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棋子

她的诞生始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她的生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离开了殷南昭就是木枯水竭。

清晨。

骆寻到研究室时,几个同事正一边浏览新闻,一边喝着咖啡聊天。

骆寻都走到工作台旁了,他们仍然没有察觉,依旧盯着屏幕说闲话。

“南昭号撞毁的新闻下面好多人在骂执政官。”

“执政官应该尽快把阿尔帝国的皇帝处死,让民众把怨气发泄出来,这样才能平复民众对他的怨气。”

“公开处死了阿尔帝国的皇帝,联邦和人类的战争肯定要不死不休了吧?”

“不处死战争也停不了,现在我们和其他人类已经彻底决裂……”

说话的同事突然看到骆寻,立即闭上嘴巴,尴尬地笑笑。

“骆教授,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大家和骆寻打完招呼,纷纷找借口离开了。

骆寻感觉得到,他们对她没有敌意,但是,也不愿意接近她。

他们和她说话时不自觉地都会有点小心翼翼,就好像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才合适,似乎一个不小心某个话题就会伤害到她。

这些人都是她认识多年的同事,了解她的为人处世,又学历高、智商高,看问题比较客观理智,不会因为人类和异种的战争就敌视她,但是普通人呢?

骆寻突然察觉到什么,身子瞬间移开,一杯滚烫的咖啡泼洒到了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一个她看着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女研究员端着空的咖啡杯,眼含泪光地怒瞪着她。

骆寻冷冷地说:“你应该知道,咖啡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泼人的。”

女研究员含着泪,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研究室。

玻璃窗外,大家看着骆寻窃窃私语,目光隐有审视、排斥。

卓尔教授把玻璃窗调节成不透光模式,遮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他安慰骆寻:“别往心里去,她先生是军人,死在前线了。她不是憎恨你,只是一时间没控制住,把对其他人类的仇恨发泄到了你身上。”

骆寻一言不发地擦去工作台上的咖啡污渍。

今天一时间没控制住给她泼咖啡,明天一时间没控制住是不是要给她扔刀子?她理解对方永失所爱的痛苦,但是被人当众泼滚烫的咖啡,她也不能违心地表示不在意。

卓尔教授满脸尴尬,正想再劝解几句,骆寻问:“镇静剂的副作用具体有什么临床表现?”

卓尔教授松了口气,急忙顺着骆寻的话,和她讨论最新的研究结果。

骆寻和卓尔讨论完镇静剂的副作用,去种植室看寻昭藤。

小家伙们都长大了不少,一派欣欣向荣。骆寻禁不住露出微笑,人类和异种未来的希望也许就藏在这些小家伙的身体里。

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伸手拍向骆寻的肩膀。骆寻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正要就势折断,发现是紫姗,急忙放开。

紫姗整张脸皱成一团,呼哧呼哧地抽着冷气:“好痛,好痛!”

骆寻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最近精神有点紧绷。”

紫姗忙笑了笑:“是我不对,不该从背后接近你。”

骆寻看她穿着白色的研究服,问:“你在这里工作?”

紫姗笑着点头,像是邀功般地说:“我大学毕业了,一等荣誉生,现在在研究院工作。”

“恭喜!”

紫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高兴,笑着揉手腕。阳光下,她手指上有晶光闪烁,骆寻定睛看去,发现是一枚硕大的紫色宝石戒指。

风格十分浮夸,但价格应该更浮夸,绝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骆寻不禁脱口问道:“紫宴送你的戒指?”

紫姗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沮丧地摇摇头:“大哥又不在乎我,哪里会给我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骆寻以为是她自己买的,微笑着安慰:“紫宴能给你这么多钱让你随便乱花,也是一种重视了。”

“和他没有一分钱关系!”紫姗摸了摸戒指,恹恹地说,“是楚墨送我的。我和他一起逛商场,他让我随便挑,我为了气大哥,故意挑了个最贵、最耀眼的礼物。”

骆寻眼神骤冷,脸色唰一下铁青:“你怎么会和楚墨走到一起去?”

