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可能这么萌:我是妖女

1

江湖上的人都管我叫妖女。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妖在哪儿,有一天我抓了个正派人士,想要虚心请教一下。

我说:“你们成天叫我妖女,我到底哪儿妖了?”

正派人士义愤填膺:“你好好一个姑娘家讲脏话,你还不妖吗?”

我说:“讨厌,那人家不讲脏话了,你们以后可不要再叫人家妖女了哦!”

正派人士一脸疑惑:“人家是谁?我们只是管你叫妖女。”

我怒了:“语文成绩不及格就别出来行走江湖!我的萌都白卖了!”

正派人士也怒了:“妖女!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都还是妖女!”

山上秋风怒号,嘶吼如涛。

正派就是正派,放个狠话都有专属的BGM。风声呼啸间,他双目圆瞪,满脸赤红,头发尽数扬起,场面看上去很燃。

我呵呵一笑:“不如我先放你下来吧,感觉你要脑充血了。”

正派人士尴尬地咳了两下说:“也好。”

我把正派人士从悬崖边的歪脖子树上放下来,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将将要断的树杈,突然就跟我掏心掏肺起来。

他说:“姑娘,其实错不在你,你得怪你爹。”

我说:“我爹怎么了?他一个圆滚滚的老人家,成天被我气得七窍生烟,说实话,我不太好意思责怪他。”

正派人士脸色很难看:“……魔教教主的日常是这样的?”

2

是的,我爹是魔教教主。

我觉得这世上的人对魔教教主都有刻板印象,我爹是一个可爱的老头儿,不是一个可怕的老头儿。

我也不是妖女。我的功夫稀松平常,连半点妖术都不会,我感觉我不配当妖女。

是时候把这个误会解开了。

我的目的地是不喝茶馆。

3

不喝茶馆,这个名字非常装逼。但好像装逼已经成了江湖上的某种信仰,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士都喜欢在不喝茶馆喝茶,顺便交换八卦。

茶余饭后是八卦传播的最佳时机。而八卦,传多了也便成了真的了。

我找到茶馆的说书小哥,给了他一个稿子,让他照着念。

说书小哥很激动:“你不要侮辱我的职业操守,我都是脱稿的。”

我愁眉苦脸:“那这一百两酬金可如何是好?”

说书小哥眉开眼笑:“职业操守是什么?我们这个年代没有这样的词语。”

我给小哥的是一个缠绵悱恻的武侠爱情故事。女主是魔教教主的女儿,也就是我本人,性格非常白莲花,男主是江湖第一剑客梁少丰,霸道腹黑的人设。这个故事我写了整整七日,改了四五稿,直到女主看上去足够傻白甜了我才满意。

惊堂木一落,说书小哥清亮的声音在茶馆不徐不疾地响起:“各位老少爷们儿姑娘好,今日在下要说一说那魔教教主之女冯小苗,与我们江湖第一剑客梁少丰的姻缘纠葛。”

话音刚落,坐在我侧边喝茶的少年把口里的茶全都喷了出来。

彼时我正在左顾右盼观察听众反应,身子恰巧转向他,他喷出来的茶有一半都赏给了我。

我们面面相觑,气氛很是尴尬。

少年打破沉默:“据说茶水外敷可以滋养容颜。”

……我信了你的邪!

少年指了指说书小哥,委屈巴巴:“他说得太离谱,我一时没忍住。”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用袖子把脸抹净,气势汹汹道:“怎么就离谱了?缘分这种事情原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少年乐了:“即便是江湖第一剑客梁少丰已年近花甲?”

我:“……”

失策。少丰少丰,看名字还挺年轻的,早知道应该让武林盟主做男主。

但我不能输。

我强行争辩道:“你说他年近花甲就年近花甲啊?我还说他今年十八呢?”

