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千里至唐国

秋虫在鸣叫。

紫竹蛉(学名Oecanthus longicauda,中文学名“长瓣树蟋”,日文名“邯郸”(カンタン:Kantan),蟋蟀科(Gryllidae)昆虫。)、金铃子(学名Paratrigonidium bifasciatum,中文学名“金铃”,日文名“草云雀”(くさひばり:Kusahibari),草蟋科(Trigonidiidae)昆虫。)、金钟儿(学名Homoeogryllus japonicus,中文学名“日本钟蟋”,日文名“铃虫”(すずむし:Suzumushi),蟋蟀科(Gryllidae)昆虫。)、石蛉(学名Ornebius kanetataki,中文学名“凯纳奥蟋”,日文名“钲叩”(かねたたき:Kanetataki),钲蟋科(Mogoplistidae)昆虫。)、金琵琶(学名Xenogryllus marmoratus,中文学名“云斑金蟋”,日文名“松虫”(まつむし:Matsumushi),丛蟋科(Eneopteridae)昆虫。)、蟋蟀、黄脸油葫芦(学名Teleogryllus emma,日文名“阎魔蟋蟀”(えんまこおろぎ:Enmakoorogi),蟋蟀科(Gryllidae)昆虫。)……

呼伊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唧——唧——唧——

呤——呤——呤——

叮嗯叮嗯叮嗯叮嗯叮嗯

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呼伊喽呼伊喽呼伊喽喽

呼伊唷喽喽呼伊唷喽喽

唧嗯唧喽哩唧嗯唧喽哩

呼伊呤嗯唧伊呤嗯呤嗯

哩哩哪嗯唧嗯呼伊喽喽

呼伊喽呼伊喽呼伊喽喽

呤——唧——叮——呤

呼伊唷喽喽唧叮——唧

呼伊哩哩哩哩唧—呤—

唧嗯唧喽哩唧嗯唧喽哩

各式各样的昆虫在草丛中、树梢上、叶片背面鸣叫。每只昆虫明明各叫各的,但虫声和虫声重叠一起,便仿佛在演奏同一首乐曲。有时虫声与虫声之间有间隔,有时会重叠,宛如为了弹奏这首乐曲而彼此灵犀相通。

月光射进庭院,每一种虫声都如青金石般闪闪发光,看似在月光中飞舞。

安倍晴明的庭院——

博雅坐在窄廊上,本来举杯打算送至唇边,却又停住,沉醉地闭上眼睛。

晴明照旧身穿白色狩衣,背倚柱子。

“哎,真是精彩极了……”

博雅说毕,睁开双眼,眼前的空气很透明,月光照在庭院各个角落,月色漂荡着如花般的香气。

“晴明啊……”

“怎么了?博雅……”

晴明蠕动着微红的嘴唇。

晴明似乎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声音扰乱正在庭院哪唧啾啾流响的乐音。

“假如有人问,人的一生中,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全盛时期,我觉得,好像并非年轻时才算全盛时期……”

“嗯。”

“有些人或许要年逾不惑,甚至要等到更老,才会迎接全盛期吧……”

“或许吧。”

“无论如何,这都要看各人怎么看待人生,恐怕直至临终之际都得不出答案吧。也许有人会说,自己根本没有所谓的全盛时期……”

博雅似乎不是说给晴明听,而是对着自己念念有词。

因此,晴明的答话也很简短。

“像这样,虫儿在秋天叫喊‘现在是我的全盛期’,听起来不是令人格外心有戚戚焉吗?”

博雅说到此,才喝干杯中的酒。

一旁的蜜虫往博雅的空酒杯斟酒。

“对了,晴明啊,最近京城出现一名不可思议的女子,你听说了吗?”

