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寺志之如来

清远镇东,有路一条,宽阔坦荡,惯称大道,大道路旁有亭一间,人曰不留,可挡风雨。

清远镇北,有塘一洼,方圆半亩,名唤懒荷,懒荷溏上石桥一架,经年无名,日久斑驳。

清远镇西,有林一片,葱郁深远,谓之四方,四方林中有泉一眼,号之雾沼,四季常温。

清远镇南,有山一脉,巍峨连绵,取名翠峦,翠峦山下有庙一座,尊为八苦,百年有余。

八苦寺内师徒三人,方丈法号引灯,大和尚七盲,小和尚富贵。

1

夏长,荫浓,香渺,禅深。

“师父,客舍都准备好了。”富贵忙得满头大汗。

“这几日那客舍住有女眷,四婶农忙,去请大东家的来帮衬着做些斋饭吧。”七盲正忙于将丁香、石菖蒲、艾叶、薄荷等草药逐份装入布袋中。

“师父,这些草药是做什么用的?”富贵抓过一个布袋闻了闻,但觉清凉入鼻,馨香沁腑。

“驱蚊。”七盲装了小十个布袋,准备放在寺中各处。

“师父,你怎么从没给我做过这些?”富贵叹气,寺中蚊虫似乎只咬他一人,从不见七盲身上现过蚊子包。。

“修行之人要这些做什么?再说,你也没捐钱啊。”七盲抱着布袋起身而去。

镇中近日来得一户张姓的官宦人家,因着老太太修佛爱清净,又赶上暑热难耐病倒了去,便准备暂且歇在八苦寺中,故而一早便有人来传了话,还捐了一笔香油钱。

2

张家果真富贵人家,住进来的,不过老妇人并着小姐二位,就陪了七八个丫鬟小厮,一应的饮食器具都是自己带的,连厨子都是张家自己的。

大东媳妇来了一天什么也插不上手,第二日便回去了,这厨子的素菜做得当真好吃,就是引灯大师都赞不绝口。

张家小姐日日往佛前替祖母祈福,却只得无人时才往大殿中去,平日里几乎不出客舍,便是富贵也只见过几面,话更是不曾说过。

“师父,张家小姐好像比老太太还要虔诚,昨日大雨,她还往大殿诵经来的。”富贵抿着张家送来的龙井,满心舒畅。

“虔诚的何止她一人。”七盲盘坐在蒲团上。

“也是,昨日还来了一位秀才,走的时候借了寺里的伞。”富贵感叹,近日心诚之人愈发多了。

“你那把旧伞?”七盲扭头看向富贵。

富贵微微有些心虚地道:“不是,旧伞给厨子拿去了,是、是你那把新的油纸伞……”

那伞是山下的纸伞洪今年新给七盲做的,才送来没几日,又大又结实,内里还画了一幅水墨的松竹图。

“师父,他一定会把伞送回来的,不会耽误你明日午后下山的。”富贵笃定道,七盲明日要下山去给香烛的商铺结账,可雨已经下了三天还没有停的意思。

“无碍,谁用都是用,谁淋雨都是淋雨。”七盲倒是无谓。

“那施主日日都来,已经十几日了。”富贵细想起来,那秀才来的时间似是比张家搬来还要早。

果不其然,第二天仍旧是一日的雨。

秀才却是没有把伞送回来,方丈的伞也早已借了出去,寺里总是这样,一应的用品时多时少,大都是借多还少。

临入夜,七盲才踩着一脚泥回了来。

富贵正坐在长廊上听雨发呆,面前摆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

“师父,今儿遇着件事儿。”富贵茫然道。

“嗯?”七盲顾着擦身并未回头。

“今儿洒扫大殿的时候,靠墙的蒲团下押着一封信。”富贵端过一碗热茶递给七盲。

“嗯?”七盲接过热茶一饮而尽,这才看清富贵眼前那封信。

“阿弥陀佛,我以为是哪位香客写给寺里的,就打开看了,但是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此前也有香客送来发愿的信件,倒也不算稀奇,可这封信的内容实在是出乎了富贵的意料,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七盲拿过信笺,借着灯笼的光打了开,一阵馨香传来,笺纸不仅熏了香,底部还以工笔描画着一朵横卧翠枝间的玉兰花,花蕊更以金粉做了点饰。