紫姗不明白骆寻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古怪,困惑地解释:“那次我去找楚墨看病,慢慢就熟悉起来了,他对我很好……”

突然,一队警察冲进种植室,将她们团团围住,举枪对准骆寻。

“你们干什么?”紫姗不满地大声质问。

棕离走进来,冷冰冰地说:“骆寻,小双子星上,安教授的实验室发生了爆炸事故,现在怀疑和你有关,请配合调查。”

骆寻满面震惊:“什么?安教授的实验室发生了爆炸?安教授呢?”她离开北晨号时,安教授也返回了小双子星,赶着回去继续工作。

“安教授死了。”

犹如晴天响霹雳,骆寻被彻底炸蒙了,完全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安教授一直在全力以赴研究殷南昭的基因,指望能找到异变的秘密,现在不但实验室炸毁了,人也死了,几十年的研究毁于一旦。

棕离挥了下手,两个警察走上前,想要给骆寻戴镣铐。

“喂!你们不能这样!”紫姗挡在骆寻身前想要阻拦,被一个警察粗暴地推开。

骆寻失魂落魄,下意识一拳打过去,扭住了警察的胳膊,差点把警察的胳膊拗断。

棕离拿出枪,对准骆寻,厉声呵斥:“骆寻,你想当众拒捕?”

骆寻回过神来,看看周围的枪口,放开了警察。

殷南昭肯定派了人暗中保护她,研究院又有安娜坐镇,但事情发展至此,既不见殷南昭的人,也不见安娜出面,可见一定出了什么事。

棕离看骆寻没有继续反抗的意图,收起了枪。

保险起见,他亲自走上前,给骆寻戴上镣铐。

一个女警动作麻利地搜了一遍骆寻的身,把骆寻贴身藏着的死神之枪和格斗匕首都收缴走了。

棕离押着骆寻往外走去,一群警察严阵以待地护在四周。

紫姗焦急地喊:“骆姐姐,我现在就去找大哥,还有楚墨……”

骆寻回过头,疾言厉色地说:“不要和楚墨来往!立即去找紫宴,待在紫宴身边不要乱跑。”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情况已经超出掌控,紫姗却还稀里糊涂,敌友不分。

紫姗一脸茫然:“为什么?”

骆寻还想再说几句,棕离不耐烦地用力推了下她:“快点走!”

骆寻只能急促地叮嘱:“去找紫宴!”

棕离把骆寻押送进警车。

骆寻本来以为棕离会把她带到警局,没有想到警车停在了英烈堂附近。

英烈堂里正在举行悼念G2299星域阵亡将士的仪式,几乎整个联邦的重要官员都在里面,安保力度是联邦最高级别。

四周停满了军车、警车,此时多了他们一辆,也不引人注目。

骆寻心里升起很不妙的感觉,质问:“棕离,你想干什么?”

棕离脸色阴沉地盯着车窗前面,沉默不语。

“你到底想干什么?”骆寻以前觉得棕离虽然为人讨厌,但行事还算刚正,可现在她不确信了。

“棕离,你说过你是执法者,要行独性毒。如果你和楚墨勾结,就违背了……”

棕离突然拿出一块胶条,封住了骆寻的口:“我没有和任何人勾结。”

骆寻恨恨地瞪着他。

棕离却不再理她,依旧脸色阴沉地静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寂静的车厢里,骆寻隐隐约约感觉到,棕离的内心并不像他的表面一样平静,他似乎也身陷痛苦的挣扎中。

嘀嘀。

棕离的个人终端响了,他扫了一眼,像是接到了行动信号,立即开始检查自己的武器匣和枪械。

确认一切没有问题后,他把骆寻狠狠推下车,押着她朝英烈堂走去。

骆寻意识到了棕离想干什么,挣扎着不想走,可反抗没有丝毫效果,她被棕离硬推着带进了英烈堂。

英烈堂内。

气氛庄重肃穆,所有人要么穿着军服,要么穿着黑色正装,都肃容站立。

悲凉婉转的哀乐声中,最后一个烈士的名字被刻在了英烈堂的墙上。

音乐停止,殷南昭宣布追悼仪式结束,众人纷纷落座。

殷南昭正要走下台,左丘白突然站起来,高声说:“执政官阁下,请问为什么不处死导致了这场战争的异变兽和特级战犯英仙叶玠?”

殷南昭平静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想说,处死异变兽和英仙叶玠才是对阵亡将士最实际的悼念!执政官阁下为什么不做?”

