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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

司机对我们说,如果在“旅行村”参观完了便打电话给他,会再派车过来接我们回去。

“接你们到久万町,那里有巴士可以乘坐。”

我们下了车,向他道谢后告了别。

“故土旅行村”在大山深处。从矗立在入口处的指示看板能够看出,这是一片目标开发成农业劳作和自然风景相结合的度假区。放眼望去,四下都是高高的树。不知是季节原因或者其他,并没有看见一个客人。乌鸦在枝上空旷地啼叫。

我走向入口边的一片平顶小房,兼售门票和纪念品的商店。进去后,左手是堆满各种便宜商品的店铺,右手是餐区,灯开得少,光线幽暗的空间。一位中年妇女坐在那里吃面。

“那个——不好意思——”我朝她问着。

“欢迎光临,有事吗?”却是从一扇侧门后走出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似乎他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是这样的,我是来看,以前那部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

“啊——是想看那根柱子吗?”没等我说完,他立刻明白地笑起来,“这里,在这里。”

“真的?!是在这里吗?”小跑着跟住他。奥田先生也问着“找到了?”随我们一起。

中年男子带我转个角,就在商店和餐区中间衔接的地方。墙上贴着一副黑白照片。下面摆着架子,木搁板,堆放一些杂物。

差不多过去十几秒我才猛然意识到,在那副黑白照片前,有两根木头立柱,其中左边的那根,上面刻满各种涂鸦,有一片区域几乎整个被刨花了。

就是这一根。

{柱子}

“啊啊,想起来了,小学毕业时,在学校柱子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六年级二班,永尾完治。”完治笑着摇摇头,“呀……不知道那名字现在还在不。”

“那……去看看吧!”一旁的莉香突然建议道,“然后在旁边再加上我的名字。”

“啊?去看看好远的路呢。”

“想去看看嘛,生你养你的地方。”

“那么,下次休假的时候一起去?”

“真的啊?!”莉香伸出小指,“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为了寻找分手后便失去踪影的莉香,完治抱着某线希望来到爱媛,但是最初一直没有发现她的踪影。直到在自己曾经就读的小学里,他想起那根柱子。

在冬天的积雪里穿过操场跑向它。一根根寻找。终于发现了,刻着自己名字的柱子,“六年级二班永尾完治”。

而在这行有些模糊的字迹旁,多出一列清晰的“赤名莉香”。

墙上那副黑白照片,就是当年拍摄这一场景时的久万中学校,然而剧集播映后不久它被拆除重建,但是这根柱子被例外保存了起来。

{名字}

已经彻底不可能看清原来的那两行名字了。

整根柱子都被各种后来人刻上的名字所覆盖。损毁最严重的区域,不得不被一块透明塑料板包围着保护起来。我想那一定就是当年写有完治和莉香名字的地方了。

虽然维护得太晚,塑料壳下是一片被多次刻画后翻露出木质里层的淡色。

“永尾完治”和“赤名莉香”被淹没在随后十几年,各种祈愿的留念的心里。

在柱子旁放着几本留言簿。

来自日本国内各地的游客,纷纷写下自己的感想。“终于看到了。”“心情很复杂。”“好感动。”“经典的魅力。”有人在一册留言簿的封面上夸张地写下:“今天总算来到了这里,不过,这是什么呀,超打击——!”激动的,伤心的,气愤的,终于实现愿望后满怀怅然的。在其中也翻到两位中国留学生的名字。

逐条逐条浏览完,我在他们之后留了言。

放下笔,对奥田先生说:“好了,可以走啦。”

“噢?可以了吗?”他问我。

“嗯,可以了。”

两小时飞机。十二小时的长途巴士。

一小时的电车,和半小时计程车。

我赶来。

{没有}

不存在终点这回事。

走过白线后,还是会往前走。

没有终点。

{久万中学校}

走出小屋,在指示看板下坐了一会儿,等待出租车前来接我们时,我清点着照片,奥田先生把先前在便利店买的一盒三明治吃掉了。

也许依然从情绪上流露出能使旁人察觉的低落来,奥田先生迟迟没有对这样的我说话。我也无法找到可以谈及的话题,捏着照片,脸转向另一侧。

冬天里落光了叶子的高高的树。没有绿色。地处偏僻的萧条山庄。

久万町所在的是这样一个海拔,回程的出租车上才看见,近处远处都是连绵的山,星星点点积着白雪。抵达久万町的巴士站后,有些打击地看到巴士要在一小时四十分后才发出。我和奥田先生站在一间不大的候车室里。墙上贴着已经过期的赏花海报。一排长凳。没有别的了。

这样的话,不行吧。我对自己说。

硬着头皮走向奥田先生,“……我去附近转一转。等会儿回来。”

“哦好,那多小心。”奥田先生没有异议。

坐落在山间的小镇集,几条细细直直的马路,安静的商店关着门。路过邮局。路过小书店。路过牙医诊疗所。道路随山势起伏。不用回头就能看到自己背后灰蓝色的高峰。

转到下一个路口,在我眼前出现一所学校。依山而建。在主楼边有幢矮矮的体育馆,背后是高山,面前一片开阔的沙地,外围架着棒球用的防护网。

我从学校门前的巴士站上读到它的名字“久万中学校”。

永尾完治就读的小学,重新被拆建后的样子。

莉香带着它的照片不辞而别,她只身前往爱媛。

现在也见到了。

{“咔嚓”}

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学校周围,一度非常非常想鼓起勇气朝里走去。在校门口忙碌的学生,搬运花盆或是打扫地面。旁边的体育馆,有人拖着装满网球的筐子走去。

偶尔有学生停下来好奇地打量我。

又紧张又羞愧,无法上前搭话。悄悄退后几米到墙外。

冬天傍晚四五点,山间一片铅灰色。仿佛有雾,从淡色的棒球场沙地上徐徐地扬开。把奥田先生一人留在那间候车室的我,站在细长的过街天桥上,撑着栏杆,对体育馆和前面的沙地举起相机。

对焦。闭上一只眼睛。

另一只眼睛里,从模糊到清晰的画面。

——今天就到这里了。

——就到这里了。

——十几年来。

按下快门。

光照入显影液。浮现朦胧的梦幻的影子。

“咔嚓”。

{浴场}

这天夜晚,睡前去道后温泉洗了澡。那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池子,许多相对年长的女性,把身子浸泡在烫热的水中。我只待了一会儿,便整个脸都烧红了,只能赶快爬出来。

换了旅店准备的浴衣和拖鞋,想去商店街买把梳子。

把手插在大大的衣袖里,拖鞋走着不太习惯,身子左摇右摆。

想起某首歌。

忘了是第几回里,从女浴室出来的莉香看见等在男浴室门口,正因为寒冷而缩着脖子的完治。

两人一起从公共浴室回家。

路上莉香挽起完治的胳膊,微笑着唱歌。

某首歌。

{歌谣}

你已经忘了吧?

我俩把鲜红的手巾围在脖子上,

一块去那小巷里的澡堂。

说好一起出来的,

可总是我在外边等待。

湿漉漉的头发冰凉冰凉,

一小块肥皂和我一起打着寒战,

你抱着我,说了句:

“真凉呀。”

你已经丢了吧·

那套24色的水彩笔。

你要给我画像,

我总是叮嘱你画得好些,

可从来都不像我。

窗外流淌的是静静的神田川,

狭窄的小屋是我的天地。

你的眼神停留在我的指尖,

我问你:

“不高兴吗?”

在我年轻的时候,

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可偏偏是你的温柔,

让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