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泉源

今天是刘英莉的生日?

每个人都有生日,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有把自己看得极为重要,或是人家把他看得极为重要的人,才会大肆庆祝生日。www.miaokanw.com

英莉两者都不是,她是一个普通的新闻系毕业生,在一家报馆任记者职,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不了。

一个初出道的女孩子,尚无利用价值,谁会来讨好她?故此也没有人会代她开庆祝晚会。

英莉乐得耳根清静。

家里弟兄姐妹众多,谁耐烦记得谁的生日,各管各互不拖欠最好。

所以这一天也跟上一天没有分别。下了班,英莉匆匆乘车返家,她惯用的交通工具是地下铁路。

进入闸口,她刚欲取出车票,忽尔看见右手边灯火灿烂,她抬起头,发觉有一个少女看着她。

噫,这是谁,她不认识她。

少女向英莉微笑。

英莉有种着魅的感觉,缓步走向前。

少女朝她点点头,她有双晶光四射的眸子。

她开口:「廿一岁生日?」

英利奇问:「你怎么晓得?」

少女微笑,「你忘记我了。」

「请问你是哪一位?」英莉完全想不起少女是谁。

「我曾是你灵感的泉源。」

英莉笑,「你倒底是哪一位?」

「你真忘记我了,少年时,你曾许愿,说要从事写作,希望题材永不干涸。」

「呵,你果真是我的灵感。」英莉调皮地说。

少女笑笑,调头而走,英莉去乘车,踏上车厢,才想起忘记问少女,她为何忽隐忽现。

茫茫然她已经到了站,英莉忙着下车。

回到家里,她不由得许一个生日愿望:「我是一个记者,但愿我可以忠于自己,忠于文字,据实报道。」

除了有灵感,也要有良知。

不然写不出好文章。

英莉心安理得去睡了。

电话铃把她唤醒,英莉去接听,那边是好友玲玲。

「生日就不用起床?」

英莉笑,「我生日是昨天。」

「不,九月二十五,是今天。」

英莉一呆,去查报纸的日子,一看,发觉玲玲没有开玩笑,那么说来,昨晚的事是一场梦?

她梦见灵感来找她,她梦见自己许愿,这样的怪梦,但的确,少年时,她曾经许身写作。

英莉呆住。

「喂,喂,你怎么了?」

英莉苦笑,「我做了一个怪梦。」

「不要紧,我也时常做梦,」玲玲取笑她,「十二点我们老地方见,一起吃顿中饭。」

英莉怔怔地放下话筒。

到了中午,她去乘车,不由自主,四周张望,当然不可能再见到那少女,只见处处都是匆匆忙忙的人群,没有灵感。

真是个梦。

大抵是内心渴望过了廿一岁会写得更好,所以才做这个无聊的梦。

不过,她许的愿望却名正言顺,合情合理。

玲玲与她见了面,举起盛矿泉水的杯子,说声「生日快乐」。

然后问她:「忙不忙?」

「工作量很大,但我擅于安排时间。」

玲玲惋惜地说:「所以看上去,你像是挺悠闲,老板还以为你啥子都没做,那些烂头蟀,天天似没头苍蝇以乱扑,反而显得劳苦功高。」

「我忠于自己。」

「有时也要会得随机应变。」

英莉摇摇头,「随波逐流,赢了也惨过输,我一向我行我素。」

「要吃亏的。」

「不要紧,我蚀得起。」

玲玲摇摇头,按住好友的手,「生日快乐。」

下午,英莉有一个任务,老总派她去访问一位名流大大。

地点是人家的府上,住宅装修美奂美仑,那位贵夫人穿着最时髦的服装皇后般下来招呼英莉。

谈话的内容,不外是表达夫人是多么的秀外慧中,热心公益,敬老扶幼,最后,她说:「作为一个成功商人的妻子,对外对内,我都尽了责任。」

英莉默默纪录。

时间到了,她起立告辞。

一回到报馆,老总就向她追稿。

英莉说:「我不想写这篇稿子。」

「为什么?」老总愕然。

「她不过是一个挺无聊的女人,她的日常工作范围包括盛妆赴宴,炫耀家势,不值得写。」

老总嗤一声笑出来,「本市有几个人是值得写的?报纸副刊不能开天窗,小姐,赶快坐下来歌功颂德,限你三小时交稿。」

「如果我不写呢?」英莉问。

老总看她一眼,「请你另谋高就。」

英莉跌坐下来,喃喃自语:忠于自己,忠于文字,谈何容易。

那位夫人分明是位极之虚荣肤浅,好名好权已到极限的俗人,英莉却要把她写成造福社会的贤妻良母那样格局。

英莉忽然后悔没有去教小学。

教小学应当单纯一点。

稿子强颜欢笑地写出来,老总读过:「王夫人会很高兴,会计部刚接到王氏企业三十四页广告,这篇访问,算是回佣。」

英莉知道她受了利用,廿二岁生日愿望落了空。

都说她的人物特稿写得最好,一个星期交的两篇到三篇访问稿,一下子便成为读者锺爱阅读的对象,她已颇有点名气,被访问的人一听记者是刘英莉,多多少少另眼相看,拨出时间见她。

