“多亏好心人开车载我。”

“对对对,也得谢谢他。”有人说,“不过那人的味道好奇怪啊,我怎么闻着觉得头晕,身体还发热……”

不少人附和,接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嘘,咱们这样说太没礼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