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尸检结果

等到现场案件调查结束,刘潜宣布收队,而陆以恒到达法医室的时候,苏素珍和南舒已经结束了这具尸体的解剖。

南舒站在法医室的外间。她套着白大褂,戴着专用的绿色一次性法医用口罩,长发被她盘了起来,干净利落地收在了手术帽里,整张白净的脸只余一双澄澈的眼露在外面。

见到他的到来,南舒也没有半点惊讶,只是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表示问好,便再没说话了。

法医苏素珍正从法医室的里间走出来,倏然看到一个笔挺修长的身影还有些发怔,很快她认了出来是陆以恒。

“陆队,”她说,“你们收队了?”

陆以恒的喉咙里冒出一个混沌的“嗯”字,开门见山地问:“解剖结果怎么样?”

苏素珍把一整套解剖刀具铺陈开来,摆在冰凉的桌上,尔后忽然笑了,“已经解剖完了。死者的死因的确是心口上的锐器伤。小而锋利的锐器刺入,导致心包压塞和失血性休克,最终失血过多死亡。另外,她身上多处的伤口确认是死后造成的死后伤。而且就跟陆队你之前想的一样,我们在死者的血液里提取到了医用麻药的成分,死者生前被注射了医用麻药,也就是说她是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直接死亡的。”

跟陆以恒想的一样?那也就是说,早在解剖开始之前,在现场的时候,陆以恒就已经想到了死者极有可能是被下药了以后才死亡的。他敏锐的直觉让南舒觉得有些讶异。可碍于他在场,南舒只得低着头压下自己眉眼间的神色。

“而且还有两个结论挺有意思的,”苏素珍兀自拿起一把解剖刀,银色的刀面在室内的冷光之下闪着令人胆颤的光,“陆队你猜怎么着了?”

陆以恒没说话,看向南舒。

她好像没有注意到其他两个人一直在交谈,只是自顾自地忙着自己手下的事,认真而又专注。冷静到令陆以恒有些意外。仿佛今晨那个温柔的花瓶形象也不复存在了。想到这儿,陆以恒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秒。

可注视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而南舒又是非常敏感的人。

她倏忽抬头,看见陆以恒直视她的目光,那样玩味,又带有些许的探询意味。没过几秒,南舒心下便了然:陆以恒这是在等自己回答,在考验她究竟有没有资格参与这场解剖。毕竟早上在现场的时候,他可是半分不给她面子地直接提醒警队成员,“不要跟无关人员闲聊。”

而站在一旁的苏素珍一脸莫名其妙:不是自己问陆以恒问题吗,怎么陆以恒又把问题抛给了不是队上成员的南舒?

有点不适应对方直接的眼神接触,南舒很快低下头不去看他,手下的工具叮叮当当地发出相撞的声音。

南舒:“死者的致命伤和死后伤不是出自于同一把利器。虽然两者看起来像是同一种利器造成,但实际上死后伤的创口所体现出来的凶器种类更加锋利,刀锋大约两厘米左右,”她虽然低着头,声音有些沉在嗓子里,但却清晰可闻,清脆悦耳,“而且,在死后伤的伤口里检测出了铬、铁、碳的成分,但在心口的致命伤上却没有检测出来。”

苏素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南舒的回答吸引了回来,她亮了亮手中的解剖刀,“南舒说得没错,就是这些成分——属于凶器的成分。”

陆以恒扬了扬眉,但看不出惊讶,“手术刀?”

铬、铁、碳,这些成分属于不锈钢;死者死后伤口切割面边缘整齐,但伤口深度的异常又凸显了这把锐器的锋利。这二者的结合,自然而然地,就能联想到凶器或许是和法医苏素珍现在正在用的工具一样的——手术刀。

“对,就是手术刀。结合成分和刀锋的长度来看,符合的凶器,目前来说只有手术刀。”苏素珍点头,“至少死后伤一定是手术刀造成的。除了手术刀,极少可能会有其他种类的利器满足以上两个特点。但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凶手会选择用两种利器,一把用来致死,一把用来事后凌虐、破坏死者的尸体。”

陆以恒没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南舒,意味深长。但南舒很快就再度垂下了头,回避了他的视线——她不想惹事。原本就是搭把手帮忙的事,她不愿因为这件事惹得谁对她关注太多。何况是上午还冷淡着,现在却意外对她好奇的人。

这份好奇,她避之不及。

——

法医室的工作结束后,南舒取下手套,洗干净手正打算直接离开,却没想到法医室又来了访客。

“咚咚”两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正是刘潜笑得一脸温和地站在门外。

“哟,今天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跑到我们法医室来了?”苏素珍笑说。

刘潜挑了挑眉,“怎么?在我之前还有人来过啊?”

