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考虑到穆云翳和喜福一个身体抱恙一个年纪尚小,出发那日,萧朗找了辆垫着软垫的马车来,让他们坐在里边,他和薛时济则策马在外边跟着。

喜福和穆云翳二人对坐在内,心却贴不到一块去。穆云翳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马车每行驶一段路程,喜福便要从侧边的窗户探出半个脑袋,确认萧朗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

见他这般模样,萧朗先是对他一笑,让他端坐好不要磕碰着脑袋,接着开始隐隐地忧虑:此次去徐州事小,倒还能带着他一块,日后要去那些危险的地方行事,总不能还让他跟着自己吧?

但瞧喜福对自己的这个黏糊劲儿,要让他离开自己,恐怕又免不了要哭闹一番。

徐州离他们之前借住的村子并不远,一行人赶了三天路,来到了徐州境内的一家客栈。

穆云翳带着喜福从车上下来,萧朗将马牵去马厩,薛时济则负责去客栈定房间。

再出来时,萧朗脸上多了一条黑色的面巾。

喜福好奇地望着他:“萧大哥,你为什么要戴这个呀,不热吗?”

薛时济从门内出来,闻言笑道:“你萧大哥英俊潇洒,见者皆过目不忘,他要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进去,第二天就能传遍整个徐州,还不得乱了套了。”

喜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嘴一勾下意识朝萧朗伸出一只手要他抱,萧朗却觉得他坐了一路的马车,应该走几步活动活动筋骨,故不纵容,只牵住他的手往客栈内走去。

“身体能吃得消么?”

穆云翳跟在他们身后,不知这话是在问自己,萧朗得不到回答,停下步伐转头一望,二人险些撞上,穆云翳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见他关切的眼神,淡淡地嗯了一声。

“之前在村子里要沐浴多有不便,这几日又一直奔波在外,待会儿我让掌柜的送些热水上来,你们好好清洗一番,舒坦地睡一觉。”萧朗说完,转身问薛时济:“定了哪几间?”

“二楼最角落里的三间,离大堂远,方便咱们办事。”薛时济道:“晚饭我也让他们送到房间里来好了,咱们暂时不便露身。”

萧朗点了点头,又问了房间号,牵着喜福进去了。

薛时济哄骗喜福跟着自己无果,郁闷地转头朝穆云翳道:“阿木,你洗完了就来我房间,大伙儿一道吃饭。”

说完拍拍腰间的钱袋,眨了眨眼:“公家给的,今晚有福了。”

没过多久,小二差人搬来了热水,穆云翳转身审视了一圈房内的布置,等人离开,转身落锁,才开始褪去身上衣物。

白雾氤氲,他散开紧竖着的头发,倾散的发丝墨一样地延伸进水中。

三两下拆除了胸前的绷带,掌伤的痕迹看着比刚被救起来的时候要淡上许多,但依旧青紫一片。穆云翳一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抓紧了桶沿。

蚀骨掌威力犹在,手受伤后他体内的真气便始终被一团霸道的力量吸附住不得散开,这些天他一直在夜深时暗暗运功打坐试图冲破那道限制,但一直不见成效。这一掌是他自己亲手打出,其中厉害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深知若无另一个武力高强的人出手相助,他一人再怎么折腾也是徒劳。

但眼下四面楚歌,一线飞红内也暂时找不出一个可放心信任的人,至于萧朗这边,就更不用奢望了。

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穆云翳缓缓睁开眼,低头一望。

殷红的血串成线从他的唇缝中间间断断地滴入水中,将水的颜色晕开一片绯红。

不该如此激进的。

穆云翳拭去唇边的血丝,站起身拉过一旁的衣服裹上,转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桶内浅红色的水。

片刻之后,他推开门叫住了从前面经过的小二。

“爷有什么吩咐?”小二带着讨好的笑走近,顺着对方的眼神往后边瞧了一眼:“哦,换水是吧,好嘞,我这就叫人过来……”

他话音一顿,疑惑地望了一眼那木桶中水的颜色:“咦,这水怎么……”

“方才研墨时不小心打翻了。”穆云翳转身让开,身后的热水呈现一片漆黑:“便放里面洗了洗衣裳。”

小二笑道:“原来如此,不碍事不碍事,我这就去让人给您换一桶新的来。”

穆云翳按照先前约定敲开薛时济的房门,房内却只有萧朗一人。

他应当是才沐浴完,已经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裳,脸色都红润了起来,眼中也含着一丝水汽。

“你来了。”萧朗招呼他坐下:“时济带着喜福去买荷叶鸡了,咱们在这儿先等等他。”

