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妖

陈栖叶站在阁楼里,头顶正对一盏白炽灯,他紧握的双手贴在小腹前,拘束得像个即将被审讯的犯人。

“好你个陈栖叶!”他的审讯官正绕着他转圈,根本不给他时间回答,问题一个接一个叽叽喳喳地蹦-出来。

“你下午为什么不和我们玩?晚上为什么不和我们坐在一起?你爸爸说你会俄语,你会颤音吗,我们学校有俄语外教,他说英语都要颤两声……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吃零食,也不吃我的生日蛋糕?”

神气十足的小秦戈晃晃悠悠到陈栖叶面前,凑近,两人鼻尖差点碰到一起。

“你真的比我大一岁吗?”秦戈对两人的身高差产生疑惑,张开嘴正要问他到底几岁,房间里突然多了个奇怪的声音。

秦戈突然就安静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他弯下膝盖,耳朵贴着陈栖叶的肚子,果然又听到一声绵长的叫唤。

“哈哈,你肚子会唱歌!”秦戈扬起脸,冲陈栖叶咧开嘴笑,站起身后又问,“你还没吃饱吗?”

说完,秦戈就大方地摊开掌心,把那颗钓陈栖叶上勾的费列罗展露在他眼前。陈栖叶哪敢接啊,他还神魂未定,琢磨不透这个小少爷的心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不,小少爷见他不接受自己的好意,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没了,嘟嘟囔囔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看样子是准备自己吃——

陈栖叶低着头,猝不及防的,被小少爷塞了一颗费列罗。

塞完之后秦戈还霸道地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吐出来,直到他开始缓慢地咀嚼,才满意地把肉乎乎的手掌心挪开。

“好吃吧。”秦戈双手叉腰,无不得意道。陈栖叶终于敢抬眼直视今晚道小寿星了,他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天真又温柔。

“我这儿还有好多零食,我都吃不完……”阁楼本质是个储物室,秦戈像个国库充盈的帝王,随随便便打开一个大纸箱,从里面拿出一袋外包装印着外文的饼干。

他有经验了,帮陈栖叶把包装撕开还不够,服务到家地把东西递到他嘴边。陈栖叶被塞了满嘴饼干,腮帮子鼓鼓得像小松鼠,他就又找出饮料。这回,陈栖叶不再需要他往自己嘴巴里灌,伸出手,接过那盒饮料。

“这就对了嘛,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你尽管吃。”秦戈好东西吃多了,嘴巴挑得很,从没见过陈栖叶这样什么都吃的,连包装袋里的饼干屑都不放过。陈栖叶不止一次摆手说“够了”“饱了“,秦戈把食物喂到他嘴边,他还是会吃下去。

秦戈觉得陈栖叶很特别,跟他的其他朋友都不一样。陈栖叶对食物的珍惜让他想到自己的生日蛋糕,那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被他和朋友扔来扔去糟蹋光了,根本没吃上几口,早知道,就给陈栖叶留一份了。

“我得回去了,我……”陈栖叶扭头望下院子里的大人,他们还聚在一起,再回过头,秦戈往他的口袋兜里塞满费列罗。

“我不能拿,”陈栖叶诚惶诚恐,“我刚才吃得已经够了。”

秦戈拍拍身边的大纸箱,故意嫌弃道:“你不吃就没人吃了,最后只能扔了。”

陈栖叶只好收下,小声说了句“谢谢”,就低着头走到门口的滑梯处。秦戈看着他坐下,突然唤了声:“小叶子!”

陈栖叶回头,阁楼里的小少爷说:“我们是朋友啦。”

陈栖叶一愣,还是怯生生的,笑得不太自然,却是真诚的。

“生日快乐。”他跟秦戈说。说完,就滑下梯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回到长桌坐下。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从未有一刻像今天晚上这么饱腹。他望向那个阁楼,看到秦戈趴在窗边的小脑袋,就再也没好意思回头了,兜里的巧克力他一颗都没碰,打算全都带回老家给母亲吃。

陈栖叶原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秦戈,他的人生却从那一晚开始翻天覆地地变化。

他被陈望正式接到杭城,年后,由戚缈缈托关系进一所公立学校就读。期间陈栖叶经常会来秦戈家,频率取决于陈望来拜访的次数,戚缈缈也中意这个孩子,秦戈和别的朋友只会打闹玩游戏,唯有面对陈栖叶,他会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陈栖叶英语可能跟不上,自告奋勇当陈栖叶的口语老师。