这等香气旖旎的信笺,想来不是给佛陀看的,再看那信笺上笔迹清丽娟秀,字也不多,不过两句诗词,出自唐代大家温庭筠。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诗词想来也不是写给佛陀的……

“师父,这信是给你的吗?”富贵猜测了一整天,却仍是拿不准到底是给谁的。

“嗯?”七盲看向富贵,表情凝然,脸色不佳。

“总不会是给方丈的,难不成是给我的?”富贵嘀咕着举起信四下翻看。

“整日的胡思乱想,哪来的放哪儿去,这信和寺里没关系。”七盲举起戒尺敲在富贵头上斥责道。

富贵只得又顶着雨往大殿送了去,不想路过客舍的时候,正碰见张家小姐站在门前观雨,娥眉远黛,弱柳扶风,怯怯地向富贵行了个礼,恍惚间瞧得似是朱唇微抿,满目愁意。

3

山光西落,池月东上,昨日借伞的秀才踏着月晕入得寺来。

“小师父,小生那日微染风寒,未能及时送还纸伞,还望小师父多多见谅。”秀才见得富贵慌忙解释,手中捏着一束野花。

“施主可大好了?”富贵接过雨伞合十还礼。

“已无碍了。这花儿不知是谁家顽童摘下扔在路边,小生不忍如此赏心之物干枯于山径之上,便带了来,盼它能在佛前多开上一日,也算不辜负这花木一生了。”

秀才双手奉上鲜花插于佛前瓷瓶之中。

“小师父,小生心底有一疑问,不知如何做解?”秀才大礼之后跪于佛前。

“施主请讲。”富贵亦落座一旁。

“小生欲行一事,却不知此事是对是错,还请小师父开示。”秀才微微叹气。

“对错岂是一人便能说定的。”富贵也是摇头,多少事都是他觉得对,他师父却觉得错,他师父觉得对,旁人又觉得错的,到底谁的对错才是对的呢?

“是啊,此事我若做了,恐会伤了他人之心。”

秀才无奈,瞧着佛前的花儿好一会儿才又道:“我若不做,恐又要伤了另一颗玲珑剔透心,连带着自己的怕也是要碎成尘屑了。”

“我佛慈悲,众生平等,自身与他身,皆是同等身,施主万莫以为伤旁人是罪,伤自己便是慈悲,反之亦然,施主还是多多思量为上。”

富贵说话间,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张家小姐。

张家小姐见得殿中有人,匆匆于佛前行了个问询便要走,扭头瞧见那佛前的鲜花,却停了脚步,双手扯着帕子,微微垂首,低声问向富贵。

“师父,那花儿看得人心上欢喜,可否允我一只插在房中?”。

“此花乃是这位施主奉于佛前的,女施主既喜欢,不妨挑上一株。”富贵起身捧了花瓶任张家小姐挑选。

“阿弥陀佛,有劳师父。”张家小姐捡了一支白色的野百合拿在手中,人花相映,素美绝然。

秀才也已起身立于一旁,朗目看向张家小姐,含笑施礼。张家小姐面色赧然,对着秀才还了礼,才出了大殿。

待得秀才也离去,富贵瞧着佛前的各色野花,便是浅夜,亦觉明媚,突地想起昨日被他送还的那封信笺,忙去翻看,已是不再。

“师父,信没了。”富贵急着告诉七盲,径直跑进了偏殿。

不曾想一句话说完,才看见张老夫人也在,张家小姐自然也是在的,另外还并着几个丫鬟,偏殿本就不大,众人的目光自是都让富贵给引了过去。。

“什么没了啊?怎么给小师父急成这样?无妨,什么没了都无妨,老太太我着人给你重新办置去……”

张老夫人这些时日病已是大好,只是厌恶天热,懒怠行路,索性多住些日子。

“老菩萨慈悲,不敢不敢,什么都有,什么都在,是小僧莽撞,扰了老人家清净……”富贵连忙施礼告罪。

“心哪里就能没?菩提尚且有心,你岂能没有?想你是打坐打的睡着发了梦,罚你晚上多诵经半个时辰。”七盲缓缓开口,把“信”说做了“心”,抬眼看向富贵,转又闭了上,重又诵起经来。