“倘若是那名离去时会留下伽罗(日本人称特别优质的沉香为“伽罗”,原产于越南,别名伽南香、奇南香。)香的女子,我倒是听说了。”

“正是那女子。”

“那女子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世上竟然有这种怪事……”

博雅说的是近半个月来,在京城各处出现,随即又消失踪影的奇妙女子。

“据我所知,她半个月前第一次出现在神泉苑(建于平安京皇宫东南方的御苑,东西约二四〇公尺,南北约五百公尺,中央有池塘,是天皇与朝廷官员的宴游场所。现为东寺真昌宗寺院。)……”

十五天前,神泉苑有一场和歌竞赛。

竞赛者分为左右两组,两组都分别准备了搁和歌诗笺的沙洲盆景(原文为“洲滨”,“洲滨台”之略称。平安时期宴席中之装饰品。以松竹梅或龟鹤装饰在仿照沙洲形的台子上,仿似中国传说的“蓬莱仙岛”,有吉祥寓意。),气氛相当热闹。

据说,那女子当时夹杂在女官席中。

看到那女子的人都说,她身上穿着红叶袭(“袭”为十二单衣的重叠穿法造成的配色效果。“红叶袭”指表红布,里青布;或表红布,里布是深红色。)唐衣(宫廷女官正式礼服十二单衣最外一层的短上衣。),容光焕发地眉开眼笑,左组负责吟诗的藤原家常吟错和歌时,她还咯咯笑出声。

事后才知道当时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她,之前没有人认识她,但都认为她可能是某贵族家的女官。

然而,和歌竞赛即将结束时,那女子竟在众人不知不觉下消失踪影。没有人目睹她到底何时退席,只是,消失的席上留下了伽罗芳香。

三天后,是相扑节。

相扑人家在一起比赛相扑,据说,那女子也出现在观众中。

而且她夹杂在众男人中观看相扑,倘若有相扑人因打败而滚在地上,她还会高兴得拍手。

一般说来,身穿十二单衣的女官应当躲在垂帘后观看相扑比赛,那女子却夹杂在男人之中。看到女子的人都觉得很奇怪,暗忖她到底是何方女官,只是,相扑比赛即将结束时,那女子再度于众人不知不觉中消失踪影,只留下一阵伽罗芳香。

如此,某人在某处看到那女子的风声便传开了。

无论任何活动,那女子都会出现。

却没人知道那女子到底是谁。

每次都看见她笑盈盈地好像很快活,过一会儿才发现她失去踪影,只留下一阵伽罗香。

“听说,三天前,那女子也出现在兼家大人宅邪。”博雅道。

三天前的夜晚——

那晚,明月当空,藤原兼家在自宅庭院铺上毡子,并命人准备酒席,举行了一场小小宴会。

有人弹琵琶,也有人奏箪篥,众人正在赏月时,突然自天降下声音。

“今晚的月亮真美。”

是一女子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兼家宅邸屋顶最高处,坐着一个身穿唐衣的女子,望着月亮,正在咯咯笑。

她到底是谁?

是何方女子?

虽然众人心里明白对方应当是最近传闻中的那女子,但看她那样登至屋顶高处,想必是妖物之类,正当众人如此想时,女子身穿的衣摆随风飘起,眨眼间,女子的身子已浮在半空。

女子看似随风飘去般,失去踪影,但据说风中留下一阵伽罗香气。

“我最近也听到一则那女子的风声。”晴明说。

“是吗?”

“这是露子姬告诉我的。”

“是那位喜欢昆虫的小姐吗?”

“是的。”

昨天中午,露子姬带着黑丸(脱蛹的赤蚕蛊,背部有双发出朦胧青光的翅膀,是露子姬的式神。请参照《龙笛卷》(虫姬)。)和蝼蛄男(负责帮露子姬抓虫的男童。请参照《龙笛卷》(虫姬)。)前来。

“晴明大人,我前几天遇见一位很不可思议的女人。”露子向晴明说。

露子总是男装打扮。

她身上穿着白色公卿便服(原文为“水干”(すいかん:Suikan)。),头发仅在后方绑成一束,脸上没有罩上任何东西,看上去像个少年。

露子说,她在七天前带着蝼蛄男到鸭川旁的小河抓鱼。

两人光着脚人河,用笊篱淘着河底的泥沙。之后再将笊篱底部浅浅地浸在河中,让河水冲走泥沙后,笊篱中便会出现各种渔获。

鲫鱼、泥鳅、鮠(日本产鲤科(Cyprinidae)淡水鱼中,中型且体型细长者之总称。如拉氏鱥、箱根三齿雅罗鱼、平颔鱲(溪哥)等。)——在芦草丛中淘泥土时,有时也会捞到鲶鱼和鳗鱼。

