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追赶他们要追捕的人

她收住脚步,跪下来看着那个标示牌:

美国航天公司。

迷惑不解的她仔细察看了一下其他公文包。

比尔航空航天公司,微观世界公司,扶轮国际火箭公司,基斯特勒航空航天公司。

玛乔丽·坦奇那粗哑的声音又回响在她的脑海里。你知不知道,塞克斯顿一直在接受私营航空公司的贿赂?

加布丽埃勒凝视着漆黑的门厅那端通往塞克斯顿书房的拱门,心跳开始加速。她知道自己应该响亮地说话,表明她的到来,可是却发觉自己正一步一步地向前悄悄挪动。她走到距离拱门几英尺的地方,一声不响地站在了阴影处……偷听着拱门那边的对话。

三角洲三号留在后面收拾诺拉·曼格的尸体和雪橇,其他两名士兵则顺着冰川加速追赶他们要追捕的人。

他们脚下踩着以电动履带为动力的滑雪板。三角洲一号顺风而行,一边眺望着前方的冰川,一边把腰弯得低低的飞速奔向海边。他走近第一道崖径,透过护目镜清晰地看到几段刚被搅乱的狭长的积雪带,那些积雪带就像一支发着霓光的箭一样,在夜空下射向高处落到崖径的那一边。很明显,那三个逃脱者先前如果不是没有想到要取掉他们临时做成的风帆,就是没能取下来。不管是哪种情况,如果在最后一道崖径处还没松开绳子,他们这会儿就该漂在海上某个地方。三角洲一号清楚,他要追捕的人所穿的防护衣会延长他们在水中的存活期,不过持续不断的离岸气流会把他们拖向外海。溺水而亡将是不可避免的。

尽管已成竹在胸,但三角洲一号受过训练,是决不会凭主观臆断的。死要见尸。他低低地弓着身子,紧压双指,加速冲上了第一道崖径。

迈克尔·托兰一动不动地躺着,估量着身上的瘀伤。他逐渐集中了思想,发觉他们并不是如意料中的那样一头扎进海里,而是落在了低处的冰层断面上。这个断面如巨型阳台一样伸出冰川悬在那里,三面都是靠海的峭壁,只有一边与冰川相连。由于受到挤压,接连处形成了一道大约四英尺宽的、张开的裂缝。重力的作用已经逐渐彰显。

雷切尔看上去很虚弱。科基看上去伤势严重。他弄丢了护目镜,脸颊被严重划伤,鼻子还在流血。就在他们考虑如何离开那里的时候,上方的冰川上传来一阵熟悉且尖锐的呼呼声。两个身着白衣的人影出现在了高处的冰川边缘。

三角洲一号看到这三个逃脱者还活着,感到十分惊讶。但是,看到冰川断面之后,他想到了一个干掉他们的更干净利落的方式。

伴随着一种在预备要杀人时会有的熟悉而强烈的冲动,三角洲一号把手伸进物品储存包,掏出一样沉甸甸的、柠檬状的东西。作为军事进攻部队的标准配备,这种东西叫做闪光弹——一种通过产生炫目的亮光和震耳欲聋的震荡波而让敌人暂时迷失方向的“非致命性的”震荡手榴弹。可是今晚,三角洲一号确信这种闪光弹肯定会致命的。

由于无数次行刑而练就了平静的心理,三角洲一号将手榴弹的螺旋转盘调成十秒定时状态,拉出保险针,一下子将手榴弹扔进了下面的裂隙里。这颗炸弹垂直坠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三角洲一号和他的同伙爬坡溜回崖径的顶端等待着。这将是个值得一看的景象。

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喀嚓声,这块悬崖开始断裂。雷切尔惊骇得一动不动地与托兰对视着。科基在附近发出了一声尖叫。

低处的冰块掉了下去。

雷切尔顿时感觉如失重了一般,悬浮在数百万磅重的冰块上方。紧接着,他们乘着冰山下落——垂直坠入了冰冷的海水。

当巨大的冰块从米尔恩冰架的陡面上滑落下来,在半空中飞起一大片塔状冰雪时,冰块对撞发出的发聋振聩的喀嚓声刺穿了雷切尔的双耳。冰块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落下来,放慢了速度,雷切尔先前处于失重状态的身体啪地一声落在了冰面上。托兰和科基也重重地跌在了附近。