四周响起嗡嗡嗡的议论声。

“是啊!为什么不处死异变兽和英仙叶玠?”

“说什么研究异变兽治愈异变,可到现在什么研究成果都没有。”

“听说棕离部长去要过英仙叶玠,执政官不但拒绝了,还威胁要射杀棕离部长。”

……

左丘白的声音响起,压过了众人的小声议论:“今天,我将以联邦大法官的身份对执政官殷南昭提出弹劾。”

刹那间,整个英烈堂鸦雀无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每个人都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降临。

左丘白面容清冷,身形挺拔,穿着黑色的大法官服,犹如出鞘的正义之剑。

殷南昭一身军服,处变不惊,渊渟岳峙,崖岸卓绝。

左丘白盯着殷南昭,朗声说:“一、殷南昭纵容私人感情凌驾于法律之上,不按照军规处决异变兽,让无数士兵置身在可以预见的危险中。二、殷南昭滥用执政官的权力,包庇战犯英仙叶玠,没有正当理由地驳回死刑提议。三……”

左丘白看了眼四周,一队又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拥上去,枪口全部对准殷南昭,将他环绕在中间。

殷南昭却没有丝毫惊慌的样子,依旧从容淡定地站着。

英烈堂里哗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殷南昭的警卫队全部举起枪,对准了警察。身穿军服的军人们也都站了起来,手握着枪,对准左丘白。只要殷南昭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发起攻击。

左丘白扫了眼自己周围的军人,毫无惧色地大声说:“三、殷南昭明知自己是克隆人,还出任联邦执政官,欺世窃国,罪无可赦!我宣布,立即拘捕他,无条件剥夺他的执政官职位,无条件剥夺他的所有人权,如果反抗,当场击毙!”

喧闹的惊叫声和对峙声骤然消失,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幻听了,露出了迷茫困惑的表情。

一个有些年纪的将军讥嘲:“克隆人?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弥天大阴谋!”

一个男人沙哑苍老的声音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看到楚墨搀扶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走过来。

年纪轻的人不知道他是谁,年纪大一点的却都知道他是楚墨的父亲楚天清,不仅是和安教授齐名的基因学家,为联邦的基因研究做出过卓越贡献,还是第四区的上一任公爵,在政界和军界都很有威望。

起先说话的将军面色缓和,问:“一个精心设计的弥天大阴谋,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天清看着殷南昭:“事已至此,何必再藏头露尾?不如把面具摘下来吧!”

殷南昭一言不发地摘下了面具。

众人发出惊呼声,并不是想象中腐朽溃烂的脸,而是一张非常正常的面容。

如果不是因为所有政令都必须有生物基因签名,确保了政令发布者必须是本人,大家都要怀疑有人冒充执政官了。

一个将军质问殷南昭:“阁下,为什么要改变容貌,还要假装得了基因病?”

楚天清说:“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因为他是克隆人。安教授为了基因研究走火入魔,瞒着所有人,用首任执政官游北晨的基因制造了这个怪物。”

一个克隆人竟然成了联邦执政官?一个克隆人竟然领导了他们这些自然人几十年?怎么可能?所有人都觉得事情荒谬到完全无法相信。

军人们急不可耐,七嘴八舌地嚷:“阁下,我们绝不会相信这种荒唐滑稽的指控!只要您下令,我们立即把这些污蔑您的人全部抓起来。”

可是,自始至终殷南昭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让大家又困惑,又不安。

楚天清对殷南昭说:“基因检测仪我带来了,不妨当众做一个检测,让大家看清楚真假。虽然你为了掩盖罪行,丧心病狂地连创造了你的人都没有放过,炸毁了安教授的实验室,杀害了安教授,让我拿不到游北晨的基因,也拿不到克隆实验的资料,但不要忘记,联邦中央档案库里有游北晨签署过的文件,只要调出你们的生物基因签名做对比,就可以验证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楚天清的话条理分明,并不是蛮横的指控。

不管真假,只要做一个检测就能证明。所有人都劝说:“阁下,做个基因检测吧!”

