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医怨

暮色悄然降临,位于澜西园的博雅公寓静静地伫立在黄昏之中。

这座公寓是典型的火柴盒建筑风格,中规中矩,故而整座大楼看起来宛如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墓碑,大楼表面镶嵌的那些窗口处反射出点点光芒,看起来就仿佛墓碑上的一行行碑文。

夕阳残留的余光洒在博雅公寓大楼的体表,其中一部分被反射回天空,而另外一部分则穿过大楼的那些玻璃窗落进了室内,在昏暗的屋子里留下了微弱斑驳的光亮。

就在这座公寓大楼的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孟庆和蜷缩着身体,深深地将自己埋在沙发深处,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就仿佛那里藏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

他的面容生冷且僵硬,眼神中充斥着大量的麻木与呆滞,让人只看上一眼,便会莫名地心生怜悯与同情。

阴暗冷清的房间里寂寂无声,只有时钟滴答滴答地迈着步子,不停地转动,以证明时间仍在不断地流失。

窝在沙发深处的孟庆和突然开始不自主地发抖,而且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大。

为了阻止身体的抖动,孟庆和拼命用力死死绷紧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并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本以为疼痛会让他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如同一个赤身裸体站立在冰天雪地中的人那般,浑身仍不停地抽动颤抖着。

牙齿已经将他的嘴唇咬破,丝丝腥甜的血液从那里冒出来。

口中莫名出现的血腥味又令他感到一阵恶心,胃液开始从胸口向上翻涌,他开始翻过身,趴在沙发上干呕。

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也开始感觉到了一丝刺痛,紧接着就如同两根突然爆裂的水管,泪水开始哗哗地从那里流淌出来。

屋子里愈加的黑暗,如墨般黑魆魆的房间让孟庆和感到一阵窒息,那一刻他想到了死亡。但紧接着的下一秒,他便又想起了他的女儿孟玲玲。

他想起女儿活着时在屋子里来回跑动的身影,身体的强烈不适以及内心的悲痛使他刹那出现了幻觉,他真实地看到女儿孟玲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屋子里,那欢快的背影发着光,将整个屋子都照得通亮,整间房子里充斥着圣洁的光华,光芒深处飘荡着女儿那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泪露满面的孟庆和颤抖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冲进那光芒中,伸手去抓女儿孟玲玲的衣角。

然而,他抓了个空。

一切画面在他突然伸手的那一刻支离破碎,屋子里再次变得幽暗起来,那些透过玻璃钻进屋子里的微光也不见了踪影。夕阳已经完全隐没在高楼之后。

黑暗,死寂,孤独,恐惧。这些噩梦般感受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着孟庆和。

孟庆和用双手抱住头,低沉地呜咽着,他喃喃地叫着孟玲玲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身体里压抑着无尽的悲痛,痛不欲生。

孟庆和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那个姓李的医生以及那一日在星美武警医院所发生的事。

那天他满怀希望去到星美武警医院,可那个姓李的医生在得知孟玲玲的病情后,却冷漠地对孟庆和说:“你带她回去吧,这里治不了她的病!”

孟庆和当然不会就那么回去,费尽千辛万苦才抓在手中的希望,怎么能因为一个医生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放弃了呢。

他愤怒地拉着那李姓医生问为什么。愤怒里夹杂着凄然的哀求。

而那李姓医生一脸不耐烦地将他的手从白大褂上扯下来,回头望了望身后,在确定了身后没有人之后,转过头对着孟庆和恼怒地说道:“告诉你治不了就是治不了!快走!”

