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投石问路 明晰局势

然而宋新棠的到来,是令陈炳轩大吃一惊的,他不知道为何这个三贞九烈的交际花头牌儿如今亲自送上门来,他虽然好色,但是更好奇。

也更胆怯怕事,更谨小慎微。

陈炳轩出堂相见,礼待了宋新棠,奉了精致的茶水和小点,“宋小姐怎么大驾光临,我鸿旗茶庄真是蓬荜生辉。”

宋新棠此刻收敛起不悦的神色,客气地抿唇一笑,她怕茶中暗藏玄机,怎么也不肯喝,只是打开天窗说亮话,“陈老板,明人不说暗话,我可以嫁你做姨太太,只是……”

陈炳轩显然来了兴趣,看出宋新棠的迟疑,却暂时没有揭穿。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想了一会儿最近煊和发生的大事,突然笑出了声,反问道:“怎么,你爱顾别川?要我救他?”

宋新棠柳眉轻皱,然后还是果断用力地点了点头。

彼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是顾别川的妹妹,这个回应当然是假的。

而她当然无法说出她心里为的那个人,其实是顾别川的未婚妻——孟湘若,她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儿。

“如果你答应我,那么……”宋新棠看着眼前陈炳轩奉上的这一杯茶,眸光往茶汤里一瞟,端起茶杯来,作势就要饮下。

“慢着……”陈炳轩也一皱眉头,制止了宋新棠,“茶里有药,你不怕?”

“我知道……”宋新棠点点头,咬了咬唇,“如果你答应我,我就不怕。”

陈炳轩抬起头,看出宋新棠眼中的坚定,老谋深算的样子又显露出来,可眼底也掠过一丝诧异。他想了想,着人关上了门窗,然后看着宋新棠的样子,一声叹息后,压低了嗓音开口:“可我帮不了你,因为这一切……”

宋新棠努力竖起耳朵去听,期待着陈炳轩的回应,入耳的竟然是这样一句:“都是孟、沈两家的策划。”

孟、沈两家的策划……孟家?孟湘若?难道她才是顾家倒台一事的始作俑者?

不,不可能的——她明明是顾别川的未婚妻,怎么可能会害她自己未来的夫家?

宋新棠心中困惑,但却暗自生出一种庆幸,她真是巴不得孟湘若才是一切的主宰,这样孟湘若便不爱顾别川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渴望这样。

只是,她爱的人怎么可以心机如此深沉?倘若对未婚夫都能如此狠辣虚伪,那孟湘若对她的情意岂不更加……值得推敲?

难道,孟湘若对她的好,也都只是因为她身上背负的秘闻吗?她也只是为了获得她的信任才几次三番地施救吗?

她就这样想着想着,心里隐隐泛起了酸楚,她竟对孟湘若靠近她的目的生了疑心,但还来不及等她多想,就被陈炳轩的解释拉回思绪。

“孟家势力极大,又深得大总统心意,我帮不了你——孟千山如今是军统局长,也是浙江督军的好兄弟。”

陈炳轩虽贪婪好色,但却对江浙沪乃至金陵一带的权力倾轧的局势,看得非常通透明白,“顾别川的爹在浙江横行,靠她妹妹顾秋笙与洋人勾结,除了内地里卖富商官职,还助内地私产出洋通商,因此结识拉拢了不少巨贾,添了不少物资。”

宋新棠将陈炳轩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不愿意打断,只好奇这顾家也是不安分的主儿。

陈炳轩饮一口茶,继续道:“顾家大肆扩张他们的野心,总想着回金陵打击孟家、沈家,可是人都是贪的,我们从商的更是如此……顾家拉拢太多巨贾,这些巨贾里又暗自争锋,纷纷在金陵装腔作势搞垄断,大总统和金陵商会又怎么可能容忍?”

宋新棠点点头,还没听到她最好奇的一部分,“那么孟家呢?”

“当然,孟千山也不好惹,金陵第一世家沈氏也与孟家是故交,沈家的女儿也去了巴黎,把顾家在外那个洋人线人收服了,然后不知在情报部总长那里说了什么,便把顾家一锅端了。

“什么局长副局长,全给罢了……你看见顾公馆外的兵卒了吧,说是上头的人,其实全是孟家和沈家旧部。顾家出事,怪不得,更救不得,除非上头要办孟家,否则,莫说煊和,就算是金陵,也未必有敢动孟千山的人。”

宋新棠对孟千山这如雷贯耳的大名很是敏感,她并不意外孟千山的来头与势力,因为孟千山的追杀,才正是她自金陵飘零来煊和的原因。

只是,她还没听到,孟湘若究竟为何突然从金陵来到煊和。她多害怕,孟湘若的到来,正是要替父亲对她下杀手的。

陈炳轩却似乎沉醉于自说自话,浑然不知宋新棠最在意的消息,“孟千山背后还有金陵第一世家沈氏辅助,更可放手一搏了……孟、沈两家,可当真是故交啊,顾家倒台,绝对是孟沈联手达成的目的。”

什么?难道她心心念念要救的人,竟然真是这最终的操控者?