少年说:“梁少丰是我爹。”

一记绝杀。

4

年初的时候,左长老给我算了一卦,说我今年运气不大好。他说的时候我不信,我这个年纪,相信事在人为,胜过信命。

然后现在就给命运跪下了。

少年说:“我叫梁小丰。幸会。姑娘怎么称呼?”

我说:“我叫冯小苗,刚刚听说妖女也叫冯小苗,真是太巧了。”

梁小丰嘿嘿一笑。

我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于是抱拳施礼道:“我饿了,我要找个酒楼吃饭,先走了。”

梁小丰摸着肚子说:“我也饿了。”

我觉得他们正派人士的逻辑有点奇怪,为什么两个饿的人就一定要凑到一起吃饭?

我望向酒楼外的长街,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分不出正邪。

梁小丰说:“别看了,再不吃,菜就凉了。”

我说:“都是你点的,你请客吗?”

梁小丰笑着说:“看你给了说书的一百两,应该比我有钱。”

我闷不吭声灌了杯酒,看见梁小丰的身影像烛火一样,摇摇晃晃,明明暗暗,然后倏地一下熄了。我想,真好,终于摆脱他了。

5

醒来的时候,天边的晚霞赤红。

梁小丰仍坐在我的对面,似笑非笑。

我气急败坏:“梁小丰,你这个伪君子,竟然在酒里下蒙汗药!”

梁小丰淡定地说:“你从前喝过酒吗?”

我说:没有。

我爹说只有不开心的人才需要喝酒,所以我一直没喝过。

梁小丰说:“以后别在外面跟人喝了,你就一杯的量。”

我说:“噢。”说完之后觉得自己未免过于乖巧,于是立即横眉竖目质问梁小丰,“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梁小丰说:“知道,早就知道。”

我警惕起来:“那你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梁小丰说:“我没跟着你,碰巧同路而已。”

6

接下来的半个月,梁小丰都与我碰巧同路。

不喝茶馆的说书小哥依然在敬业地讲述我与梁小丰他爹的爱情故事,有人打断质疑,嘘声一片,他蒙了片刻之后仍是继续。

真是感人,我这一百两没白花。

只是我的傻白甜人设没有立住,大家还是一口一个妖女。

梁小丰在得知了我的筹谋之后,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在我身上扫了一遍,然后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我沮丧得很,无心与他分辩。我总是以为自己能干成很多事,到头来都干成了蠢事。

梁小丰平静下来之后,给我出主意:“你这故事,人物形象不饱满,听起来自然就假了。你得真正地去体验,才能创造出打动人心的东西来。”

我很惊恐:“梁小丰,你是在教唆我去和你爹谈情说爱吗?你这思想很危险啊。”

梁小丰说:“我和我爹很像,你何必舍近求远?”

不知为何,我居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我可能真的智障了。

梁小丰说剑客因为常常费力挥剑,肩膀会很酸痛。与剑客谈情说爱,必须帮他揉捏肩膀。

我二话不说,开始上手,不仅是肩膀,连后颈、背脊什么的都一块按了。

我说:“如何?”

梁小丰一边嗷嗷叫,一边说:“很好……你若是…啊…把这个细节写进去……啊……人们一定会觉得你……啊……贤良淑德。”

7

有时候我觉得我和他们名门正派之间有一种迷之缘分,比如莫名其妙和梁小丰混迹在一起半个月,比如和之前那个被我抓来问话的正派人士又一次狭路相逢。

这次他带了很多人,兵器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来者不善的样子。

正派人士说:“就是这个妖女,上次偷袭我,这次又挟持了梁大侠家的小公子,那日我亲眼看到妖女把梁小公子揍得惨叫连连。”

梁小丰脸红了,确实是惨叫连连。

我下意识地拉着梁小丰转身就跑。我的功夫稀松平常,那个正派人士的功夫更稀松平常,可他带来的人,看起来都很不好惹。从前就总被名门正派追在后面喊打喊杀,所以论逃跑,我还是在行的。

梁小丰说:“我们可以不用跑,说清楚就好了。”

我迟疑:“能说清楚吗?”