“是啊。新来的陆队在刘队你之前就来过了,来看尸检结果的。刘队你也是来拿尸检结果的?”苏素珍打趣道。

“不,”刘潜摇摇头,“我来找南舒的。”

苏素珍一看刘潜这样,便明白他是有要事找南舒商议,略微同他点了点头示意,就自然而然地就默默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替二人虚掩上了门。

苏素珍离去之后,法医室里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过了很久,刘潜才踌躇着开口,“南舒,方不方便聊一聊?”

“嗯,刘队你说。”边说着,她边把手术服脱下。戴好的手术帽也被她顺势摘下,一头乌黑的长发顷刻间便如瀑布一样散了下来,垂在腰间,像极了电影里哪位女主角的慢镜头。

一时之间,刘潜也有些怔住了。看到南舒现在的模样,他几乎都快忘了她以前是什么样子了。要不是那件事,说不定她现在还在汀市刑警队,还是他的得意门生。以她的能力和水平,也定是汀市公安系统里冉冉升起的新星一名。

只可惜……

刘潜心里叹了口气,很快回过神来,“南舒,回警队吧。”

——

下午。等到众人都已归队的时候,西郊命案的第一次会议正式开始。

而在刑警们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时,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是陆以恒。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他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主位一旁的侧位上。他就这样窝在办公椅里,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下面,双目紧闭,好像沉沉地睡过去了一样。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一只眼睛,整个人显得颓丧又低迷。

众人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咳……”刘潜咳嗽了一声,打破室内的一片寂静。

陆以恒立马睁开了双眼,眼里有些泛红的血丝,甚至连刚才室外看得不甚清楚的泛青眼底此刻都突兀了起来。

他声音喑哑,“开会?”

一边说着,一边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办公椅挪到了更后面,留出了主座的位置给刘潜。众人见状,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也不敢插话。

“嗯,”刘潜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了,“还没好好跟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我们的新同事,我就简单说两句吧。陆以恒沈警官,江市刑警队副队长……”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不用了,”陆以恒挥挥手,“直接开会吧。”

刘潜有些尴尬,应了一声之后才继续说:“顺着之前的职称,大家就叫陆警官陆队好了,”看见陆以恒示意的眼神,刘潜也就不再说了,短促地说了三个字,“开会吧。”

刘潜等着陆以恒接下一句,哪知道这一等便是足足三十秒。在这期间,刘潜都没听见他说话。等了半会儿,他错愕地抬头看着陆以恒,却只发现他盯着会议室靠近门口的那个位置,眉头拧得有些深。

刘潜亦看向那边。

那边坐的正是刚结束尸检的南舒。

她时常挂着微笑的脸上此时此刻也是满面和煦春风,看不出半点儿别的情绪。

“那个——”陆以恒抬手,指向南舒的方向。虽然在今早的现场和刚才的法医室里,他已经充分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一个普通人,可再怎么说这也是内部会议,她南舒一个外人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来参加?这有悖于陆以恒的职业精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纪尘抢先答了,“陆队,这是我们南舒姐,警队编外人员。以前也是个警察!陆队你不要在意这些,南舒姐很可靠、很可靠的!”