冰随着向下的冲力扎向大海的更深处,雷切尔看到泛着泡沫的海面猛地溅向上空,随着海面的升高,上升的速度逐渐放慢,就像绳子长出几英尺的跳蹦极的人在看着身下的地面。海面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紧接着到达了顶点。童年时的梦魇又出现了。冰……海水……一片漆黑。那种恐惧几乎是在释放童年被压抑的情绪。

冰块上端滑到水位线以下,冰冷的北冰洋海水波涛滚滚地漫过冰块边缘。就在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之时,雷切尔感觉自己被卷到了水下。脸上裸露的皮肤紧绷着,咸咸的海水袭来时有种刺痛的感觉。脚下的冰块消失不见了,雷切尔奋力回到水面,靠着救生服里的凝胶浮了起来。她灌了满满一嘴海水,在海面喷吐着。她看到他们两个在附近拼命挣扎着,三人都缠在绳子上了。雷切尔刚刚恢复了平衡,托兰就大叫了出来。

“冰块又浮上来了!”

就在他的话在这个混乱场面的上空回响时,雷切尔感觉身下的海里有股怪异的上升流。像一辆竭力想调转方向的巨型机车一样,这块冰块刚才吱嘎响着停在水下,这会儿又开始从他们正下方升了起来。在水下几英寻的地方,随着那块浸入海里的巨大冰块发出嚓嚓声重新冒了出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频率的隆隆声回响着从水下传来。

那块冰块迅速上升,速度越来越快,猛地从黑暗中升了上来。雷切尔感觉自己在逐渐上升。冰块一碰着她的身体,海水就从四周流了下去。她徒劳地攀爬着,试图在冰块将她和数百万加仑的海水一起推向上方时保持平衡。那块巨大的冰块向上漂浮着跃上了海面,颠簸摇晃着想保持平衡。雷切尔发现自己浸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在那块平坦的巨大冰块上划拉着。海水从冰面上倾泻而下,水流把雷切尔吞没,将她又拖向冰块边缘。雷切尔一边滑行一边张开双臂平趴着,看到冰块边缘正阴森森地快速逼近。

坚持住!雷切尔的耳边又回响起了母亲的声音,她孩提时掉进冰封的池塘里拼命挣扎时,母亲说过这样的话。坚持住!千万别下沉!

雷切尔的安全带被猛地拉了一下,把她体内残存不多的一口气给抖了出来。在离边缘仅几码远的地方,她猛然刹住了。这一拉扯让她在原地转了起来。十码之外,她看到了依然和她系在同一根绳上的科基那疲软的身体,他也摇晃着停了下来。原来他们在沿相反的方向向外滑,是他的势能使她停了下来。当海水不再涌动,而且变得越来越浅时,又一个黑影出现在科基对面不远的地方。他四肢着地趴着,一边紧拉着科基身上的绳子,一边不停地呕着海水。

迈克尔·托兰。

当最后一股尾流从雷切尔身旁淌尽,流下冰山时,她吓得一声不响地躺在那儿,静听着海水的声音。紧接着,她慢慢感到有种刺骨的寒意,费力地挪动身子蜷成一团。这座冰山还在不停地漂来荡去,就像一块巨大的方冰。她神志昏迷而且疼痛难忍,费劲地爬回他们身边。

在高处的冰川上,三角洲一号透过夜视护目镜眯眼看着海水在北冰洋上最新出现的平顶冰山附近翻滚不停。虽然没有看到水面上有尸体,但是他丝毫不觉得诧异。海面上一片漆黑,他要追捕的人所穿的风雪服和戴的无檐便帽也都是黑色的。

扫视着那块漂浮的巨大冰块表面,他很难将那块冰块看个清楚。冰块很快就看不见了,随着汹涌的离岸水流立刻就漂向了外海。他正要重新将目光投向海面,突然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冰块上出现了三个黑点。那是尸体吗?三角洲一号竭力想看个清楚。

“看到什么了吗?”三角洲二号问道。

三角洲一号什么话也没说,用放大器对准了目标。在那块灰白色的冰山上,他震惊地看到三个人影挤作一团,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块上。他们是死是活,三角洲一号全然不知。没什么要紧的了。就算他们还活着,还穿着风雪服,他们也会在一个小时之内死去,因为他们浑身湿漉漉的,暴风雪就快来了,而且他们正在地球上最具危险的一个海洋上漂浮着。谁都不会发现他们的尸体。

