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色渐沉,萧朗处理完琐事,惊奇于半日没见着薛时济的身影,出门寻去,见门前蹲着个黑云笼罩的人,他走过去,纳闷地低头看了一眼。

“你这是在做什么?”

薛时济嘴里叼着两根稻草,手上动作纷飞,三两下便编织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出来,他将嘴里的稻草往狗尾巴上一插,站起身道:“我就不信,这个小玩意儿喜福还能抗拒得了!”

几岁的人了,萧朗无奈地扶住了额头:“我当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又和喜福杠上了,我不是和你说过要循序渐进吗?”

不说还好,一说薛时济便委屈上了,气冲冲地拉着他到一个拐角处,朝里边努了努嘴:“你看那边。”

屋内,穆云翳和喜福一大一小正面对面坐着吃饭,大的那个神色淡淡,小的倒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心得很,奋力地扒拉着饭,头都要埋进碗里了。

薛时济脸色阴沉,萧朗不懂地望了他一眼:“这不是挺好的么,他二人相处的挺融洽啊?”

“何止是融洽啊!”薛时济捶胸顿足道:“喜福都松口喊他哥哥了!除了你以外,他竟然这么轻松地就喊了别人哥哥!”

“我当发生了什么。”萧朗笑道:“他二人原本村庄就一个在上头一个在下头,天定的缘分,你就别吃这些小醋了。”

“可我感觉太不平衡了。”薛时济道:“我跑前跑后地哄喜福开心,他才叫了我一声薛大哥,这小子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穆云翳默默地将盘中剩下的几块肉都夹到了喜福的碗里。

薛时济:“……”

萧朗眼带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去了。

喜福啃骨头啃到一半,油沾了满嘴。见他进来,兴奋地招了招手:“萧大哥!”

萧朗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又转向一旁的穆云翳:“饭菜还合胃口吗?”

穆云翳淡淡道:“我不挑食。”

萧朗望了一眼桌上剩下的菜,朝喜福轻声道:“那喜福呢?”

刚刚还大快朵颐的喜福羞涩地将小肥脸藏到了碗后,呐呐道:“我也不挑食……我等下就把青菜都吃光!”

萧朗噗嗤一笑,身后传来某人犹带怨念的目光,他咳了咳道:“喜福,薛大哥他给你找了个新的小伙伴,你要不要看看?”

喜福迷茫地望向后边,薛时济猝不及防被萧朗推出来,短暂地愣了一下,又一脸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地走进来,将身后新编的小狗拿了出来。

这稀奇的小玩意儿瞬间吸引住了喜福所有的注意力,他怔怔地睁大了眼,刚才许诺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将剩下的几口饭都扒进嘴里,甜甜地喊了一声薛大哥。

这一声带着崇拜之意的薛大哥瞬间医治好了薛时济的不振,他挺胸抬头地拨了拨小狗的尾巴,带着喜福出门玩去了。

他二人离开,萧朗便将碗筷移开,在一旁坐下,穆云翳执筷的动作一顿——他这是有问题要单独问自己?

萧朗笑眯眯地望着他:“之前忘了问你,你练过武吧?”

他见过自己胸口的伤痕,难道有什么让他起疑了?穆云翳心中一紧,轻声道:“应该练过。”

“记忆会失去,但习惯是不会消散的。”萧朗道:“我看你端坐行动的姿态,武功应该不差,我能摸摸你的脉象吗?”

穆云翳坦荡地伸出手来,任对方用两根温热的手指握住自己的脉门。

他因走火入魔而生生受了自己一掌,现在脉象已经被封住大半,就算是萧朗也觉察不出问题。

手中脉象紊乱虚弱,萧朗皱了皱眉。

阿木胸前的掌痕霸道遒劲,要杀他的人绝无留情,好在他福大命大摔入河中,才换得保全一命。但蚀骨掌狠厉非常,保不准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别的后患。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穆云翳:“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摔下来的吗?”

穆云翳摇了摇头,萧朗又道:“这儿有大夫,这段时间你若是哪里感到不舒服,一定要尽早提出来。”

穆云翳心中一动:“为何?”

萧朗道:“打伤你的掌法,江湖上将它传得非常邪门。但我也没亲身经历过,所以只能这么劝告你。若是除了伤口的疼痛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喊大夫来。”

穆云翳:“……”

“你知道打伤我的人是谁?”

萧朗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是哪个帮派的手法……”他想了想,又道:“如果你的记忆没出错,恐怕你也听说过。”

穆云翳道:“你现在也可以说给我听。”

“我告诉你后,你要去做什么?找他们报仇?”萧朗道:“恕我直言,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你受的是内伤,若不好好修养,很容易留下后遗症。”

穆云翳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父母他们究竟是被谁杀害的。”

见他提起家人伤心的模样,萧朗心中有些不忍,他安慰道:“等你把身体养好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答案。”

说完站起身来:“你平日里若觉得无趣,可以在四处走走,但不要离开太远,不能出这座村子。伤口也要小心,不要用力,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喊一声就会有人来。”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还处于他们的监视期中,不可轻举妄动。

穆云翳点点头,看着萧朗舒展身体的动作问:“你要去哪儿?”