她还强调了两遍,语气里略有护犊子的味道。

听得南舒不由得失笑,看着纪尘的眼光愈发温柔。

警察,以前。

陆以恒巧妙地捕捉到了话里的这两个词,拧着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

适时,刘潜插上了话,“小陆啊,南舒确实不是外人。以前也是汀市这儿的优秀警察苗子来着,实习的时候是我带的,优秀得很,后来因为一些事转了行。你放心,她是不会泄露我们队里的侦查进度以及一些其他机密的。而且,”他刻意压着声音凑近了陆以恒,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近期已经在考虑让南舒归队了,这次案件是我特批让她参与侦查的。”

刘潜首次叫他小陆,而不是略有客气或者敬意地叫“陆警官”“陆队”。陆以恒再蠢,也听得出这话里的意味了。

这分明就是在说:这是我们队里的事,不劳您一个空降的、不知归期的外人费心了。

何况刘潜的后半段话,直接堵死了他能说的其他话。

既然人都这样说了,陆以恒也不想再纠缠了。原本开口干涉这件事就是出于他的职业惯性,被汀市刑侦支队众人这么一说,陆以恒更不想参与进去了,他怕麻烦。

然而等他抬眸的时候,他却意外地发现刚才还万分温柔地看着纪尘的女人,此时此刻竟然将眼神凝聚到了自己的身上,那眼神,冷傲到他都有些心惊。

“行了,继续吧。”陆以恒收回自己审视的眼光,刻意忽视了南舒不算友好的目光。

他一开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

会议进入正轨。

刘潜吩咐,“这边是现场的一些资料和照片,来,小纪你贴到白板上去。”

“得嘞。”纪尘接过来,往会议室正前方的白板那儿走。这时才发现白板上早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显然这人刚才并不是在休息,而是在分析案情。

寻了几点空白,现场的照片被她贴在了白板上。分别是伤口、尸体全景、尸体细节、周边的环境等。

“小纪,你来做记录,”刘潜吩咐,指派了在座最年轻的两人做简单的活儿,“来,田原你来做个案情陈述。”

“Yes,sir。”田原拿着教鞭走到白板前指着照片开始说,“根据这几天人口失踪报警记录的对比,我们了解到,死者名叫林琳,二十五岁,单身独居,家住汀市,空姐,身高一米七零,体重五十公斤。

“三天前晚上说参加聚会后就与亲人、朋友失去了联系,前天和昨天都没有去上班。昨天X航公司同事报了警,直到今天早上七点十五分林琳的尸体才在汀市西郊的荒地被接到120急救电话赶往此地的救护车车队发现。

“据林琳的同事所说,林琳生性孤僻,不爱和他们来往,因此他们也不大清楚林琳的社交关系。经我们的查证了解的确如此,我们从运营商调取了林琳的短信和通话记录发现,除了公司的电话,她的确甚少与人交际。而这一点我们也向正在赶来汀市的她的父母求证过了,证明了林琳现在的确没有比较亲密的朋友或恋人。

“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林琳的死亡时间在昨晚凌晨三到五点之间,死因是胸口的锐器致命伤,手法熟练精准,创面整齐,而其身体上的多处伤口则是死后造成的。

“另外尸检报告里还提出了两点很有价值的线索。第一,死者生前被注射了麻药;第二,死者的死后伤口里检测到的凶器成分,让我们可以合理推断,造成死者死后伤的利器属于手术刀。”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是,案发现场没有凶器、没有痕迹,而死者的社会关系也十分简单,查不出什么异常来。唯一知道的就是,从尸检报告里来看,大致可以推断凶手拥有一定专业的医学知识。但这要在茫茫汀市中去找一个懂医学,能精准杀死被害人的凶手又何其困难?在座的刑警们陷入了沉思之中。这显然是最糟糕、最无从下手的那种情况啊……

田原的教鞭从死者胸部伤口的放大图转向了另一张死者衣物的细节图。

“值得一提的是,死者全身衣物整齐,项链、戒指、手表等贵重首饰全在,没有过性侵痕迹,也没有挣脱搏斗痕迹。”

田原陈述时,南舒有刻意观察过主动让出主座位置的陆以恒。

他恰好坐在背光的位置,窗帘缝隙透过的光就斜斜地洒在他桌上的会议记录本上,而他本人懒散地半靠在会议室的皮椅中,隆着眉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水性笔,似乎很不耐烦。

“等等,”陆以恒忽然开口打断田原,“你说衣物整齐、财物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