说着,李医生再一次烦躁地回头望,而后连轰带撵地将孟庆和父女赶出了那家医院。

再次想到当时的情景,孟庆和突然“呵呵呵”怪笑了起来,那声音里带着神经质般的疯癫。

苏主任的女儿苏菲儿正在疯狂地追求李卿阳医生,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星美武警医院。

医院里的风流韵事就像是医院外的流感病毒一样,总是在无声无息中就传播得人尽皆知。

李卿阳是星美武警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博士毕业,海外留学回国,拥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发过多篇专业级医学论文,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人长得又颇为俊朗,被年轻女孩儿喜欢上是很正常的事。

可偏偏这次这个追着李卿阳不放的女孩儿是苏菲儿,是星美武警医院肿瘤科主任苏忠良的女儿苏菲儿。

全医院的人都知道苏主任对李卿阳医生一直颇有微词,时常会吹毛求疵地指出李卿阳工作的不足,甚至还曾经多次当众给他难堪,让他在同事面前下不来台。至于苏主任为什么如此刁难李医生,大家猜来猜去也没猜出个统一答案,想必原因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

因此,当医院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医生护士们听说苏菲儿在追求李卿阳的时候,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静静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苏菲儿如今还是个学生,今年正在读大三,年轻,也很漂亮。

因为从小就失去了妈妈,所以苏菲儿被苏忠良苏主任像个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百般疼爱,不论什么要求都会依着她,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也正是因为这个宝贝女儿,苏忠良丧妻之后一直都没有再婚。

因为苏忠良的悉心疼爱,苏菲儿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受到单亲家庭得负面影响而变得孤僻内向,反而生性开朗活泼,为人颇为直率。她胆子又大,好像这天底下就没什么事儿是她不敢做的。

自打她去星美武警医院见过了李卿阳李医生之后,一颗少女心就一直“砰砰砰”跳个不停。

苏菲儿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这一次算是遇到真命天子了!

于是,第二天,苏菲儿便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又极为用心地化了妆,满心憧憬地再次跑到星美武警医院。

至此,每当学校没有课,有了闲暇的时间,她就会跑到医院里去,名义上是去看望苏主任,实际上是去见李卿阳。

可明眼人谁看不出苏菲儿的心意呢?

每一次苏菲儿看向李卿阳的眼睛里都仿佛开出一朵花来。

这一来二去,几乎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了,苏主任的女儿在疯狂追求李卿阳医生。

本来医院里的众人在谈论这事儿的时候都是背着苏主任的,可纸里哪能包得住火,很快,风言风语就传到了苏主任的耳朵里。

苏忠良乍一听到这件事,只是笑笑,满脸的不信。自己的宝贝女儿怎么会倒追别人?尤其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李卿阳!

可当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像个花痴一样偷偷跟在李卿阳身后的时候,说什么辩解的话都已经没有用了。

苏忠良板着脸将苏菲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劝说苏菲儿放弃李卿阳。

然而苏菲儿正处在沉沦期,满脑子想的都是李卿阳,哪里听的进去苏忠良的话。于是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至于李卿阳,则一直对苏菲儿爱答不理,没有多冷漠,却也从不亲近。

医院里的小护士都猜,这是李医生在钓着苏菲儿,等时机一到,他就会彻底搞定苏菲儿,到那时苏菲儿就会任他摆布,等李医生抓住了苏主任的软肋,要是有心整治苏主任,那么苏主任可就不好过了!

医院里越来越多的风言风语,身后又时常能看到一个美妙的身影偷偷跟着,李卿阳怎么会不知道苏菲儿喜欢上了自己。

于是,他一直琢磨着找个时间与苏菲儿单独谈谈,但不该是在医院里。

这天,苏菲儿再次被听到传言的苏主任拉去了办公室,可不到三分钟,苏菲儿就气鼓鼓地从苏忠良的办公室跑出来,高跟鞋在地板上走得当当直响,像是恨不能把地板都踩出洞来。

当她气呼呼地走过拐角的时候,却突然看到李卿阳正靠在墙边看着她。

想到刚刚自己的样子,苏菲儿的俏脸一红,一向大大咧咧的她竟然停在那里,扭捏着不知该做什么好。

倒是李卿阳先开了口:“你为什么总跟着我?你有事找我吗?”