梁小丰反握住我的手说:“信我。”

我抬头看他,他的脸上好像有光芒,像个大英雄。

梁小丰肃清面容,正色道:“各位,冯小苗是我朋友,没有挟持我,你们误会了。”

正派人士群情激动:“梁小公子被妖女迷惑了,我们上!”

我说:“跑吗?”

梁小丰说:“跑!”

8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等着我们的是梁小丰的爹,我的假想情郎,江湖第一剑客梁少丰。

我以为年近花甲的梁少丰会是个老头儿的样子,没想到他精神矍铄,看起来一个能打我一百个。

梁小丰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爹。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又合上了嘴。

好在梁少丰根本不在意我要称呼他什么,因为他直接让弟子把我和梁小丰给绑了。

梁小丰说:“爹,我以后不在外面厮混了,你不要伤害她。”

我发现梁小丰骗我,他跟他爹一点都不像。

梁少丰眼神冷漠,看着我像是看着待宰的羔羊。他说:“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我要留着她钓大鱼。”

梁小丰拼命挣扎,然后就被点了穴,定在那里。他的声音几近哀求,他说爹,我求你放她走。

我开始慌了,我担心家里那个圆滚滚的老头儿是梁少丰口中的大鱼,我担心他打不过梁少丰。江湖第一剑客,看起来很凶,很凶。

我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妄图凭借一己之力去推翻江湖上早就定义好的正与邪,善与恶。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9

我越来越信左长老给我算的卦。然后我就看见了左长老,身后跟着四五个教众。

左长老说:“小苗,大家都在找你。”

左长老擅占卜观星,功夫不怎么厉害。

我说:“你是谁?不要乱认人。”

梁少丰冷哼一声:“大鱼没来,来了个虾米。”

左长老说:“小苗别怕,伯伯来救你。”

我很着急,我说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开,别挡我们的路。

左长老一甩拂尘,杀意毕现。

我闭上眼不敢看。

我听见了兵刃交接的声音,听见了刀剑划开血肉的声音,听见了有人在惨叫,有人在闷哼,听见了鸣镝蹿上天空在风里呼号。

我还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从来不知道我的感官如此敏锐,敏锐到刺穿了我的心。

10

交手的声音逐渐平息,我听到梁少丰冷冷地说不自量力。

我睁开眼,看见左长老躺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地上都是血。

我扑过去,想要抱住他,可我的手被绑着。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智障。

左长老说:“小苗,不要难过……伯伯从前杀过很多人,现在只是把命……还给他们。”

我说:“我不难过,不难过,你不要死。”

风声呜咽。

左长老死了,死在我的面前。我想哭,但是他叫我不要难过。

11

我跪在血泊里,素白的裙子上沾染了一片血红。

我说:梁小丰,我好像要哭了,你给我讲个笑话吧。

梁小丰哽咽着说:“好。”

“有一年中元节,我看到一个姑娘跟一个小孩抢着买最后一串糖葫芦。姑娘威风凛凛地说自己是魔教妖女,会妖术,不许跟她抢。小孩吓得哇哇大哭,她又垂头丧气地把糖葫芦买下来送给了小孩。你说好不好笑?”

我说:“不好笑,你再讲一个。”

梁小丰低头说:“小苗,对不起。”

我说:“我只是吓唬吓唬那小孩,我不是妖女,我不是啊!为什么大家都不信?为什么左长老要死?”

梁少丰说:“邪魔外道都该死。”

12

鸣镝信号带来了我爹。

我爹虽然胖,但事实证明,他是一个灵活的胖子。与梁少丰交手过后,把我带了回去。

还有不能再占卜算卦,不能再睁眼说话的左长老。

我爹没有怪罪我什么,只是沉默地为他的老朋友亲手置办丧事。

左长老下葬那日,我在房里喝酒。我的酒量好像好了很多,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意识依然清醒。

清醒地知道,我是妖女。

以及酒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