连一直跟随殷南昭的军队将领们都焦灼期盼地看着殷南昭,希望他能立即做一个检测,证明自己清白,让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为他而战。

殷南昭终于开口,却不是如他们期待一样证明自己清白:“我是克隆人,也的确在出任执政官前就知道了自己是克隆人。”

支持他的军人们满面震惊、脸色发青。

一个曾经在南昭号上服过役的将军,不愿相信地问:“您……你……真的是克隆人?”

“我真的是克隆人。”

军人们手中的枪无力地垂下,无法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用生命坚守的信念竟然是一个荒谬滑稽的谎言。

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崇拜效忠的人不但不是英雄,反而是个骗子,一瞬间,他们比其他人更加痛恨憎恶殷南昭。

刚才问话的将军拔枪对准殷南昭,其他军人也纷纷掉转枪口,对准了殷南昭。

殷南昭置身事外地淡漠看着,没有丝毫动容,就好像不管他们支持或不支持,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乎过。

一个军人突然愤怒地吼:“杀了他!克隆人根本就不是人!”

“杀了这个骗子、窃国贼!”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此起彼伏的愤怒吼声渐渐汇聚到一起,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口号。

情绪激昂中,一个军人没有忍住开了枪,其他人也纷纷跟随着开枪。殷南昭几个闪身,避开了所有子弹,冥途引路出鞘,如同苍鹰展翅,红色的镰刀划过之处,人人退避。

众人迅速从激昂中冷静下来,眼前的人是3A级体能者,是战无不胜的殷南昭,可不是他们想杀就能杀的弱者。

一片静默中,楚天清盯着殷南昭,用力鼓掌。

“不愧是游北晨的基因!不过,我劝你不要拒捕,乖乖配合,否则……”

棕离用枪抵着骆寻的头,押着骆寻走了出来。

骆寻满面是泪,却不是因为自己的处境。

她刚才和棕离藏身暗处,已经看到了一切。

当殷南昭告诉她这个秘密时,她就想到了殷南昭的克隆人身份一旦曝光,肯定会遭受无数人的唾弃仇视。但是,她没有想到,第一个喊出杀死他的人是他的下属,第一个开枪的人也是他的下属。

他们跟随着殷南昭一路走来,明明知道他从没有亏负自己的职责。甚至因为不是正常人,不可能有正常人的生活,他几乎把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奥丁联邦。但是,他们视而不见,只是因为他的基因,就把一切都彻底否定了。

他们憎恨殷南昭欺骗了他们,却不想想殷南昭为他们付出了什么。

从殷南昭十六岁加入奥丁联邦的特别行动队开始,联邦只是给了殷南昭一份工作,殷南昭却是给了联邦整个生命!

骆寻从来不愿因为他人的恶让自己滋生仇恨,因为那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毒蚀自己的心灵,可这一刻,她痛恨这个英烈堂里的所有人!

殷南昭看到骆寻,身形一滞,一颗子弹射到了腿上。

楚天清大喊:“住手!”

他的目的是活捉,而不是击毙,殷南昭的身体可是非常宝贵的研究体,对做基因研究的人来说可遇不可求。

骆寻的嘴被堵住,说不出来话,只能用力摇头,示意殷南昭不要管她,立即离开。他们不知道他是4A级体能,只要抓住机会,就肯定能逃掉。

殷南昭却看着她微微而笑,示意她不用再劝,他不会丢下她。

骆寻泪如雨落。

她发誓,如果他们伤害了殷南昭,只要能让他们永坠地狱,她愿意把心交给魔鬼,日日用毒液浇灌。

殷南昭目光锐利地看向楚墨:“你们可以把一切罪恶都推到安教授身上,骗过所有人,但你骗不过自己的心。”

楚墨刚要开口,楚天清阻止了他:“别和一个克隆人废话!”

楚天清拿出枪指着骆寻:“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让我在这位女士身上打出一个个窟窿?”

骆寻泪眼模糊地看着殷南昭,目光中全是乞求。乞求他不要管她,尽快离开。

殷南昭把冥引收拢,变回武器匣扔到地上。

楚天清喝令:“双膝着地,双手举起!”

殷南昭凝视着骆寻缓缓跪下,慢慢举起双手。当他的手举过头顶时,指尖合拢在一起,像是一个桃心。

楚天清不屑地嗤笑:“什么魔鬼心!居然这种时刻还忙着讨女人欢心!”

