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陶瓷铃木

3D效果做得太好有时也很吓人。

贺兰山握紧余鱻的手,小船从高台飞驰而下。二人眼前模糊一片,冰凉的水“哗”地浇了一身,幸好他们穿了雨衣。

小船停在一个山洞口。高寒不知去了何处,管飞雨站在洞口浅笑盈盈地招手,示意他们跟过去。洞旁边也立着说明情况的标牌。

余鱻:“这就是中间需要徒步的剧情吧。”

“嗯,可能有点恐怖,你记得别松手。”

四人进入山洞时,管飞雨如烟般消散了,剩一把清冽的男声幽幽道:“这是我的回忆。”BGM瘆人。

“江湖上所谓的名门正派‘景明派’其实是邪魔歪道。他们秘密将弃婴养大,使用禁术改变他们的气味,希望能培养出天赋异禀,被他们控制的怪物。”

“他们没有成功过,但从未放弃。”

进入洞穴深处,贺兰山发现这根本是个森冷的地牢,每间牢房都有一口大缸,气味各不相同。缸子里爬满了虫子,旁边还堆放着刑具。缸里有的浸着骷髅,有的浸着体无完肤的人,正发出痛苦的呜咽声。队伍里胆小的女生已经把头埋进了男友怀里。

四人向前走,在一间牢房前停下。里面的缸子里泡着一小孩,眉眼与管飞雨有几分相像,可面色如尸。纯洁的百合花香悠然飘来,宛若一首童真的歌。

花香是把钥匙,打开了余鱻尘封的记忆,一些久远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

管飞雨继续道:“我便是其中一员,每天有一半时间都泡在这缸里,被毒虫啃噬。另一半时间在秘密地点受训。”

“我和他们不一样的是,我不是孤儿,我母亲是景明派的掌门。是她把我送到这里的。”

“五岁那年,她对外谎称我失足坠崖而亡,然后把我囚禁在这里。”

“她是个疯子。”

说罢,一名美妇的虚拟映像出现在他们眼前,她神色诡异,步履款款,围着四人走了一圈,在每人面前停下凑近打量,最后随机在余鱻身边驻足,问了他一个问题:“孩子,你觉得你的味道好闻吗?”

余鱻没有说话,后退了一步。

百合香让他一瞬间回到了童年。他小时候很普通,味道也没什么特殊效果,一家人的生活平凡而温馨——直到他父亲出轨。

父母离婚后,母亲开始嫌弃他的气味,甚至想改变它。

她查到一种偏方,说泡香料澡能奏效。他还记得,母亲总把他摁在溢满百合香的浴缸里,说:“鱻鱻,不是妈妈打击你,你遗传了你爸的味道,真的很难闻,妈妈不喜欢,别人也不喜欢。所以听妈妈的话,这也是为你好。”

有次他在学校犯了错,母亲跑到班级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他:“你这个难闻的烂货!都那么恶心了还不学好。果然是你爸的种,你们姓余的没一个好东西。”

余鱻想争辩,迎来的却是一耳光。

“你没资格不听我的话!”

幼小的他开始痛哭,抽搐。不知为何,他身上的味道变了,周围几名离得近的小同学晕了过去,被送往医院。

这是他第一次“发病”。此事还占了当地报纸的一个小角落。

班里没人再愿意跟他玩。

他原本是足球队的,在此后教练婉言将他劝退。

他回家跟母亲说:“妈,我不想踢球了,他们不让我踢。”

“哦,”女人一脸无所谓,“不踢挺好的,一身汗臭死了。”

他怔然片刻,抱着球逃去了附近的无人废弃小公园,自娱自乐颠球玩。最终将它留在了那。

——我是难闻的,不符合大家的期待,也没有价值。

从此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三年级时她妈捅死了父亲和情妇,然后跳楼自杀。

没有亲戚愿意要他。机缘巧合,他被一富裕的好心人家领养,搬去了别的城市开始新生活。

他努力学习,成绩优异的他成为了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是他不再参加体育活动,被问到也只答:“我不感兴趣。”

他开始为别人而活。从穿着打扮到为人处世,他都努力迎合大众对他的期待,并且尽量不出错。

因为他害怕别人再次对他露出厌恶的表情。

至于性格爱好里一些与众不同的存在,都成为了他自己的秘密。

余鱻自认为走出这个梦魇了,但如今重新被唤起,当初的痛苦又降临在他身上。

正如阿加莎《捕鼠器》中说的那样,“他们说,童年时代的遭遇,对人的一生影响十分重要。而一个人又总是难免要回顾往事的。”“有些事情一个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余鱻看着女人的脸,有一瞬间的惘然。他的手表开始震动,与他牵手的贺兰山也察觉到了。