有时更会捞到河蚬之类的贝类。

小河深度顶多及膝,但捞着捞着,身上的衣服会湿透。

露子外表看似少年,其实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娇嫩的双脚在岸边芦草中频频走动,当然会被擦伤或割伤。

但露子满不在乎地继续到河里捞鱼。

笊篱中偶尔会出现露子喜欢的龙虱(原文为“源五郎”(ゲンゴロウ:Gengorou),鞘翅目(Coleoptera)肉食亚目(Adephaga)步行虫总科(Caraboidea)之下水生数科龙虱类的总称。或专指其中龙虱科(Dytiscidae),或用作龙虱科下“日本大龙虱”(Cybister japonicus)的标准日本名称。)和大田鼈(指“狄氏大田鼈”,学名Lethocerus deyrollei,日文名“田鼈”(たがめ:Tagame),负蝽科(Belostomatidae),日本最大水生昆虫。)等昆虫。对露子来说,这是幸福时刻。

露子正玩得入迷时,声音响起。

“你好像玩得很开心。”

抬头一看,岸边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女子,身穿唐衣,正笑嘻嘻地望着露子和蝼蛄男。

“很开心。”露子答。

“你应该是好人家的女儿吧?好人家的女儿竟然能玩成这样,真令人羡慕。”女子说。

那女子不知有什么愉悦事,脸上堆满喜洋洋的笑容。

“你也要玩吗?”

露子用沾满泥巴的手抹着额上的汗水。

“我也很想玩……”

“怎么了?”

“啊……很遗憾,太遗憾了……”

“你看。”

露子挨前几步,朝女子递出笊篱。

女子看似伸手接过笊篱,笊篱却直接落到草地上,滚了几圈,又落到露子脚边的水中。

“啊……”

露子拾起笊篱,再抬起头时,女子已不见踪影。

轻轻吹拂的微风中,留下一阵伽罗芳香。

“原来如此。晴明,是露子姬告诉你这件事的?”博雅说。

“唔,是的。”

晴明将右肘搁在竖起的膝上答。

“可是,晴明啊,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

“综合大家的传闻,这女子不都是同一人吗?”

“看来是同一人。”

“而且,她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又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嗯。”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

“这类不可思议的事,晴明,不都是你分内的事吗?”

“确实是我分内的事,可是,光听风声,我也不明就里。我只是风闻那女子的种种事迹而已,没有当面遇见她。”

“我以为你可能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的事仍是不知道。”

“说的也是……”博雅失望地吐出一口气。

“对了,博雅。”晴明道。

“怎么了?”

“明天你如果有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一起去?去哪里?”

“西方的西光寺。”

“去做什么?”

“今天傍晚,你来这儿之前,从西光寺来了一位名叫明镜的僧侣,说有事找我帮忙。”

“帮忙?什么事?”

“听说有个怪东西挂在庭院里的蜘蛛网上。”

“什么怪东西?”

“他们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才形容为怪东西:所以特地前来求助。”

“有道理。”

博雅点头。再问晴明:

“对方怎么说?”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托我前去看看。”

“是吗?”

“我答应对方明天过去。”

“嗯。”

“刚好你也来了,所以顺便找你一起去……”

“我一起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

“唔。”

“怎样?去吗?”

“唔,嗯。”

“走。”

“走。”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西光寺位于西京。

晴明和博雅搭牛车出门,中午前便抵达西光寺。

“欢迎,欢迎,博雅大人,晴明大人,欢迎两位光临。”

明镜出来迎接两人。

“总之,先带我们去看看吧。”晴明道。

“请随我来。”

进寺院之前,明镜在两人前方带路。

三人绕过正殿,来到寺院西侧。

西侧有一口小池塘,四周用石子围绕,一旁种着一棵老枫树。

明镜站在枫树下,说:

“正是那个。”

顺着明镜指的方向仰头望去,可以望见枫树树梢间有一面蜘蛛网,上面不知挂着什么,正在蠕动。

“昨天早上,明明没有风,这棵枫树的树梢却在动,我觉得有点怪,过来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

“这是?”博雅低语。

“不知道。所以我才出门前往晴明大人宅邱,请他帮忙。”

那东西,乍看之下,完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看上去像一只约山斑鸠(学名Streptopefia orientalis,中文学名“金背鸠”,原文为“山鸠”(やまばと:Yamabato),鸠鸽科(Columbidae),身长约三十三公分。)大的蝴蝶,却非博雅叫得出名字的蝴蝶。