“嗯?我——”苏菲儿红着脸,一时语结。

“别总跟着我了。”李卿阳言语很清冷。说罢转身欲走。

“不为什么?我喜欢你,我可以追求你吗?”看着李卿阳转身要走,苏菲儿终于涨红着脸鼓起勇气说道。

听到苏菲儿的表白,李卿阳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别样的情绪,他转回身盯着苏菲儿,半晌没有说话,像是在要从苏菲儿是身上看出什么。

李卿阳的反映让苏菲儿有些失望。

可她依旧挺着胸脯,像只要面对决斗的小公鸡一样,毫不退缩地盯着李卿阳的眼睛:“我就是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苏菲儿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像是点着灯。

李卿阳竟被她看得有些心慌,他微微低下头,有意避开苏菲儿火热的眼神,“不行。”

“为什么?”由于激动,苏菲儿的声调不由得高了一度。

医院里的人纷纷向这边看过来。还有一些小护士窃笑着偷偷对这边指指点点。

李卿阳走过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拉起苏菲儿的胳膊:“跟我去个地方。”

苏忠良在医院里下班回家,刚走到大厅的时候,就听到两个小护士叽叽喳喳地说起苏菲儿被李卿阳领走了的事。

苏忠良当即虎着脸,快步走到两个小护士身边,沉声问道:“你们亲眼看见的?”

两个小护士被苏忠良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什么?啊……苏主任好!”

“我问你们,是不是亲眼看见我女儿被李卿阳那小子带走了?”苏忠良铁青着脸。

两个小护士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看着苏忠良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好像是。”

“几点的时候?”苏忠良阴沉着脸,强压着满腔的怒火。

“呃……大概是下午一点半,对,那个时候我刚来换班,看见的。”一个小护士仔细想了想,然后笃定道。

“以后不要在医院里说这种事!下次再让我听见……”苏忠良严厉地警告着两个小护士。

小护士像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称是,然后落荒而逃。

苏忠良阴沉着脸走到一边,掏出手机开始给女儿打电话,可是打过去传来的却是电话已关机。

苏忠良内心无比恼怒,不断在心里念叨着:“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

他带着满腔的怒火回家去了,到家后连饭也没心情吃,就那么气鼓鼓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苏菲儿回来。他准备了一肚子话,准备好好训斥她一顿。

“怎么会喜欢上李卿阳这样的人呢!”苏忠良心里越想越来气。

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一向按时回家的苏菲儿还没回来。

夜渐深沉,可苏忠良家的房门还是一直没有丝毫的响动,苏忠良有点慌神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苏忠良不住地望向墙上的时钟,不停地拨打苏菲儿的手机。可每一次,电话那头传来的都是冰冷的机械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苏忠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在心里不停骂着:“这死丫头,死哪儿去了!”

突然,他想起了李卿阳,立马拿出手机找人询问李卿阳的手机号。

几番周折后,终于知道了李卿阳的手机号,可是当他打出去的时候,那边传来的提示音却也是关机。

苏忠良愤怒地将手机摔在沙发上,开始焦躁不安地在客厅里不住转圈。

终于,墙上的时钟到了十二点,可苏菲儿依旧没有回到家里。

苏忠良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恐慌,颤抖着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接到报案的警察很快上门来调查情况。

苏忠良情绪很激动,拉着警察的衣袖,一口咬定是李卿阳拐走了他的女儿。

于是,警方又连夜赶到李卿阳家,将熟睡中的李卿阳带往公安局接受调查。

睡眼惺忪的李卿阳震惊于警察的突然到访,在得知情况后,李卿阳极力为自己争辩,他称,下午确实是带着苏菲儿去了一个地方,可在那不久之后,苏菲儿就与他分开了。

当负责这次事件的王警官问他带苏菲儿去了什么地方的时候,李卿阳却选择了沉默。

王警官接着又问道:“苏菲儿走的时候有什么情绪续上的异常吗?”

李卿阳又是一阵沉默。

王警察见他几次三番拒绝回答问题,用力一拍桌子,喝道:“你把知道的情况如实说出来!”

李卿阳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而后苦笑一声道:“她走的时候很伤心,她是哭着离开的!”