随着七盲的诵经声,张老夫人也捻起了念珠,偏殿里一如之前,木鱼敲击,经文清长。

4

入夜时分,热意渐减,七盲执刻刀在一节青竹上点画着,富贵诵经一旁。

“师父,你的伞还回来了。”富贵终是诵罢了经文。

“我知道。”七盲仍自忙着。

“师父,你说那信是给秀才的吗?”富贵细细想着,因着昨日大雨,今日来礼佛的人并不多,青年男子也只得秀才一人。

“会是谁给的呢?”富贵见七盲并未理自己,顾自闷声猜测。

“明日就知道了。”七盲吹了吹青竹上的木屑。

富贵挠头不解。

第二日早课过后,传来了张家小姐病倒的消息,梅雨时节,或闷热或潮湿,难免生些病患,倒也无奇。

如此几日,张家小姐都未曾往大殿礼佛,大殿下的信笺也是再没出现过。

直待得三日之后,那蒲团下才又现了一封信笺,笺外只得四个字“有心人启”,笔迹却是全然不同。

“你看了?”七盲捏着信笺问富贵。

“没有,看着不像是写给佛祖的,没敢随意拆开。”这信笺虽未熏香,却是折成了方胜形状,两个菱形并列一起,很是繁复,常用在男女之书信往来上,何曾听过有人写情诗给佛陀的?

“送回去吧,莫再管它了。”七盲递还信笺。

“不用送去给张家小姐?”富贵接过信笺。

“你怎知……”七盲抿了抿唇问道。

“自是掐指一算……”富贵得意的表情尚未露出来,就被七盲一个瞪眼给打压了回去。

“张家小姐前几天着人用帕子包了棵人参送去后厨给老夫人熬汤,那帕子上便绣了朵一模样的玉兰,且自我上次在偏殿说起信一事以后,张家小姐便病了……所以,我猜……”富贵老实说道。

“出家人,管那红尘里的事做什么?明日下山帮四叔种地去吧。”七盲摆了摆手,不再言语。

富贵自己也觉没趣,索性不再理此事,当真每日下山种地,甚少在寺中逗留。

以至于等他因着大雨停工时,张家小姐已病愈,重又往大殿礼佛了,只是越发的避人,尤其是富贵,远远瞧见,便要转身。

那秀才仍旧每日来,见着富贵时便聊上几句。

秀才非清远镇人,本要外出探亲,奈何兵乱匪也乱,一路行到了此地,便想修整时日再走。

富贵随口问了几句,才知那秀才与张家原是同乡。

“敢问小师父,近日天气愈好,小生想往山中游览,又怕迷途难返,不知这山中何处有歇脚的地方?”秀才望着墙外高树葱郁道。

“翠峦山之大确非一日便可游赏完全,只是此山罕有人迹,只半山腰偏西的地方,有那么一处冬日狩猎人歇脚的石屋,不知还能不能住人。

“施主若喜自然风光,不若往四方林中转转,一日便可回还。”富贵思忖道,翠峦山之大,便是他也未曾走全过,虽有些奇花异树,却也山路险峻,一个读书人怕是难以攀登。

“小师父所言极是,那这山中可有其他登山之路啊?”秀才似是未曾听到富贵的建议。

“山脚东南方倒是还有一条,只是较寺前入山之路更为简陋难行。”富贵连连摇头,那条路弃了多年,只怕已是寸步难行也说不定。

二人又言谈几番,无外乎山中风光,佛经偈语,那张家小姐也是再未往大殿同遇过。

5

夜静,有风,无云,灯一盏。

“师父,有情人多吗?”富贵悄声问。

“不多。”七盲正待抄经,闻声摇头。

“那为何不成眷属?”富贵不解。

“世间纷扰,岂能独善?”七盲哂笑。

有情人本已不多,有情的家族和礼法却更少。

6

燥热的天被东风吹得散了些,张家老爷自山下派了人来接老太太和小姐启程。

正打点行装的当儿,张家小姐大病初愈,身子孱弱,又晒昏在了院子里,打点一半的行装只得重又安放回去。

黄昏时分,天晴,微云,偏生一阵急雨,砸得人心阵阵清凉,亦砸的富贵疾跑踉跄,他刚敲罢了钟,要回僧舍。

雨来得急,去得也就快,富贵刚踏进长廊半步,雨便停了,放眼看去,晴空万里,残阳半幕。

“多好的雨。”七盲看着富贵感叹。

“哪里好?”富贵懊恼,他从头湿到脚,索性没有头发。

“正是时候。”七盲抿了口茶,热气氤氲,茶香也氤氲。

富贵抿嘴不快,又听得七盲道:“今日方丈要替老夫人讲经,晚课免了,就别往大殿去了。”