似乎有一双透明翅膀,也有透明身体,但身体形状和蝴蝶不一样。若是蝴蝶,应该有六条腿,但眼前这东西只有四条腿,有点像人的手足。

那东西拼命抖动翅膀,似乎想挣脱蜘蛛网,却总是没法脱逃。

如果定睛望着那东西,想看出到底是什么时,轮廓反倒显得模糊不清,分辨不出到底是蝴蝶还是其他东西。愈是想定睛细看,那东西的形状便愈模糊,形成一团软乎乎的物体。

但如果放弃定睛细看的心思望去,那东西又看起来像只蝴蝶了。

博雅望着那东西,揉了好几次眼睛。

“晴明啊,我总觉得,每当我定睛仔细看时,好像会愈看愈模糊……”

“确实如此……”晴明点头,“明镜大人……”

“是。”

“那面蜘蛛网,不是普通的蜘蛛网吧?”

“不,那的确是蜘蛛网……”

“我不是这个意思。蜘蛛网确实是蜘蛛网,但是,形状有点怪。那种蜘蛛应该不会结出那种形状的网……”

“是的,您说的没错。这面蜘蛛网其实是从正殿移过来的。”

“从正殿移过来?”

“是。”

“怎么移的?”

“我们每天都要打扫正殿,却不知为何,每次打扫时,经常在主祀阿弥陀如来的手臂和身体之间发现蜘蛛网。”

“是。”

“发现蜘蛛网时,我们会除掉蜘蛛网,只是,这蜘蛛网不同于一般地方的蜘蛛网,所以我们也不能胡乱除掉……”

“意思是?”

“那毕竟是阿孺陀如来身上的蜘蛛网。如果用棒子或别的工具掸掉,不就等于在阿弥陀佛面前杀生了吗?所以我们也不敢乱来……”

“原来如此……”

“于是我们想出一个办法,用竹竿除掉。”

“竹竿?”

“是。我们在竹竿顶端绑个用削细的竹条绕成的圈,再用那竹圈将蜘蛛网连蜘蛛一道取下。也就是说,用竹圈取下整面蜘蛛网,再拿到外面,将整面蜘蛛网照原样挂到庭院的树上。”

“那面蜘蛛网也是这样移来的?”

“是。”明镜点头。

“可是,晴明啊,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普通的蜘蛛网?”博雅问。

“博雅大人,一般说来,那一类蜘蛛网最外围连结到树枝的每一根蜘蛛丝,应该会伸得更长。我刚才也说过了,这面蜘蛛网的形状和往常所见的不同,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是吗?”

“另有一点。”

“什么事?”

“挂在蜘蛛网上的那个东西,一般说来,应该不会落入蛛网。”

晴明在第三者面前对博雅说话时,口气总是很客气。

“不会落入蛛网?什么意思……”

“我是指妖物或死灵等那类阴态之物。”

“妖物?”

“所以,我本来认为那不是普通的蜘蛛网,后来听说是结在如来身上的蜘蛛网,这才恍然大悟。”

明镜听晴明如此说,问:

“那么,晴明大人,那东西该怎么办呢?”

“放走。放了那东西,也不会造成任何危害。”

“该怎么做呢?”

“让我来。”

晴明挨近枫树,右掌贴在树干上,口中喃喃念起咒文。

过一会儿,晴明停止念咒,仰望蜘蛛网,低声道:

“好了,你可以走了。”

晴明说毕,挂在蛛网上的那东西飘然随风脱离蛛网。

那东西在晴明等人头上飞舞了一阵子,随即溶入空气中,失去踪影。

这时,有股味道传入三人鼻孔。

“晴明啊,这是伽罗香。”博雅说。

“好像是。”

“既然是伽罗香,表示那东西是……”

“或许,她正是近半个月来闻名京城的那位大人……”晴明道。

晴明和博雅进寺院喝了白开水,正打算辞别西光寺时,有人来访。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有人说想拜见两位大人。”

两人听了寺院的人来报,出去一看,来人是名年近四十的女子。

“什么事?”晴明问。

“我家主人这半个月来一直陷于沉睡,昏迷不醒,刚才突然醒来……”