“那……孟湘若呢?”宋新棠面色一红,终于憋不住问出了心中所想。

“孟湘若,那日救你的假少爷?”陈炳轩思及孟湘若乔装男性的模样,嘴边衔了促狭的笑。

“嗯……”宋新棠垂了垂头,还是羞赧又坚定地点了头。

陈炳轩想了想孟湘若的来历,“她是孟千山独女,孟家的大小姐,国立东南大学的学生。虽是身为女儿,但枪法尤其精准,且精通密码破译,一毕了业,她本来要随那沈家大小姐一起去巴黎读书的。

“可大总统偏要留她在金陵直接就职,任命成了机要科科长,是最年轻的女科长。秘书局里,谁都得卖她几分薄面儿,孟千山也把她视为掌上明珠,你若同她有交情,或许顾别川有活路。”

宋新棠惊讶于孟湘若真实的身份与才干,把陈炳轩的话对比着深巷尽头里孟湘若对她的坦白,发觉一致,她可算是放下了牵挂的心,这一次,孟湘若总算没再骗她了。

“可顾孟两家,分明是未来亲家呀……”宋新棠不解,既然孟、沈交好,怎么孟家不许沈家结姻亲,却把孟湘若许给了敌对的顾家,而孟湘若又怎会害她的未来婆家?

“顾孟两家订婚的起因,本就是各怀鬼胎,儿女,只是媒介罢了。顾孟起初并不剑拔弩张,面儿上是过得去的,可怪就怪顾家野心太大,孟千山不以女儿为诱饵,怎么又能轻易端了顾家?

“那孟湘若也当真巾帼,什么局势看不穿,怎么会不知道父亲安得什么心思?如今她既能看着顾家倒台,又怎么可能对顾别川有情?”

陈炳轩暗笑宋新棠作为交际花辨不清政局的天真,说话甚至有一丝轻蔑味道了。

可宋新棠如今,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最初,她本在金陵做艺伎,她那时的老板曾对她有救命之恩,一次偶然,她的老板得知了孟千山独占煊和的计划。随后孟家便迫害了她的老板,可她的老板却已将孟千山的罪证一五一十写下,交给了她。

不得已之下,她只得流离煊和这等偏僻小城,躲避杀机,更意图有朝一日,将孟千山的计谋公之于众,为恩人老板报仇。

可她没想到,孟千山这么快就派人来了煊和——比如孟湘若,她更没想到,顾家也为了扳倒孟家,企图得到她手上的秘密,而对她明察暗访。

那夜清歌门之事,想是顾家渴望从她身上抓到孟家把柄,或是孟家想灭她口,以绝后患。

又或许,那一夜,两家杀手都来了——摸黑在清歌门动手的,是顾家军,而在角落里误伤孟湘若的,却是孟家军。

因此,顾别川和孟湘若,本就是同床异梦,都想图宋新棠身上负的秘闻。

可她的直觉又告诉她,孟湘若不像是因此靠近她的。

“孟湘若为何不安分在金陵任职,来了煊和?”宋新棠继续旁敲侧击地探问。

“这我可不晓得……不过想来,多半是为了顾家吧。”陈炳轩似乎并不知道宋新棠与孟家的渊源,只是通过顾孟两家婚约一事,而大意揣测。

宋新棠垂眸想了片刻,又被陈炳轩的言语打断思绪,“你若与孟湘若有交情,大可去求求她饶过顾别川……我嘛,这儿是没法子了,更不敢碰你。

“我可怕孟湘若又拿一把枪,抵着我脑门儿,要我放过你——你貌美倾城不假,我倒也惜命儿,更舍不得我这些好不容易挖来的金子。”

陈炳轩感觉到宋新棠一直在问孟湘若的事,想到金陵那些关于孟湘若和宋新棠的啧啧人言,又想到孟湘若救过宋新棠的样子,便哈哈一笑。

“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若是惦念孟湘若,你大可放心,大总统是个顶聪明的人,他削孟千山实权,想必是眼看着顾家倒了,不愿使孟家成为众矢之的的平衡之举,也不愿孟家太过嚣张得意。”

宋新棠嘴里松了一口气,陈炳轩自觉说得实在太多了,就将将下了逐客令,“宋小姐还是好自为之,陈某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来人,送宋小姐出去吧。”

宋新棠谢过陈炳轩,也知晓不该问询更多,她在意的几件事也都已经得到了答案,便随着下人离开了鸿旗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