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黄袍魏友德

那天下午,因为柴火垛着火的事儿,铁柱被钱老四罚着在村口蹲马步,这一蹲就是将近三个小时,虽然铁柱的身体素质好,可也顶不住这么长时间的马步啊!

尽管一开始他还觉得挺轻松,可到了后来这双腿就开始发木打颤了,他只觉得越来越累,两条腿简直像是灌了铅,汗珠子噼里啪啦从脑门儿上往下掉。可他还不敢坐下,因为怕钱老四看见再加倍罚他。

又过了几分钟,铁柱实在是蹲不住了。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斜阳将铁柱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偷偷回头往村子里面看,发现他爹并不在,也根本没人注意这边,于是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偷着歇了起来,那时他的双腿已经麻木的动不了了。

铁柱坐在地上,一边用手捶腿,一边看着太阳慢慢西沉,金色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于是他突然有了一种想睡觉的冲动,又回头往村里望望,还是没人,索性就闭上眼,准备躺在了村口的沙土地上小睡一会儿再起来蹲马步。

可刚躺了不一会儿,朦朦胧胧间好像听到身前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近。铁柱还以为是钱老四来了,惊得一个激灵,急忙坐起身睁开眼,可入眼的却不是他爹钱老四,而是一只灰毛大耗子。

只见那只灰毛大耗子正瞪着一双小眼睛狠狠地盯着他,悄悄地向他这边爬来,铁柱一看,一下子便认出来是下午被他甩了一刀却没死的那只大老鼠,当即一阵头皮发麻,困意全无。

只见那个大耗子用一对儿黑豆似的眼睛紧紧盯着铁柱,从那对儿小眼珠子里,铁柱分明看见了恨意。他说他当时就想起了那些我给他讲过的老鼠精的故事,顿时这后背就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铁柱挣扎着想站起身,可两条腿就像两个石柱子似的,又沉又重,还回不了弯儿,根本就站不起来。

那大耗子死死盯着铁柱,向他一步一步地逼近,铁柱急得一脑瓜子汗,可他根本不敢大声叫喊,因为他怕大声一叫惊到了这灰毛的大耗子,到时候这耗子不管不顾地蹿上来便咬他那可就坏了!所以铁柱只能一边蹭着屁股往后退一边在手边捡起一块石头。

那大耗子见铁柱捡起来一块石头,顿时停住身子不动了,眼珠子里的怨毒愈发深沉,大概是想起了下午身上挨的那一刀。

一人一鼠就这么在村口互相对视着,谁也不敢放松。

这时,太阳已经渐渐不见了踪影,天慢慢黑下来。

突然,村口起了一阵风,风力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声,这笑声不大,但仿佛就响在铁柱耳边,听起来格外清晰。

不光是铁柱,那灰毛大耗子似乎也听到了,因为铁柱看见它也是浑身一哆嗦,然后腾地立起身子,警惕地转着小脑袋打量四周。

铁柱也瞪着眼珠子四处瞅,想看看是谁在笑。

但四周根本就没有人影,只能听见一阵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

铁柱只觉得脑瓜皮发麻,右手死死抓着手里那块石头。

灰毛大耗子也开始浑身哆嗦,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更是把小眼睛向铁柱望来,里面的仇恨竟已经全部都化成了乞求和恐惧。

终于,那灰毛耗子像是受不了了,拔腿开始往蒿草丛那边跑,可没跑上几步便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影踩住了尾巴,无论它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急得“吱吱”直叫。

铁柱看到那个人影低头用手按住大灰耗子的脑袋,口中低声念叨了几句什么,那大灰老鼠的脑袋里便慢慢飞出了几个光点儿,然后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一脚把大灰耗子踢进远处的蒿草丛中,那人又向着铁柱迈步走来,其实那根本算不上是走,因为那人每闪身一下,就能挪动两三米的距离。

他很快来到铁柱身前,铁柱张口想大叫救命,可却发现舌头僵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这浑身上下,除了脑袋脖子,其余地方哪儿都动弹不了。

那人由远处走近,像鬼魂一样飘忽而至,到了铁柱跟前。

铁柱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只见这人的年岁大概在四十上下,生得是长脸儿细眼小嘴儿,五官是要多不配套有多不配套,还留着一对儿八字胡,身上披着一个土黄色的袍子,背上背着一把破木剑。

那人走到铁柱跟前,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然后用一种极为沙哑的声音问:“小子,我问你,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个瞎子,有个瘸子,有个疯子,还有个叫张老蔫巴的领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伢子?”

铁柱听他打听我们村里的人,当时就觉得这个八字胡应该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他死命摇头。

那人瞅了铁柱一眼,又笑了,上前一把捏住铁柱的腮帮子:“我看你小子根骨不错,你要是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还能留你一条小命!”