西光寺有两位访客,一位是安倍晴明大人,另一位是源博雅大人。这两位大人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想向他们致谢。你去转告他们说:我本应亲自到访,但非常抱歉,劳驾两位大人过来一趟——

据说那位主人如此说。

“博雅大人,我们去一趟吧。去了后,或许就能明白至今为止所有不明白的事……”晴明道。

晴明和博雅随着女人往西行,离寺院不远处,有间四周围着矮树篱的小房子。房子不大,算不上宅邸,但矮树篱和院子都整理得很干净,是间有品味的房子。

进屋后,女人在前面带路,说:

“请随我来……”

屋内传来伽罗芳香。

“晴明,这是……”博雅低声说。

“我知道……”晴明也小声答。

女人带两人来到一个房间,里面有个女人躺在被窝里。

“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驾到了。”

带路的女人如此说,躺在床上的女人坐起身。

仔细一看,是位约九十多岁的白发老妇。

埋在皱纹中的双眼浮出柔和笑容。

“太好了,晴明大人,博雅大人,劳驾两位过来,实在很不好意思。”

老妇人发出银铃般可爱的声音。

“刚才我落在蜘蛛网中,没法逃脱,承蒙两位相救,真是感激不尽。本来应该由我亲自拜访向两位致谢,无奈我这身子不中用,请两位大人包涵。”

女人的被窝周围搁满了琉璃杯、琉璃珠、看似从唐国渡海而来的陶制胡人像、玉制香炉等。

一道散发伽罗香气的薄烟,自香炉袅袅上升。

“往昔,我受过先先皇的恩宠……”

女人环视枕边。

“周围这些都是先先皇当时御赐之物。可能因为我病倒了,家里人便将这些我喜欢的东西搁在我四周吧。”

女人怀念地说。

“我身子弱,自病倒后,几乎从未离开这个家,潜居在此,只是内心经常想着唐国和胡国的事……”

“您很想去那边玩玩吗?”晴明问。

“是。”

老妇人微笑着点头。

“不过,我生来体弱多病,就连京城也没法出门去走走看看,始终待在这里。或许多亏如此,我这身子才能活到这把年纪……”

老妇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望向晴明,眼神宛如一个想起往昔做过的恶作剧的孩童。

“结果,晴明大人,我经历了很令人吃惊的事。”

老妇人边说边点头。

“刚才我醒来后,才知道我在半个月前病倒,一直昏迷到现在。昏迷期间,我做了梦,梦中去过很多地方……”

“是。”

“我想确认一下梦境是真是假,才让家里人跑一趟西光寺。假如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都在西光寺,那表示我做的梦都是真的。”

“是。”

“我因为在空中飞得太高兴,结果不小心落进那面蜘蛛网。很可笑吧?”

老妇人笑着说。

“我在那面蜘蛛网中,清楚听见明镜大人呼唤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的名字。所以我想,假如两位真在西光寺,定要请两位大人来此一趟……”

“于是我们来了。”

“对了,晴明大人,博雅大人,那应该是七、八天前的事吧。真的很有趣,我在鸭川附近一条小河边,看到两个孩子用笊篱这样抓泥鳅跟鲫鱼。”

老妇人用手势比着用笊篱淘的动作。

“那时,有位身穿男装的女子,看上去玩得很高兴。我也情不自禁跟着呵呵笑,当时真的很想跟她一起玩水……”

老妇人说着说着,双眼扑簌簌地掉下泪。

“晴明大人,世上真有那种女子吗?身为女子竟然会做那种事?我到现在仍觉得那是梦……”

“有。”

晴明道。

“那孩子名叫露子,是位很喜欢昆虫的大小姐。”

“是吗?明明是位大小姐,竟然可以做那种事,太令人羡慕了。”

老妇人用指尖抹去滑下脸颊的泪水。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谢谢你们。我余生已不长了,真的……真的感激不尽……”

老妇人俯首致谢之后,躺回被窝里。

接着,又抬起头说: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这半个月,我真的很快乐……”

老妇人浮出欣喜的微笑,闭上双眼。

她头倾向一边,发出轻微鼾声,陷入沉睡。

隔天,晴明和博雅收到消息,老妇人安详过世。

“迢迢千里至唐国”

“秋夜醒来”

“一夜未眠”

“飞去之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