“为什么?”王警察再次喝问。

“苏菲儿一直喜欢我,可我由于一些原因,无法接受她,一方面是她的父亲苏忠良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另一方面是我一直放不下我的妻子。”

“你结婚了?”王警官眉毛一挑,诧异地看着李卿阳。

“是。”李卿阳点点头

“那你妻子现在在哪儿?”王警官声音有些微冷,眼神里带着些许鄙夷。

“她前年去世了。”李卿阳眼中一片黯然,“我今天带着苏菲儿去了我妻子的墓地。”

“哦?为什么带她去那儿?你都跟她说了什么?”王警官注视着李卿阳的每一个表情,希望找到蛛丝马迹。

“我可以不说吗?”李卿阳请求道。

“我告诉你,苏菲儿至今仍处于失联的状态,如果接下来的48个小时仍然没有她的消息,那么情况就会变得复杂和严重!那时就可以认定她是被人绑架劫持了!你说出今天与苏菲儿见面时的情况有助于我们立案侦查,况且你现在是嫌疑人,也需要提供足够可信的证词来证明你的清白。”

“那好,我说。”李卿阳缓缓道,“我带着苏菲儿去到我妻子的墓地,告诉她我已经结过婚了,而且虽然我妻子已经离我而去,可我的心里依旧放不下她.这两年,每当我闲暇下来,我的脑海里都只有我妻子的音容笑貌,她的一切充斥着我的生活,我的生活里已经装不下另外的女人了。所以我只能拒绝她的喜欢,况且她这么年轻,我不想伤害她。”

“那苏菲儿说了些什么?”王警官接着问。

“她听我说完就哭了,然后转身就走了。”李卿阳轻轻叹了口气。

“你没拦住她?没问她去哪儿?”王警官皱皱眉。

“我问了,可她笑着对我说要找个地方静静。”

“笑着?你确定?”王警官双眼微眯,盯着李卿阳的表情。

“嗯,是笑着。当时我也有点奇怪,可能是想开了吧。”李卿阳苦笑一声。

“你还什么其他的要补充吗?”王警官凝视着李卿阳。

“没有了。”李卿阳摇摇头。

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警方只能控制李卿阳十二个小时。

当时间一点一点流失,苏菲儿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十二个小时之后,李卿阳被允许回家,但被要求要随时保持手机开机,以便警方可以随时联系到他。

苏菲儿失联48小时后,警方已经确定这是一起失踪案件,公安局正式开始立案调查。

就在苏菲儿失踪的第三天下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苏忠良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机械沉闷,像是从什么机器里传出来的声音。

苏忠良的电话一响,警方便已经开始了监听。

只听了几秒钟,负责监听的警察便皱了皱眉头,低声对王警官道:“来电者像是用变声软件改变了声音。”

王警官点头表示知道,示意他继续监听。

“苏忠良是吗?你女儿在我手上!”沉闷沙哑的声音一开口便说明了自己打电话的原由。

“我是苏忠良!你是谁?我求你别伤害我女儿,你要多少钱,我都给!”苏忠良一听到女儿的消息,立马大叫着开始哀求。

“钱?”电话那头一声冷笑,“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苏忠良急急说道,他胖胖的脸颊不断有汗水滑落。

“我要命。你的命!”电话那头沉声道。

苏忠良听罢,神色一滞,汗水汩汩的,流的愈加快了起来。

电话里继续传出冷漠的声音:“你自杀,确认了你自杀的消息后,我放你女儿回去!”

“你是谁?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里得罪你了?”苏忠良的声里带着哀求,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我是谁?我也曾经是个父亲。”电话里,那人恨声说道,曾经两个字被咬得格外重,“至于为什么要你死,因为你欠我一条命!”

这时,负责监听的警察轻声告诉王警官,已经通过通讯卫星定位确认疑犯的位置了。

王警官当即示意苏忠良先想办法稳住疑犯,而后准备带人前去疑犯的藏身处,实施抓捕。就在王警官从苏忠良家向外走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李卿阳,在他再三恳求下,王警官同意他跟着一起上了警车。