不用上晚课,富贵自是欣喜,兀自擦洗去了。

三更时分,天色漆黑,不见五指,客舍却是乱作一团,片刻间,张家的灯笼已是摇摇晃晃地满寺院乱飞,是张家的下人在寻人,张家小姐丢了。

丫鬟们三更天轮班值夜,当班的丫鬟不知怎么睡着了,待得换班丫鬟来叫醒时却是头昏脑涨,心下奇怪,便往屋里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小姐,只余一张空床榻。

好一阵搜查,莫说僧舍了,就是后山闭关的石屋都查了个遍,老夫人又气又急,寺中男子无论老幼皆聚坐在大殿中,不得随意出入。

因着昨日的急雨,往来出入难免留下脚印,然僧舍中除去昨日富贵进门的脚印再无其它,老方丈更是无疑,事发时,他尤在偏殿抄经。

倒是那睡倒的值班丫鬟口声声说是小姐昨日不想喝参汤,便赏给了自己,哪知喝完就睡了过去。

“厨子,把厨子给我绑了!”老夫人气得恨不能把地砖都跺碎。

厨子自是说不清楚,一顿五花大绑就要送官,下山时却瞧见,泥泞间一串小巧的脚印自往山下行去。

老夫人闻讯忙让人细细的搜查客舍,果不其然,小姐房中搜出一包药粉来,包着药粉的正是小姐常用的玉兰帕子,另有一封信笺。

信是张家小姐手笔,只道愧对长辈,却是未曾说往哪里去,又为何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孙儿啊……”老夫人拍着椅子,抹起了泪,莫说旁人了,任谁也是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富家小姐,为何要出走呢?

天快亮时,张家老爷带着官兵把寺庙内外又搜了个便,仍是一无所获。

一连三天,清远镇上下封了个严实,莫说出城,就是入城都要好一番盘问,然仍是不见张家小姐影踪。

7

是夜,静凉。

富贵坐在长廊上,看着风月四下爬动。

好半天,才对七盲说起那日秀才曾问起山中游玩之事。

“明日多备些干粮吧。”七盲直听得富贵讲完,说了这么一句。

第二日,七盲与富贵行了小半日才倒得那座猎户歇脚的石屋,果不其然,屋外挂着鹅黄的衣衫,正是那日小姐所穿,衣衫下摆被刮破了几道,另有些草叶的绿渍染在上面,未能洗净。

“阿弥陀佛。”七盲于门前长诵佛号,但听屋内人声骤停,好一会儿才吱呀呀地开了门。

正是秀才,此时的秀才已与早几日那倜傥模样大不相同,胡茬满腮,衣衫破皱。

“二位师父……请进吧。”秀才见得七盲与富贵手中包裹,迟疑转瞬释然。

“法师……”那张家小姐立于屋角,套着秀才的长衫,又宽又大,却也干净,两手揉搓着帕子,一副惊吓模样。

“二位施主当真好去处,怪不得山下官兵挨户的搜查亦是无所得,二位可安好?这些干粮想必能解燃眉之急。”