楚天清打了个眼色,几个A级体能的警察冲上前把殷南昭按倒在地,给他的手上、脚上都戴上特制的镣铐。

楚天清略微放松了戒备,收起指着骆寻的枪,把一管药剂交给楚墨,示意他注射给殷南昭。

楚墨拿着药剂走过去。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觉得尘埃已经落定的一瞬,殷南昭突然全身剧烈颤抖,开始异变。

一声悠长的龙吟,束缚殷南昭的手镣、脚镣全部被挣脱,一条威风凛凛的黑龙出现在众人面前。

因为辰砂和百里苍,所有人对异变兽的疯狂攻击力都记忆犹新。殷南昭体能比他们更好,可想而知他变成的异变兽会有多么恐怖。

黑龙双翼张开,一声怒吼,骇人的威压如有实质,四散开来。

众人惊恐地后退,楚墨也往后疾掠,急忙搀扶着楚天清往后退,骆寻却抓住机会,毫不迟疑地往前冲去。

没有人想到会有人面对异变兽还敢往前扑,棕离一下子没抓住骆寻,被骆寻挣脱了。

骆寻冲到异变兽面前,高高举起双手,异变兽抬起前爪,拍向她。

大家都以为她会被异变兽一爪拍碎,没有想到异变兽的爪子竟然从她双腕间划过,把镣铐切断了。

骆寻立即双手抓住异变兽的爪子,借助异变兽的力量,身体腾空而起,一个倒空翻,落在了异变兽的背上。

楚天清双目圆睁,不敢相信地瞪着黑龙:“眼睛是黑色的,黑色的!它没有失去神志!天哪!进化的奇迹!抓住它,抓住它!一定要抓住它!”

楚天清眼睛里面满是贪婪,似乎一生苦苦追寻的梦想就在眼前。

所有人纷纷开枪射击,黑龙随意挥了下肉翼,无数人被打翻在地。

楚墨、棕离一左一右,想要拦截住黑龙,却没有成功,霎时间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军人和警察。

左丘白拿出狙击枪,对准骆寻开枪。黑龙怕他伤到骆寻,不得不避开锋芒。

左丘白确定了它的弱点,再不迟疑,一直锁定骆寻不停地射击。楚墨和棕离趁机从左右两边攻击,想要制服黑龙。

骆寻一把撕下嘴上的封条,大声喊:“左丘白,封林不是自己异变的,是有人给她下了激发异变的药剂。”

“你想告诉我给封林下药的人是楚教授?但我认为,如果真有这种药剂,安教授和殷南昭才最有嫌疑。”

左丘白眼里寒意彻骨,压根儿不相信骆寻的话。

骆寻不知道楚天清究竟给左丘白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然盲目地信赖楚天清。

不过,安教授用游北晨的基因做克隆人实验,还帮助克隆人当上了联邦的执政官,在所有人心中,安教授和殷南昭罪大恶极,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安教授和殷南昭是恶人,他们越指责楚天清和楚墨,越让人觉得楚天清和楚墨无罪,因为坏人的对立面是好人。

左丘白连连扣动扳机,枪法出神入化,如果不是黑龙,骆寻只怕已经被射中。

骆寻知道没有办法让左丘白相信这个看似荒谬的事实,只能放弃。她压低身子,紧紧抱住黑龙的脖子。

黑龙一声长啸,振翅飞起,竟然一头撞破了英烈堂穹顶处的玻璃天顶。

楚天清满眼都是占有的渴望,着急地大叫:“抓住它,命令军队抓住它!抓住……”

所有人都以为黑龙会向着高空飞去,趁机逃离,它却一个回旋,出乎预料地俯冲而下。黑色的双翼投射下巨大的阴影,一阵飓风掠过,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发出又骤然消失。

“爸爸!”楚墨悲愤地大叫。

众人闻声望去,看到四周的警卫都安然无恙,楚天清却变成了无头人,只剩下身子。他的手依旧紧紧地抓着拐杖,站得笔挺,鲜血汩汩地从脖颈处往外涌。

“砰”一声,一颗人头从半空掉落,砸到地上。

所有的贪婪、欲望、野心,都化作了一片模糊的血肉,尘归尘、土归土。

众人胆战心惊,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到黑龙扑扇着肉翼,从撞破的穹顶处飞出了英烈堂,向着高空飞去。

楚墨悲怒交加、恨意盈胸,一跃而起,抓着高低错落的吊灯,迅速地向上攀去。

棕离紧随其后。

两人身手不凡,矫若游龙,迅速地越过玻璃穹顶,攀爬到英烈堂的顶端。

四周巡逻的飞艇正在围攻黑龙。

黑龙左冲右突,却因为顾及背上的骆寻,总是被炮火压制住,冲不破封锁圈。

突然,一架战机从远处呼啸而来,连连开炮,把附近的飞艇一一击落。

棕离说:“是紫宴!”