他注意到穆云翳还未完全擦干的头发,一愣:“怎么不将头发擦干。”

穆云翳还未说话,他便拿起了一旁的干巾,自然地包裹住了对方沾湿了的发尾。

穆云翳身体一僵,萧朗毫无察觉,动作轻缓地替他擦着头发:“夜里风凉,不全部擦干容易头疼。”

穆云翳像块石头般傻坐在凳子上,只觉得自己的头和身体像是要分开了一样,上边火热发麻,下边如坐针毡。以前教内自会有侍女服侍他做这种小事,但此时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却是萧朗,那个被父亲提起过无数次的,武林盟众人眼中的佼佼者。

为了不被对方察觉到异样,穆云翳只能努力地压**体本能做出的抵抗和排斥,他一只手握拳在侧,另一只手状似轻松地搭在桌上,盼着萧朗能快些结束这突如其来的关心。

“好了。”萧朗满意地低头看了眼已经被自己擦得根根分明的发丝,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咦了一声。

穆云翳转头问:“怎么了?”

萧朗便像个发现稀奇物件的小孩般发出赞叹:“我之前以为是沾湿了的缘故,但现在凑近一看,你的头发颜色好深啊。”

穆云翳道:“或许吧,难道你们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了。”萧朗笑了笑,从身后拉过自己的头发送到对方的眼前:“你看,我们的颜色是这样的,你的要更黑一些。”

他这人求知欲旺盛,为了让穆云翳看得清楚些,简直要将发端贴到对面的眼珠子上。穆云翳桌底下的手紧了紧,萧朗靠他太近了,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从对方颈部散发出来的干净的皂荚味。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怪异了,他根本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方递过来的头发上。

萧朗还在认真地比对着二人的发色差异,薛时济已经抱着喜福满载而归,望见二人这几乎要贴在一块的别扭姿势,一愣:“萧大哥,你们在做什么?”

萧朗诧异地回头,穆云翳终于从那温热的气息中得到解脱,慌忙撑着桌子往后退了一些。

“我在看我们的头发。”萧朗一个人稀奇还不够,将一头雾水的薛时济也拉了过来:“你瞧,阿木的头发是不是比咱们要黑些?”

薛时济皱着眉看了一眼:“好像是……”

得到他人的佐证,萧朗更显兴奋之意:“刚才拉近看倒不是很明显,但是阿木长的也白,越发衬得这颜色深了。”

薛时济倒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将桌上的杂物随意收了收,又把刚买来的美食呈了上来:“这有什么稀奇,人家天生的吧,萧大哥你帮我解开这个。”

荷叶中包裹着一只金黄的烤鸡,一拆开,香味四溢。薛时济眼睛都直了,喜福倒是比他优雅,小胖手攥着两根糖葫芦,给萧朗和穆云翳一人发了一根:“萧大哥,阿木哥哥,给你们吃好吃的。”

萧朗笑着接过小孩手里的糖葫芦,穆云翳却有些为难——他并不爱吃甜食。

喜福分完食物,便开始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可。萧朗从不辜负小孩的期待,当下便咬下一口,朝他眨了眨眼。

喜福羞赧一笑,又望向了旁边正皱着眉头研究糖葫芦的穆云翳。

萧朗嚼着糖葫芦,半边脸颊微微鼓起,也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骑虎难下,穆云翳顶着二人的眼神,木着脸咬下一口糖葫芦。

这糖葫芦做的不错,糖渍轻薄,里边的山楂也不太酸,但穆云翳不好甜口,咬下一口后便默默地收了回去,打算找个机会偷偷扔掉。

喜福见他二人都接下了自己的礼物,欢呼一声,帮着薛时济去解开其他的食物。

萧朗扫了一眼桌上大大小小的油纸包,笑道:“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我平日里对薛少侠有多苛刻,难得让你出去一回,便买回来这么多,和刚从牢房里放出来似的,浪费了可不好。”

薛时济晃着脑袋道:“放心吧萧大哥,这儿有三个半男人呢,这点儿食物还怕吃不完?”

喜福懵懂地抬起头:“我是那半个吗?”

萧朗摸了摸他的头,道:“你薛大哥别的不会,就这张嘴最能说了。喜福,萧大哥晚上吃不了那么多,你多吃些,以后长得比薛大哥高。”

薛时济翘起一只腿,闲散道:“好啊,我等着那一天。”说完真有些担心萧朗撒手不干自己得吃撑,拍了拍一旁从进门起便默不作声的穆云翳:“阿木,你可别学萧大哥,多吃些,吃得多伤口才恢复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