孟庆和注视着被自己五花大绑绑在椅子上的苏菲儿。

她与孟玲玲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漂亮,一样的惹人怜爱。

孟庆和脸上的神色不断在悲戚与愤恨之间变幻着。他死死盯着苏菲儿,脑海里不住问着:为什么我的女儿死了,她却还能活着呢?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苏菲儿娇俏的脸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由于过度的疲惫和惊吓,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孟庆和伸出手,想摸一摸苏菲儿的脸颊,就像从前抚摸女儿那样。可他的手刚伸到半空就停住了,因为苏菲儿突然睁开了眼,正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

孟庆和神色一黯,收回了手,他的身体深处突然感到一阵沉缓的疼痛。他默默地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开始抽起了烟。袅袅的烟雾将他埋没,他深沉的眸子里黯淡无光。

此时的苏菲儿已经不再像刚刚被绑时那般恐慌,虽然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能为什么要绑架自己,但苏菲儿看得出这个人无意伤害自己。

只是,苏菲儿从这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悲痛,那似乎是一种如幽潭般深邃的哀伤,她很好奇,是什么事情带来如此浓重的悲哀。

就在苏菲儿不断猜测的时候,警车已经来到了澜西园。

通过多方调查了解,警方很快就锁定了孟庆和所租住房间的位置。

而陷入悲恸中不能自拔的孟庆和对此却还一无所知。

当警察已经悄悄摸进了孟庆和家的时候,孟庆和才发现了事情的不对,他慌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刀,有些惊慌失措地把刀抵在苏菲儿的脖子上。

冲进屋子的警察们喝令孟庆和放下武器。孟庆和情绪异常激动地嘶吼着让警察靠后。

两边对峙了起来,而偷偷跟着警方上楼来的李卿阳看到了屋内的孟庆和,吃了一惊,不由失声道:“是你!”

孟庆和看到了一种警察身后的李卿阳也是吃惊不小,脸上神情不住变幻,最后怯懦地叫了声:“李医生。”

推测了一下眼前的情况,王警官示意一众警察退开,给李卿阳与孟庆和足够的对话空间。

李卿阳沉下脸,冲着孟庆和大喝道:“你把刀放下,你知不知道你劫持的是我女朋友!”

听了李卿阳的话,孟庆和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期期艾艾道:“她……她不是姓苏的的女儿吗?”

而苏菲儿听到李卿阳的这句话,眼睛也泛起点点晶莹的泪光,而后甜甜地笑了,似乎被刀抵着脖子的不是她。

“她是苏主任的女儿,也是我女朋友!”李卿阳盯着孟庆和沉声道,“况且,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医生,我后悔啊!我后悔没听你的话!是我害死了我女儿啊!”孟庆和突然情绪失控,开始嚎啕大哭。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的女儿去世,我也很悲痛,可是,你不能因为失去了女儿就伤害另一个姑娘!”李卿阳义正言辞地呵斥道。

“我没想杀她,我只想姓苏的死!”孟庆和满脸泪水地吼道。

“他做这种没有医德的事,法律会惩治他的。你相信我,我一定帮你讨一个公道。”李卿阳郑重地承诺。

“你怎么帮我!玲玲已经死了!你能让她活过来吗!”孟庆和撕心裂肺地怒吼着,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王警官从两人的只言片语间已然猜到这一次的绑架事出有因。他摆摆手,阻止了李卿阳的再次开口。

王警官向前走了一步,望着孟庆和道:“你女儿的死与苏忠诚有什么关系?你告诉我,我会给你一个公道。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样吧,我让所有人都后退,咱们好好谈谈。谁也别冲动。”

“我女儿的死与苏忠良有什么关系?”孟庆和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刀,“就是苏忠良和那家该死的医院害死了我的女儿!就是他们!”