铁柱瞪着眼,还是拼命摇头。

八字胡缓缓收起了笑脸:“哦,那你也死去吧,正好用你喂那水鬼,好让它早点帮我找到张武那老东西埋下的阵眼。”

说着,用右手食指一点铁柱的额头,嘴里念叨了一句:“五行太清,听我号令。”

随后铁柱便只觉得自己浑身一轻,整个人就那么直愣愣地就从地上立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跟着眼前的八字胡一路往村子南边走去。

路上,铁柱还遇到了同村的马大炮,马大炮像是根本看不见那个穿黄袍的八字胡,只问铁柱干啥去。

铁柱看见他,想大声喊救命,可奈何身体根本不受他控制。

因而在马大炮看来,铁柱只是低着头,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根本没搭理自己似的依旧往南走去。

马大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往村子的方向回去了。

铁柱在心里急声大喊,你别走啊!可依旧是一副低头念咒似的模样。

八字胡回过头,冲他阴阴地一笑:“你是第一个,这村里的,除了那些半死不活的,一个都跑不了!”

八字胡说完这句话,铁柱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随后他一直感觉自己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怎么喊也喊不出声来,后来他走累了就躺下睡着了。

等再醒来,就已经被我们关切地围着了——

听了铁柱的讲述,爷爷他们的脸色都有些沉郁。

陈瘸子给铁柱念了个安神咒,让他睡着了,然后咬着牙,表情有些狰狞地向我爷爷确认:“铁柱遇到的这个人难道是魏友德?”

爷爷也是面色阴沉:“没想到,原来当年他没死!想必他暗中跟着咱们,早就知道了咱们藏身在这儿!”

一旁冯瞎子也冷冷出声道:“我说当年我问天推卦,卦象模糊难明,总觉得是有什么遗漏的变数,原来是他!”

“如今怎么办?”陈瘸子又问爷爷。

爷爷垂首沉吟,双眉紧紧蹙在一起,又低头看着我,片刻后终于开口道:“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我们已经躲了快十年了,本以为时间久了,外面的人就会把我们忘了,可这十年里,通过老叫花子给我传的信儿来看,那帮子牛鬼蛇神从来都没放弃过,一直在暗中寻找我们的下落,如今这太上四象镇山大阵一破,很快就会有人算出我们的所在从而找上门来!”

顿了顿,爷爷回过身,用手分别摸摸了我和豆芽的头,继续道:“前几日,老叫花子传信来,说已经有人推演出那半卷《奇门》就附着在一个天生阴命的人身上——唉,可能很快他们就会盯上五儿了!”

冯瞎子在一旁淡淡开口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他的生辰八字本就属阴,可偏出生时又有地宫出世,得异象加身,注定此生不凡,你偏想将他隐藏起来做个平凡人,这本就是逆天意而为。疯子如果不是当初总是泄露阴间之事,逆天而行,又怎么会落得今天这种终日疯疯癫癫的模样?”

他们所说的疯子姓吴,也是我们村里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他的年岁与爷爷他们相仿,可是总是整个人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他极少出家门,疯子有个儿子,是个木匠,可我也很少在村里见到他。如今听冯瞎子这么一说,貌似这吴疯子父子也是了不得的奇人。

“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人打上门来,我劝你把该告诉他的还是都告诉他吧!”冯瞎子“看”了我一眼,继续淡淡道。

“也只好如此了。”爷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不知道是这几天里他叹的第几口气了。

从他们的谈话里,我听出来,爷爷似乎是将要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对了,那个东沟的鼠婆子呢?”爷爷突然想起了鼠婆子。

冯瞎子道:“被我关在老四家的仓房里了。”

“把她带来吧,如果我没猜错,她也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我去带她过来!”钱老四说着往屋外走。

陈瘸子这时拿出来刚刚那个收入白色光点的玉瓶儿,递给我爷爷,说:“老蔫巴,你看看,这是刚才那水猴子死后留下来的,应该也是它最近吸食的魂魄,残留在身体里还没消化!”

我爷爷接过来看了看,也看不出来什么特别,便递给一旁的冯瞎子:“瞎子,你看看,能不能算出是哪家的孩子,看看还有没有救。”

冯瞎子用左手接过玉瓶,握在手里,右手掐算了一下,一挑眉道:“这不是人的魂魄。”

“嗯?”陈瘸子有些诧异望向他。

“这是只老鼠的魂魄。”冯瞎子淡淡道。

说着,把瓶子又递回给了我爷爷。

“这该不会就是那鼠婆子的孙子的魂魄吧!”我在一旁插嘴道。

我记得刚刚铁柱说他看见那个穿黄袍的手按着大老鼠,从它脑袋里吸出了一些白色光点。

爷爷瞅了我一眼,说:“应该没错,想必是魏友德把这老鼠的魂魄也喂给了水猴子,看来他为了破我的太上四象镇山镇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啊!”