楚墨看着黑龙马上就要冲破包围圈,恨恨地下令:“放弃活捉计划,击毙!”

楚墨发狠地想,这里是阿丽卡塔军事基地,他还不相信整个基地的军事力量留不住一只异变兽。

一架又一架战机从远处飞来,准备向异变兽开炮。

通信器里忽然传来惊慌的声音:“智脑程序中毒,导弹弹道发生错误……”

所有发射向黑龙和紫宴的导弹竟然全部打在了自己的战机上,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他们自己的战机居然被自己的导弹全部击落。

黑龙彻底冲出了包围圈,越飞越远。

楚墨气得咬牙切齿:“紫宴!”只有他有能力突破基地智脑的防火墙,修改导弹程序,让他们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南昭逃走。

左丘白端着狙击枪开了几枪,虽然射中了黑龙,但4A级异变兽全身上下都是钢筋铁骨,根本不是几枚子弹能击毙的。

正无可奈何之际,棕离拿出一把枪扔给左丘白,“用这个试试。”

“死神之枪!”楚墨大喜。

左丘白举起枪,却没有瞄准异变兽,而是瞄准了骆寻。

一瞬后,他扣下扳机,射出子弹。

楚墨焦急地问:“射中了吗?”

左丘白眯着眼睛,没有吭声。

在紫宴的引领下,黑龙带着骆寻飞进一艘飞船中。

不等战机停稳,紫宴就跳下了战机。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黑龙,似乎依旧不能接受自己竟然为了救一只克隆异变兽,要和整个联邦为敌。

骆寻翻身跃下黑龙,对紫宴感激地说:“谢谢!”

“不要谢!指不定我转头就会想杀了它,一个克隆人?”紫宴苦笑,自嘲地说,“如果不是有些问题要问殷南昭,我才不会帮一个克隆人!”

黑龙的身体急剧萎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回了人。

紫宴难以置信地看着半趴在地上的男人。

“竟然是真的!可以自如地在兽形和人形之间变化,难怪楚天清会发疯地想活捉他!”

骆寻挡在了紫宴面前:“有衣服吗?”

紫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盯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在看。他急忙从战机里拿了一套备用的作战服递给骆寻。

殷南昭穿上衣服后,依旧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十分疲惫的样子,看来异变一次非常耗费体能。

紫宴盯着殷南昭,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嗤笑,也不知道究竟在嗤笑什么。

殷南昭神情如常地询问:“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根据基因检测,左丘白是楚天清的儿子,和楚墨是亲兄弟。”

殷南昭一脸淡定,似乎早有预料。

骆寻却像是听天方夜谭,忍不住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宴说:“几十年前,辰砂的父母还没死时,楚天清就策划了一个大阴谋。他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抛弃到孤儿院冒充孤儿,被第三区的公爵挑中,成为法定继承人。第一区、第二区、第三区一直和中央行政区走得很近,楚天清可以利用左丘白控制第三区,再等到时机成熟时,杀掉辰垣,就可以暗中控制第一区。但安蓉发现了他的异常,他不得不提前杀掉辰垣和安蓉,没想到殷南昭成了执政官,手段强硬,杀了企图挑起战争的第六区公爵,让楚天清的计划功亏一篑。楚天清为了自保,给和自己暗中结盟的第七区公爵下药,促使他异变,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拼着性命去救第二区公爵,让自己重伤,落了个残废,才算全身而退。”

骆寻听得脑子一团糨糊,反正大致意思就是楚天清很多年前就想夺权,但因为殷南昭,不但没有成功,反而变成了残疾。难怪左丘白会毫不怀疑地相信楚天清,估计已经知道了自己和楚天清的关系。

紫宴瞅着殷南昭说:“当然,这些要建立在殷南昭告诉我的事情都是事实的基础之上。”

骆寻立即说:“当然都是真的!”