“只是鬼影而已,”三角洲一号说着,转身背对悬崖,“我们回基地吧。”

塞奇威克·塞克斯顿参议员将盛有拿破仑干邑的矮脚杯放在维斯特布鲁克公寓的壁炉台上,有那么一会儿,他一边添加燃料拨旺炉火,一边集中思绪。与他一起待在书房里的六个人这会儿都安静地坐着,等待着。闲谈已经结束,该是塞克斯顿参议员宣传他的论点的时候了。他们和他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政治就是销售。

建立信任,让他们知道你了解他们的难处。

“你们也许都知道,”塞克斯顿说着,转身面对他们,“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认识了很多跟你们处境相同的人。”他微微一笑,坐下来与他们处于同一水平位置,“迄今为止,我只把你们带到家里来过。你们都是杰出人士,我很荣幸认识你们。”

塞克斯顿十指交叉、双手互握,两眼环视房间,与每一位来客直接进行目光交流。接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第一个目标——一名头戴牛仔帽,体格敦实的男子。

他是休斯敦航天工业的负责人。十二年前,他曾向美国政府做过一次提议,只要五十亿美元就能为他们建立一个美国宇宙空间站。可是,后来国家航空航天局让美国政府相信美国宇宙空间站应该属于国家航空航天局的规划。结果,直到十年前国家航空航天局才着手筹建,而且迄今为止,这项计划的耗资已经是休斯敦航天工业当时竞价的二十倍。对此,休斯敦航天工业的负责人一直耿耿于怀。

他们中有好几家公司都曾被国家航空航天局抢过生意。在他们看来,国家航空航天局采用的是不公平的竞争手段,导致航空航天业内出现一种太空沃尔玛效应。还有好几家航天公司,都被国家航空航天局以同样的方式抢走了客户。

谈话中,塞克斯顿对他们的处境给予了足够的同情,以期获得他们的信任,并且尽量让他们明白他和他们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先生们,”塞克斯顿说着,突然停在了壁炉前,“我认为,为了我们未来的整体利益,该让美国人明白事情的真相了。是时候让美国人明白,国家航空航天局并没有引领我们向外层空间发展,而是在阻止对外层空间的探索。太空领域与其他产业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直遏制私营部门简直就是犯罪行为。我们现在在太空方面就是在停滞不前。人们应该将外层空间探索交给私营部门去做,那是属于私营部门的事。美国人肯定会因其迅猛的发展,丰硕的成果和已实现的诸多梦想而大为惊叹。我认为我们应该让自由市场机制激励我们在太空领域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我要是当选了,我的使命就是打开通往尖端领域的大门,并将它们敞置。”

塞克斯顿举起了盛有上等白兰地的矮脚杯。

“朋友们,你们今晚来到这里是要断定我是不是一个值得你们信赖的人。希望我已经赢得了你们的信任。投资者们以一定的方式成立公司,也要以同样的方式培养一位总统。公司股东们期望获利,而身为政治投资者的你们同样期望有所回报。我今晚要跟你们说的就是:托付于我吧,我绝不会忘记你们的,永远都不会。我们有着同样的使命。”

塞克斯顿向他们举杯以示庆贺。

“朋友们,在你们的帮助下,不久我就能入主白宫……你们也都会实现梦想。”

就在十五英尺之外的地方,加布丽埃勒·阿什僵直着身子站在阴影处。书房里传出了水晶杯碰击发出的悦耳的叮当声和炉火的劈啪声。

一阵惊慌之下,国家航空航天局年轻的技师飞奔着穿行在旅居球里。出了可怕的事儿!他发现埃克斯特龙局长独自待在新闻发布区附近。

那名技师告诉埃克斯特龙他们发现了明博士的尸体。为了不影响即将开始的新闻发布会,埃克斯特龙局长命令那名技师把明博士的尸体藏起来。

托兰精疲力竭地躺在宽阔的冰块上,仅能辨认出逐渐远去的高耸的米尔恩冰架那模糊不清的轮廓。他知道他们可能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最多四十五分钟。