七盲说着瞥了眼屋内梁上挂着的米面肉干,这些食物都需生火蒸煮,为防烟火升空引来官兵,自是无法食用,而秀才带上来的食物早已殆尽。

秀才瞧得这些干粮,眼底一热,拉过张家小姐一同跪了下去。

“师父菩提心肠,谢二位师父成全之恩……”秀才拉着小姐的手,连连叩头。

“敢问法师,我家祖、祖母……”张家小姐哽咽难言。

“张家上下可还好?”还是秀才代为问了出来。

“张家上下一团混乱,老夫人每日以泪洗面,女施主若是此时回去,许还能……”七盲的话没说完,便被张家小姐的哭声盖了过去,哭声之悲尽带悔意。

秀才望着小姐,咬唇不言,眼底一抹心疼,却也无从劝解。

哪想小姐哭声过后,竟是摇头不语,直对着八苦寺的方向连连叩拜,可那头却是摇的坚定,以至秀才也抹起了眼泪。

二人泪眼执手,坦言于七盲。

张家小姐自幼体弱,张家老爷便做主请了女教习来教小姐习武,贵人家的小姐自是不能真得耍刀弄枪,不过是打打太极,习习八段锦这等强身健体的架势。

许是太阳晒得多了,许是筋骨活动开了,当真不常生病了。

张家小姐自幼长在深闺,又是独女,难得与那女教习很是谈得来,老爷一高兴便允了张家小姐随女教习同往老家探亲。

那女教习家中说也奇怪,一儿一女,却是女子习武,男儿学文,倒也各取所长,皆有所得,那儿便是女教习的弟弟,今年方考取了乡试的头名,得了秀才。

有情人相遇,哪需什么天长日久。

不过寥寥数语,已是一个芳心暗许,一个情真意切。

奈何世间事总难欢喜,门当户对,祖宗礼法,莫不横在眼前。

秀才本想待考取功名之后再往张家求亲,然会试虽在眼前,殿试还需一年。

而张家此次明为探亲,实是为了小姐的婚事,张家早已属意小姐的姨表哥哥,亲上加亲,喜上加喜,张家上下无不欢心,只小姐一人独自惆怅。

正哀愁抹泪的时候,却在随祖母敬佛时发现那秀才竟是一路跟了来,你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发现他就站在你的身旁,此间喜悦实是言语难描。

走走停停,借着老太太修佛,张家小姐便逢庙必进,这二人,一路不知烧了多少的香,也不知传了多少的情。

有心人携手,亦等不得天长日久。

出了清远镇,再行百余里便要到家了,二人不得不趁着此等时候做下决定,张家小姐婚事在即,等不得秀才明年登科。而秀才更是满心佳人,亦等不得一年诀别。

如此,便在佛祖前,纸笺传情,定下了夜奔之策。

8

张老夫人日日地往佛前诵念,哀叹连连。

莫说清远镇,就是隔壁的几个镇子,张家老爷也是搜了个底朝天,仍是未曾听得任何消息,

“法师啊,你说我这孙儿是为了什么啊?投生在这等的好人家,如何就要走啊?”不过七八天,老夫人已是瘦了许多。

“佛陀生于王宫,尚且远走苦修,世间繁华在有缘人眼中不过一片荒芜,小姐乃有缘之人,此去不论为何,必能安然无恙,老菩萨也需得放宽心才是。

“所谓悲喜,不过人心,于老夫人是悲,也许于小姐便是欢喜了呢。”七盲连声劝慰。

老夫人顾自抽咽,却也无法。

哪想正说着,张家的小厮便带着个衣衫褴褛,满脚黄泥的乞儿进了来,那乞儿直说自己得了封信,送信人说送到这便可得赏银。

老夫人接了信,顿是泪如雨下,正是张家小姐的字迹。

信中字句不多,不过是报平安并着一句“孙儿出走乃是佛缘使然,勿要来寻,若有缘他日可见”的话,老夫人捧着信又是一通的哭。

待得想起询问乞儿是何人给了他信时,那乞儿已是没了踪影,莫说踪影,就是脚印都寻不着一个了。

9

烈日长空,石榴花红,张家昨日已搬下了山,寺里霎时一片清净。

“师父,这样对吗?”富贵把喂给风月的海菜面团搓长搓圆再搓长,风月在一旁看得直瞪眼。

“嗯。”七盲仍在刻着他的青竹。

“不过我今日上山送干粮的时候,二位施主正带着草枝编就的花环,当真欢喜。”富贵终是把面团扔给了风月。

“嗯。”七盲手里的青竹已是刻得差不多了,上面依次一排小孔,俨然一根竹笛。

“可出家人如此,不算犯戒吗?”富贵有些迟疑。

“不止犯戒,好像也违了当朝的律例……”七盲话虽如此,却是不甚在意,另取了几片芦苇叶子做起了笛膜。

“啊?完了,他们是欢喜了,我佛怕是不能欢喜了。”富贵一阵懊悔,对着佛龛叩起了头。

“众生不能欢喜,我佛就能欢喜了?”七盲抖了抖笛子放在嘴边,清音婉转,涤荡人心。

是夜,七盲吹笛,富贵叩头,引灯大师自在禅房不语因由。

编者注:本文为《八苦寺志》系列第十篇。欢迎收看:

志一《八苦寺志之聚散》

志二《八苦寺志之自误》

志三《八苦寺志之过往》

志四《八苦寺志之一念》

志五《八苦寺志之见惑》

志六《八苦寺志之我执》

志七《八苦寺志之机缘》

志八《八苦寺志之随顺》

志九《八苦寺志之生苦》

志十《八苦寺志之如来》

志十一《八苦寺志之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