这时,钱老四带着鼠婆子回了屋。

一进屋,那鼠婆子见了我爷爷便叫道:“姓张的,我跟你们无冤无愁,你们为啥要害死我孙子!”

还未等我爷爷开口,陈瘸子上前喝道:“你这鼠目寸光的东西,你亲眼见我们的娃子弄死了你孙子?”

鼠婆子神情一滞,随即尖叫道:“有一个穿黄袍的道士告诉我的!”

爷爷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怒火,可他却没有发作,而是心平气和地对鼠婆子道:“你孙子不是我们杀的,它跟炕上躺着这个孩子一样,都是被那个穿黄袍的抽了魂,南沟子里有个作怪的东西你应该知道吧,他把他们的魂都喂给了那东西。这个孩子的魂儿就是我们刚救回来的!”

鼠婆子一怔,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就像你说的,我们往日并没有仇怨,并且这么多年也相安无事,更何况,我的孙子孙女还救过你家大人吧!”爷爷眯着眼,望着鼠婆子。

鼠婆子听了这话,神情渐渐缓和起来,甚至看向我与豆芽的眼神里还带了一丝感激。

我有些迷糊,蹙眉琢磨着我跟豆芽啥时候救过这鼠婆子家的人?

思来想去,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鼠婆子的长辈该不会就是那个银毛的小老鼠吧!

鼠婆子低眉下去,不再叫喊,而是换成了一副恳求的语气:“张先生,您能不能想法救救我孙子!”

“救你孙子?村中米铺里会藏有东西也是那个穿黄袍的告诉你的吧?”陈瘸子恨声道。

爷爷也目光灼灼,逼视着鼠婆子。

鼠婆子默不出声地点点头。

“唉——你当时连米铺中藏的是啥都不知道,就敢召集鼠群进去乱咬?”

鼠婆子额头见汗,摇了摇头,低声道:“那黄袍的告诉我,要是无法为我孙子报仇,就让老鼠群进米铺里,那里藏着宝贝,宝贝被破坏也能出一口恶气。”

爷爷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一头三百年的毛僵险些被放出来,如果这毛僵出世,此处必定生灵涂炭!你一个修野仙的,不会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大的因果吧!”

鼠婆子听了爷爷的话,一张老脸顿时变得煞白。

爷爷道:“唉,你坏了我们的布置——还想我救你孙子!”

鼠婆子急了,连声道:“求求你,救救我我孙子,你要是能救回我孙子,让我干什么都行!”

爷爷看着一脸惶急的鼠婆子,微微沉吟了一下:“想我救你孙子也可以,你答应我,做我们张家的保家仙,供我们张家驱使百年,我就救你孙子一命!”

鼠婆子的脸色变了又变,似乎很不情愿,可她看看钱老四手里的竹篮子,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孙子的肉身在哪儿?”

钱老四把手里的篮子往前一递,道:“张爷,在这儿呢。”

爷爷接过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蓝布,只见里面躺着一个猫那么大的灰老鼠,抬头看看鼠婆子,我爷爷开口道:“你这孙子也有近百年的修为了吧?”

鼠婆子看着那灰老鼠,一脸慈爱道:“一百零七年了,再过个几十年便也能像我一样修成人形了!”

“不容易啊!”爷爷感叹,说着拿住玉瓶,把里面的白色光点引出来,让其融入那灰老鼠的身体,随后开口念咒:“血肉为炉,游魂归兮,急急如律令。”

只见那个灰老鼠在篮子里抽搐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鼠婆子一见那灰老鼠真的活了,激动地冲上前去一把把它抱在怀里,而那只灰老鼠也欢喜的“吱吱”直叫,不住用小脑袋蹭鼠婆子的脸。

鼠婆子抱紧灰老鼠,“扑通”一下给我爷爷跪下了:“张先生,你们一家是我们祖孙的大恩人,我灰三愿意做张家的保家仙,就算霍了这条老命也会保护这两个娃娃的安全!”

我爷爷脸上终于浮上一抹笑,扶她起身,然后把我和豆芽拉到鼠婆子身前,对我俩说:“以后要叫灰三奶奶,要像对待家里人一样对待三奶奶,知道吗?”

“知道了,灰三奶奶好。”我忙给灰三作揖。

豆芽也学着我的模样弯腰:“呀呀呀——”

灰三的眼眶里浮上了一层水花:“好好好——”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冯瞎子从兜里掏出来一颗小药丸,冲着灰三丢了过来:“把它吃了,你身上的毒就能解了!”

灰三接过药丸,直接扔进嘴里。

“这里最近要有大事,你回东沟安排一下吧,别伤了你的那些子孙!要是日后真的出了什么我们几个顾不上的事儿,还望你能好好照看这几个孩子!”爷爷突然极为郑重地对灰三说道,“如果实在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你就带他们去长白山!”

灰三神情严峻地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带着她孙子出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