雷切尔的身体在拼命地打着哆嗦,大脑则在寻找着答案,拼命思索着究竟谁是罪魁祸首。总统显然被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欺骗了。这时距离赫尼宣布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发现只有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雷切尔虽然现在对于阻止这次新闻发布会已无能为力,但是她发誓,无论是谁策划了这次袭击都逃脱不了惩罚。

雷切尔使出全身的力气,试着坐了起来,右手在腰间摸索着找到了那把依然吊在皮带上的冰镐。她僵硬的手指紧握在柄上。她把冰镐倒过来,摆成一个倒置的T字形。这时,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冰镐粗大的一头砸向下面的冰块。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她这样做只是为了把这张探地雷达打印图纸交到国侦局。尽管处于狂乱状态,雷切尔还是确信有人会收到她的信息。国侦局花费一千两百万美元用来倾听海底动静的“经典奇才实用程序”肯定会记下这个异常序列,破译出这个紧急呼救信号。到时候,格陵兰岛的图勒空军基地就会派出救援飞机。那架飞机会在一座冰山上发现三具已经冻僵的尸体。一个就是国侦局的雇员……她的口袋里还装着一张带有体温的奇怪的图纸。

一张探地雷达打印图纸。

诺拉·曼格的临终遗物。

在救援者仔细察看了那张打印图纸之后,陨石下面那条秘密隧道就会被揭露出来。在那之后,雷切尔就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了,不过至少这个秘密不会同他们一起被遗忘在这座冰山上。

“总统先生吗?”他的秘书大声叫着,仔细朝办公室里张望,“您的电话刚刚接通。”

赫尼挥了挥手,“谢谢你。”

他伸手去拿电话。他真希望打这个电话时少受些干扰,但是他清楚得很,这会儿得不到片刻清静。两位专业化妆师像蚊子一样晃来晃去,分别在修饰他的脸和梳理他的头发。办公

桌的正前方,一位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设备,还有一大群纷至沓来的顾问和公关人员匆忙穿行在办公室里,激动地探讨着策略问题。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在新闻发布会开始之前,赫尼总统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给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局长劳伦斯·埃克斯特龙通了电话。

“嘿,劳伦斯?”赫尼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又庄重,“你在那里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在旅居球外面,三角洲一号小心翼翼地沿那些科学家们走的路线折回,搜集任何人来过此地的蛛丝马迹,三角洲三号和他的同伴则在冰川上推起了满载设备的雪橇。他们奋力翻过崖径,最终来到米尔恩冰架尽头的悬崖处。他们用力一推,诺拉·曼格和她的雪橇就这样静静地滑过悬崖,一头栽进了北冰洋。

斩草除根,三角洲三号心想。

他们返回基地时,他高兴地看到,大风逐渐擦掉了他们的滑雪板留下的痕迹。

夏洛特号核潜艇如今已在北冰洋停泊了五天。它在此处的出现是要高度保密的。

坐在声呐室里的振荡器屏幕前的这名技师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技师之一。可是这会儿,他正听着一种沉闷且反复的回声。这种声音虽然很容易区别,却大大出人意料。他立即报告给了船长。那个声音竟然是从水面传来的,就在潜艇右舷大约三海里的地方。

加布丽埃勒·阿什站在塞克斯顿参议员书房外面漆黑的门厅里,双腿不住地打颤。这倒不全是因为一动不动地站着让她精疲力竭,而是因为她听到的那些话使她幻想破灭。隔壁房间的谈话还在继续,可加布丽埃勒却用不着再多听一个字。看来真相是明摆着的,这真令人痛苦。

塞克斯顿参议员一直在收受私营航空机构的贿赂。玛乔丽·坦奇说的始终都是实话。

一阵强烈的厌恶感袭上加布丽埃勒的心头,她有种被出卖的感觉。加布丽埃勒确信她决不能再支持这位参议员了。她感到一阵厌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加布丽埃勒得知扎克·赫尼总统要在晚上八点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慌乱之中,她担心白宫打算公开那些有待证实的指控。据媒体透露,关于晚上出人意料的总统演说的主题,白宫方面没有提供任何线索。

她越来越觉得急迫,看了看手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必须做出个决定,而且清楚地知道她要跟谁谈谈。加布丽埃勒紧握住夹在腋下的装有照片的信封,悄悄地走出了那间公寓。

在外面的街道上,渐渐降临的暮色让人感觉不同寻常的寒冷。她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心里不断对自己说,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