紫宴满面无奈地看着骆寻:“他是克隆人!”

骆寻不悦地质问:“那又怎么样?”

紫宴正要说话,飞船突然开始猛烈颠簸。

紫宴叹了口气,不得不先去应付楚墨他们的追击。他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瞟了眼殷南昭,对骆寻说:“看牢他,我还有好多事要问他。”

骆寻发现殷南昭一直静坐在地上,脸色不太正常,心里十分担忧,想要为他检查身体。

“你哪里不舒服?”

殷南昭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听我说!体能到4A级后,异变可以控制,但具体控制的方法应该因人而异。我自己是每次都会努力想着你,只要意念足够强大,就可以对抗神志丧失。我这次异变,已经控制到只有几十秒钟的糊涂,在完成异变后几乎立即就恢复了清醒……咳咳……”

殷南昭弯下身咳嗽起来。

骆寻抚着他的背说:“等你休息好了,再说吧!又不是你现在告诉我,我就能立即去做研究。现在你身份暴露了,终于可以不用为奥丁联邦卖命,我们索性离开奥丁联邦,去找个偏远的星球,关起门来慢慢研究异变。”

殷南昭抬起头,笑看着骆寻。眼中柔情万千,丝丝缕缕,扯不开、割不断,看得骆寻心中一窒。

“怎么了?”

“我送你的项链。”

“在这里。”

骆寻从衣领里抽出了项链。

银色的合金链上挂着两枚特别的项坠。一枚是打磨成了心形的琥珀,里面包裹着一朵蓝色的迷思花;一枚是羽箭形状的圆柱形金属坠,上面雕刻着红色的迷思花纹。

殷南昭拿起羽箭形状的坠子,在羽箭尾端用力按了一下,看上去严丝合缝的羽箭居然裂成两半,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注射器,看上去十分眼熟。

骆寻满面震惊,“这是……”

“最后一支让你恢复记忆的药剂。”

骆寻像是碰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我不明白,不是丢了吗?”

“我在湖底找了大半天,找到了。”

“可是……可是……你说你没有找到。”

“我骗了你。”殷南昭苦涩地说,“我又骗了你一次,因为我不想让你恢复记忆。”

骆寻斩钉截铁地说:“我也不想恢复记忆,毁了它!”

殷南昭温柔地抚摩着骆寻的脸颊:“对不起!”

骆寻以为他在说欺骗的事,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我心甘情愿被你骗。”

“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陪着你,但是……对不起!”

骆寻觉得身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是一只只忽闪忽灭的萤火虫。她低下头四处查看,竟然看到殷南昭的一只脚在慢慢消融,变成了星星点点的荧光。

她满面惊骇,用手去捂他的腿,想要阻止他消融。

殷南昭微笑着说:“是死神之枪,中者无一幸免,就算是把腿剁了也没有用。”

骆寻听而不闻,急切地四处看:“急救箱,应该有急救箱……”

殷南昭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离开他:“小寻,时间不多了,我只想你陪着我。”

骆寻的泪水潸然而下,又急急忙忙擦去泪水,挤出一个笑容。

殷南昭细细看着她的容颜,就像是要把她刻进自己的灵魂中,好生生世世永远不忘。

殷南昭说:“对不起,答应了你,要给你一个家,要陪你一辈子,要和你一起四处旅游,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到。”

“没……没……没有关系。”骆寻笑着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簌簌而落。

他们身周的荧光越来越多,像是无数只萤火虫正在绕着他们蹁跹飞舞,可骆寻知道每一点的荧光都是殷南昭的生命化成。

骆寻再忍不住,一下子抱住殷南昭,号啕大哭起来:“我不行!南昭,我想坚强,不想你担心,想让你安心离开,但我真的不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只有你啊……”

浩瀚宇宙中,有那么多星球,但是没有一颗星球是她的生命起始处。她的诞生始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她的生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离开了殷南昭就是木枯水竭。

殷南昭眼中泪光隐隐,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骆寻泪如雨下,哀哀恳求:“南昭,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殷南昭轻抚着骆寻的背,哀伤地说:“我也不放心留你一个人。”

骆寻霍然抬起头,一脸哀戚,目光却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着。

殷南昭问:“如果我带你一起走,你愿意吗?”