秦戈当然教不了陈栖叶什么,但陈栖叶特别给面子,叫他秦老师。秦戈的虚荣心被满足了,从来不叫陈栖叶哥哥,而是小叶子。每次上完课他都会把小叶子带到阁楼,那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在这里完成一场名为投喂的仪式。房间里没有桌椅,陈栖叶就坐在地上,双手顺从地放在腿上,秦戈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

那个年代智能手机还未开始普及,更没有直播的概念,但陈栖叶从小就展露出吃播的天赋。

他不吧唧嘴,嘴巴闭得严实只发出咀嚼的声音,吃什么速度都快,全都咽下去了才吃下一口,显得食物很香,勾人食欲。秦戈喜欢看陈栖叶吃东西,那些他吃厌了的零食到陈栖叶手里就变成了馈赠,他看陈栖叶吃,自己也会嘴馋肚子饿,渐渐没那么挑食。

每次分别,秦戈都会把陈栖叶的口袋塞满让他带回家吃,每次都不会忘了费列罗。他和陈栖叶都喜欢吃甜,哪有孩子不喜欢吃甜。

但是陈栖叶太乖了,他要是个女孩子,在幼儿园里肯定会被男生揪辫子。秦戈没有辫子可以揪,就在吐司里抹了芥末,陈栖叶毫不怀疑地吃进嘴里,当即被呛得眼泪直流。

他的咳嗽声惊扰了戚缈缈。戚缈缈直觉秦戈使坏,斥责秦戈让他给陈栖叶道歉,秦戈也很内疚,陈栖叶却跟戚缈缈说,是他自己吃错东西了。

戚缈缈不信:“真的?”

陈栖叶笃定地点头,睫毛上还沾着泪:“我以为那是抹茶酱,没仔细闻气味就挤到嘴里……是我太贪吃了,和秦戈没关系。”

戚缈缈沉默,也不再干涉,她走后,秦戈帮陈栖叶擦眼泪,自责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捉弄你了。”

“没关系。”陈栖叶已经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腼腆,说,“我们是朋友嘛。”

他们的友谊在这段插曲后反而更亲密,投喂也在继续。陈栖叶依旧信任秦戈,秦戈也像是获得了某种成长,不再跟那些揪辫子的男孩子打架,而是跟他们讲道理,你想跟女孩子交朋友,不应该用这种方法引起她的注意力。

转眼一年过去,秦戈即将又一次迎来生日,这回他跟陈栖叶打包票,他不仅要让陈栖叶吃到蛋糕,还要把蛋糕最上面的巧克力也留给他。

他和陈栖叶在阁楼里,把那个巧克力的味道吹得天花乱坠,比费列罗都好吃。陈栖叶听入迷了,秦戈想起楼下客厅还有一盒同家店制作的生巧,忙不迭跑下楼去拿。

他上下楼喜欢滑扶梯,一点声音都没有,走到二楼拐角的书房前,房间里的大人根本没意识到有个孩子驻足在虚掩的门外。

书房是秦思源在家办公的地方,是他的私人空间,别说打扫的阿姨,连戚缈缈都很少进去。秦戈对这个房间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听到一丝以前从未听过的声音,他根本不会停下脚步,好奇地从门缝往里面窥探。

——他看见飘着帘布的窗前,陈叔叔岔开腿正对着房门坐在书桌上,他父亲站在陈望身前,正搂着陈望的腰胯。

秦戈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却挪不开眼。秦思源背对着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正在偷看,心无旁骛地在陈望的锁骨和胸前留下点点红吻,陈望凝视着门后那双眼,报复又不甘心地,勾出一个魅惑的笑。

那个笑如电闪雷鸣击中了秦戈,让他想起戚缈缈曾经给他讲过的睡前故事。传说大海里有一种叫赛壬的女妖,她们的歌声悦耳动听,任何船员听到她的声音,都会无法抵抗她的召唤而使船只触礁,从而成为海妖的食物。

秦戈并不知道秦思源和陈望到底在干什么,但陈望在他眼里就像那海妖,终将夺走他的父亲。

秦戈手里的生巧落地弄出了动静。秦思源慌忙回头,正好对上儿子呆滞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