英莉的稿酬因此加了又加。

但是她时常困惑。

到了今天,这种困惑,已经使她情绪相当不愉快。

她回答老总:「王夫人这种人,其实是社会的寄生虫。」

「不要太偏激,一种米吃许多种人,明天你还要出差。」

对于这种粉饰太平,隐恶扬善的文字工作,英莉已觉得厌倦。

第二天的对象,是一位着名政客。

他对着刘英莉发表十分慷慨激昂的演讲:「眼光要放得远大,目前的些微牺牲不算一回事,青年们不要怕,向前冲,冲上去……」

英莉看着西装笔挺的他,忽然忍不住问:「你会不会叫令郎也冲上去?」

政客尴尬了:「小儿才十岁。」

英莉忽然又问:「那么,八年后的他会不会在你鼓励之下冲上去,抑或,持正统英国护照的阁下一家毋需作该种冲刺?」

政客呆视英莉。

这个不懂事的小记老,不识抬举,拨出宝贵时间给她,不外是想利用她作广大宣传,谁叫她独立思考,故意刁难?

英莉说下去:「我们华人有句话叫以身作则,李先生你入英籍太久了,恐怕已经忘记。」

她站起来告辞。

回到报馆,老总铁青着脸看着她,看样子李政客已经投诉过。

「刘英莉,你没有毛病吧。」他责问她。

英莉抱怨:「李某口是心非,利用群众做他政治木钱。」

「小姐,这根本是互相利用的世界,你又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你的责任是有闻必录,读者自会分别真假。」

英莉说:「我不写他。」

「喂,你担任这分工作已有两年,一向不听见你表示不满,最近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恁地,廿二岁生日之后,似有人唤醒她的更知。

老总见她不出声,劝她:「看不过眼,做愤怒青年,凭一股浊气辞掉工作,连写真话说真话的机会都失掉,岂非更为不智?」

「下次给我一个较可爱的访问对象。」

英莉暂时屈服。

她又想起在梦中许过的生日愿望。

下班,与玲玲诉苦。

玲玲说:「有收入有开销,还有随时不写的自由,不算苦了。」

「你那份工作呢,比我这份强吧。」

「开玩笑,天下乌鸦一样黑,稍有良知,都做不下去,只得同流合污,可悲的是,我居然混得如鱼得水。」。

「你在商界,努力替老板赚钱即可。」

「你想想人人唯利是图,利欲薰心,臭不可当。」

英莉被她说得笑起来。

「炒卖过三五七层楼宇,略尝过一点甜头,便一本正经说起地产物业的潮流,只有他的看法最聪明正统,其馀的人,全是蠢材,不是得物无所用,就是有钱不会花。」

英莉说:「我也认识这种人,敝报财经版有专栏专门教人家怎么发财。」

「撰文那人发了财没有?」

「当然没有,不然还写呢,他只是教人发财。」

「不得了,我同你再债世嫉俗下去,会被人用石头扔死。」

玲玲赶着上班去。

也许是工作过劳,生出厌倦,也许最好放假,休息、玩耍,再从头来过。

老总说:「你看.这篇政客访问还不是逼出来了,写得不赖,最后一段形容得逼真贴切,又有讽刺意味:「一个人有如此崇高信仰已经值得尊重」,多妙。」

肉麻透顶,原作者给文章下评论。

那个晚上,英莉匆匆进入地下铁路站,一抬头,就知道自已又回到同一梦境里去。

地铁站灯光雪亮,英莉过去,看牢那少女,「你是谁,你几乎害我丢掉职业。」

那少女笑笑说:「我替你预备好了。」

「这次又怎么样?」英莉无限好奇。

「你可以再许一次愿。」

「好,」英莉干脆地说:「我要读者迷上我的文字,写得再坏也受欢迎。」

那少女只是笑。

英莉先求题材永不干涸,再求一枝笔有良知,现在又希望文字备受欢迎。

越来越贪婪。

第二天,她醒来,耸耸肩,同自己说:再做这个梦,大抵要去看心理医生。

她来不及详自的梦,便赶去采访一个青年画家。

这画家被视为画坛瑰宝,据说是画坛唯一的新希望,直被捧到云端上。

英莉还是第一次看他的画,在展览馆才兜了一个圈子,已经深感震荡,不,不是因为太好,而是因为太差,十幅画中,十幅抄袭。

这,这是抄毕加素立体派,这,这是抄米罗,那是抄查高尔,还有,连梵高都不放过,装模作样,统共没有自己的风格。

英莉惊得呆了,竟会有这样的画风画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