骆寻流着泪笑了:“白头偕老,不可期;生死与共,一生愿。”

她本就是作为棋子而生,如果不是碰到了殷南昭,她的生命早已经终结。既然这段生命本就是从龙心那里偷来的,现在正好还给龙心。

殷南昭拿起注射器,手却簌簌直颤,根本没有办法为骆寻注射。

骆寻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温暖柔软,一如他当年第一次握住她时。

骆寻说:“我第一次睁开眼睛时,记忆一片空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后来成了死囚犯,有了一个编号。再后来,我答应了穆医生冒充洛兰公主,有了个名字英仙洛兰,可是每次被人叫这个名字时,我都心惊胆战,觉得他们叫的是骗子,直到……”

骆寻含着泪,盈盈而笑:“直到我遇到你,因为你腿上盖着一床驼绒毯子,我就以‘骆’为姓。因为你对我很友善,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不用冒充公主,也可以获得很美好的东西,所以我决定以‘寻’为名,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骆寻紧紧握住殷南昭的手,温柔却坚定地按下注射器,把药剂注射进自己体内:“骆寻,本就是因你而生,你已经让她找到了自己。这一生虽然短暂,只有匆匆十余载,但是我得到了最好的爱,过得很开心、很好!”

注射器叮咚一声落地,里面的药剂已经空了。

“殷南昭……我爱你。”

骆寻的眼睛缓缓合上,倒在了殷南昭的怀里。

殷南昭眼中泪光浮动,一手紧紧地抱着她,一手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骆寻的额头上绘着图。

“我爱你,以身、以心、以血、以命!以沉默、以眼泪!以唯一,以终结!以漂泊的灵魂,以永恒的死亡!两心缔结、永为……”

画未成、语未完,情缘却已断。

骆寻睁开了眼睛,一模一样的眉眼,却目光疏离、表情冷漠,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殷南昭?”语气寒凉,没有一丝情感。

殷南昭眼眸低垂,缓缓收回手,再抬眸时,如海深情已经全部变成了古井无波,“幸会,洛兰公主殿下。”

英仙洛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殷南昭。

点点荧光、流动飞舞。

他的身子已经融化到腰部,上半身也开始慢慢虚化。

英仙洛兰冷声问:“我的母亲辛夷是你杀死的吗?”

“是。”

“我叔父英仙穆华是你杀死的吗?”

“是。”

“我哥哥英仙叶玠在哪里?”

“他已经离开奥丁星域,返回阿尔帝国。”

英仙洛兰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拿挂在舱壁上的武器。

殷南昭凝视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仔细检查武器,藏到身上。

也许因为身体消散的痛苦刺激,他的意识竟是无比清晰,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纤毫毕现——

基地的宿舍内,她拿着亲手做的琥珀花,紧张期待地说“我喜欢你”。

岩林里,她喝醉了,憨态可掬地说“我爱你”。

寻昭藤畔,她眼神璀璨如星,迷惘欢喜地说“我喜欢你”。

小双子星上,她知道了他是克隆人,坚定执着地说“我都爱,也都要”。

因为遇见了她,因为被她那么浓烈炽热地爱过,这一生虽然生而有憾,但死而无憾。

殷南昭的眼前渐渐模糊,意识也在一点点消散。

“小寻……”

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她“两心缔结,永为夫妻”,但话语刻在心头、含在舌尖,却无法再说给她听了。

如果……如果,他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一定在一开始,当她第一次告诉他“我喜欢你”时,就告诉她这句话。

隐约间,英仙洛兰听到身后传来轻唤声。

她没有回头,直到装好最后一把武器,她才回过身。

已经看不到殷南昭的人影,只有一团模模糊糊的流光。

飞船剧烈地颠簸了几下,流光碎裂,四散飞开,一枚染血的琥珀花项链叮咚一声,落在了金属地板上。

英仙洛兰冷漠地扫了一眼,一脚踩在琥珀花项链上,径直走了过去。

在她身后,随着流光的消散,一滴泪落下,打在了染血的琥珀花上,无声无息地氤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