萧朗一顿,笑道:“不去哪儿,怎么了?”

穆云翳垂下眼睫:“没什么,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萧朗突然道:“你会下棋么?”

穆云翳抬头望了他一眼,萧朗笑道:“如果会的话,我去搬盘棋来,咱们对上两把。”

“会。”穆云翳道:“但下得不太好。”

“只是打发些时间。”萧朗道:“我棋艺也不太精通,咱们彼此彼此。”

二人对坐树下展开棋盘,穆云翳本以为萧朗应该就如江湖中传言的那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他现在作为一个普通村落出来的人,棋艺自然不会超过赫赫有名的萧大侠。

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自己说不会下棋是在客套。萧朗说他棋艺不行,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过几步而已,萧朗便将自己的路堵了个无力回天,穆云翳嘴角抽了抽,垂眸一望棋局,对方的棋已经烂到连自己有心想让都难以办到。

他这边踌躇不定,萧朗却兴致高昂,支着一边脑袋,单手捻着旗子,嘴角还挂着轻松的笑容。

见他迟迟不落子,萧朗抬起头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你怎么不下了?”

穆云翳神色莫测地望了他一眼,伸手落下最后一子。

萧朗探出头,定定地望着棋局半天,才轻声问:“这……是不是就结束了?我输了?”

他这副模样实在与众人口中的那个萧朗天差地别,穆云翳竟然有了片刻的恍神:“是。”

萧朗不无遗憾地放下了手中的棋:“这么快……要不要再来一局?”

“好。”

见他答应,萧朗欢天喜地地将旗子重新归位准备重新开始,穆云翳默不作声地望着他动作,薛时济从外边走进来,见到棋局一愣:“你们在下棋?”

“对啊。”萧朗笑眯眯道:“时济要不要也来?”

“我才不和你下呢。”薛时济撇了撇嘴,将肩头上的喜福放了下来,转到穆云翳旁边:“阿木,刚刚是不是你赢了?”

穆云翳点点头,萧朗面色不变,反倒是薛时济咧开了嘴:“那你应该见识过萧大哥的棋艺了,怎么还答应他再来一局?”

萧朗咳道:“时济,你不参加也行,不要打扰阿木的思绪,他要是输了可都要怪你。”

薛时济一笑,干脆靠在树干上,看着他们对弈。

喜福看不懂棋,却满心要给萧朗加油,眼巴巴地站在他旁边,两只手紧张地扶住了他的腿。

萧朗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两只眼睛牢牢地盯准了棋盘。

二人重新落子,薛时济站在穆云翳的角度,见他明显处处避让,萧朗却还是能执着地把自己的路走死,不由无奈道:“萧大哥,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能把棋下成这样的?”

萧朗默默地收回手,有些难以为自己辩解。他从小逢人便被夸机灵聪敏,但唯有下棋和逗蛐蛐这两样,都被他的孪生哥哥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有时候连他父母都会忍不住惊奇,难道是上天将他这两样天分都剥夺给他哥了?

穆云翳面无表情地又赢了一局:“还要来吗?”

“来!”虽然战败,但越挫越勇,平日里薛时济嫌弃他下棋太烂不愿理他,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愿意陪自己下的,自然是要下个痛快才好。萧朗把棋盘归位,一旁的喜福懵懵懂懂地听出来他们这是还要继续下下去的模样,揪紧了自己的衣角。

再下多少把结果都一样,薛时济打了个哈欠,见萧朗难得能找着个下棋的伴,也不打扰他,抱起喜福道:“喜福,薛大哥带你睡觉去。”

喜福有些不舍地望向萧朗:“萧大哥不睡觉吗?”

“他还要和阿木下棋。”薛时济道:“外头冷,咱们先回房去。”

“可是我想和萧大哥一起睡……”喜福脸红红道:“我能等他下完吗?”

薛时济顿感不妙——昨日他已经缠着萧朗一起睡了一晚了,如果今天还没能把这小胖子哄上钩,那以后更别想了。

薛时济哄骗道:“他们还要下很多把呢,太晚了,晚睡的小孩长不高的。”

喜福纠结了一会儿,见萧朗还是一副沉迷棋局的模样,知道自己今晚大概是没戏了,只好乖乖地任由薛时济抱走,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正在对弈的二人,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危机。

于是他伸出手遥遥指向穆云翳:“那萧大哥也不能和阿木哥哥一起睡哦。”

众人:“……”

穆云翳轻巧地落下棋子:“不会的。”

这样萧大哥以后还是会和我一起睡的,得到允诺的喜福满意地点点头,别过头跟着薛时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