对上他那双满是惊诧、疑惑、恐慌的双眸,贺兰山什么都没问,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余鱻。在这阴郁的地牢里,他身上的薄荷香气像是地缝里的一朵花。

“他的味道很好闻。”贺兰山替他回答了女人的问题,依然是轻松惬意的语调。

然后他淡然地按下了自己的手表按钮,也按下了余鱻的:“抱歉,我有点……内急。出去吧。”

余鱻难以言喻这是一种怎样的惊喜。

就像听一首歌,他本以为那是一首没有尽头的悲伤后摇,而在漫长旋律后,人声突然响起。除了人声,似乎还有心跳般砰砰的鼓声,和撩动心弦的吉他声加入进来,曲调变得悠扬。

他生平第一次,竟觉得自己的气味是好闻的。

刚从游戏出来,以防万一,他们暂且牵着手。

俩人有些滑稽地牵着手脱雨衣,门口四周架着不少水枪,他们被场外的熊孩子狠狠扫射了一通,浑身湿透。

余鱻穿一身黑,闻起来看起来都不像什么正经香。他面无表情地将额发向后一抹,仿佛电影里落水后爬上岸的反派。

贺兰山一边帮他脱雨衣一边笑。

余鱻微微挑眉,好整以暇地转过身:“贺兰山,有没有人说过你大笑起来很像驴叫。”

“咳咳……咳,很多人这么说过,还是哮喘的驴。”

余鱻突然嗤笑一声:“走吧。”

“去哪?”

“你不是要去上厕所吗?”

贺兰山:“没,其实我就是有点饿,又不想玩了,所以找个正常的借口出来。”

俩人都默契地没提刚才的事。

贺兰山放慢了脚步,看着余鱻的背影。

刚才的举动完全是贺兰山的下意识判断。他不想看到余鱻发着抖待在那个阴暗的地方,脸上还要强装镇定自若。

虽然觉得事情有点奇怪,但余鱻不说,他也不会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恐惧的东西,旁人没资格说三道四。

“谢谢。”余鱻突然道。

“谢我什么?”

“谢谢你饿了。”余鱻微微回头看自己,露出少见的,填着戏谑的笑容。

他回头看人时,不知为何,眼中总有一味平日没有的纯真透彻,像是孩童在确认世界依然存在于身后,没有消失。

“因为我也有点想吃东西。”

贺兰山突然有种此地春日降临,繁花满树的错觉。

正午的阳光扎眼,余鱻却没有戴上墨镜。各种味道在乐园里游动,但余鱻身边却少了一味在意的。

他们刚才逛了仿古集市。商家们都穿上古装扮小贩,卖的东西也颇有意思。卖“蓝药”,“红药”——不同味道的汽水。还卖发簪造型的笔、卖藏头诗……还看到几名穿古装的少女们嬉笑着,请小贩画兔子造型的糖人。街上好不热闹。

逛完集市,贺兰山去上洗手间。

在附近闲逛着等他,余鱻鬼使神差地买了根薄荷味冰棍,站在休息区的树下吃上了。

冰棍不怎么好吃,人工甜腻感太重。他想,野地里的薄荷草可不是这个味道。风吹过,薄荷叶懒懒轻抖,抖落点清苦,抖落点冰甜。

余鱻脑海中又臆想到什么,脸有点发烫。

“余鱻!”

缺漏的那一味来了。

余鱻条件反射地将冰棍向身后一藏。

树荫下另站着几名吃雪糕的少年,其中一人怪腔怪调道:“你们看,这家伙吃的是龙舌兰可可味的……张秋秋的味道喔。”

一名男孩红着脸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其他人跟风道:“得了,谁看不出来你暗恋人家。”

“班委cp啊!”

“告白!告白!告白!”

“嘘,别嚷嚷,她马上就要回来了好吗?”少年又羞又气。

“噢——所以你承认了吗?”

“靠,谁承认了!”

听到他们的插科打诨,贺兰山也隐隐牵起了嘴角,没发觉余鱻在偷瞄他。

两人往过山车的方向走去,余鱻将冰棍藏了一路,化了的冰棍水流了他一手,但他似乎忘了自己的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