“请你保持冷静,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所有人收起武器,全部后退!”王警官一边稳定孟庆和的情绪,一边指挥着现场的干警后撤,以避免对孟庆和产生过大的心理压力。

一众警察的后退所产生的空间终于使孟庆和得以喘息。他咬着牙,大口喘着粗气,开始一点一点地向王警官诉说有关他女儿去世的事。

今年年初,孟庆和的女儿孟玲玲被发现患有恶性肿瘤。

父女两人原本平静的生活就此被打破。确诊之后,孟玲玲经历了无数次手术、放疗、化疗,每日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坚持活着。

她无数次濒临绝境,又无数次死里逃生。她曾在日记中写道:我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不能让爸爸在这个世界上孤独无依。

孟玲玲所患的肿瘤名叫滑膜肉瘤,这是一种是源于关节、滑膜及腱鞘滑膜的软组织的恶性肿瘤。

以目前的医学水平,是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的。

随着病情的不断恶化,孟玲玲的一些关节部位周围出现了肿胀和肿块,肿块又沿软组织伸展到了她的整个前臂。在肿块皮肤表面出现了明显的静脉怒张。肿块也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疼痛、隐痛、钝痛,到后来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疼痛,夜间的时候更是疼得夜夜无法睡眠。

与此同时,孟玲玲的局部肢体活动也开始受限,就连简单的日常行动都成为了一种困难。

孟庆和看着女儿整日痛不欲生却还装作没有大事的样子,心里的悲痛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说是刀剜火灼似的痛,亦不为过。

孟庆和为了给女儿治病,几乎跑遍中国的各大肿瘤医院,可是所有医院都说这个病是没有希望治愈的。很多医生们都建议孟庆和再要个孩子,趁着年龄还允许。

孟庆和不信,依旧疯魔一般的四处打听医院。终于有一天,他在网上搜索的时候,看到搜索结果显示出来的第一条是星美武警医院的生物免疫疗法,这家医院在网上提供了多起滑膜肉瘤治疗控制成功案例。

孟庆和喜极而泣,如获至宝,当时便与星美武警医院取得了联系,当天就去了该医院。

也是在第一次去到星美武警医院的时候,孟庆和遇到了李卿阳。

当时,李卿阳听说孟庆和是看到网上信息来星美治疗滑膜肉瘤的,于是便知道这又是一个病急乱投医的受骗者。

作为留美医学博士,李卿阳清楚地知道滑膜肉瘤在世界医学范围内根本就没有很好的治愈方法,星美武警医院挂在网上的所谓的与斯坦福合作开发的治疗技术纯粹就是糊弄普通人的幌子,之所以能在网上排名第一,是因为医院给搜索引擎公司出了大价钱。

所谓的斯坦福技术,其有效率极低,在临床阶段就已经被淘汰了,现在美国根本就没有任何一家医院在采用这种技术。

出于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李卿阳当即恶语相向,想将孟庆和赶走,以免他受骗。

李卿阳知道,对于这种急红眼的病人家属,好言相劝是没有效果的。

当时李卿阳在赶孟庆和的时候还特地回头去看,怕有别的医生突然出现,如果被别的医生发现,那么眼前这个患者就真的跑不掉了。

终于,在李卿阳的一番呵斥下,孟庆和走了。

可是李卿阳没有料到的是,被他撵走的孟庆和在离开星美几分钟后又选择了回来,并在医院大厅遇到了苏忠良苏主任。

当苏忠良听说了孟庆和的来意,立马笑呵呵地向孟庆和介绍星美武警医院对于滑膜肉瘤的治疗经验。

苏忠良告诉孟庆和:“这个技术呢,是斯坦福发明的,星美与斯坦福是合作关系,这个技术的有效率达到80%没有问题,像您女儿这种情况,只要用这个技术进行治疗,再活个二十年都是可以的。”

孟庆和喜得泪流满面,当即回家凑了几十万块钱,立刻带来了孟玲玲入院开始进行治疗。

然而,治疗的结果却是肿瘤很快转移到了胃部。

孟庆和在得知女儿病情不仅没好发而恶化后,立刻跑到星美武警医院去质问苏忠良。

怎知苏忠良的口风一下就变了,所有保证的东西都变成了概率性问题。

苏忠良道:“我们从没保证会完全的治疗好,这是有一定失败率的治疗方法,但我劝你还是接着做吧,说不定做多了就会有效果了。”

孟庆和大怒,额头青筋暴起,挥舞着拳头就要打向苏忠良。

苏忠良挨了一拳,一边逃一边惨叫着找医院的保安。

而后闻声赶来的保安将绝望的孟庆和架了出去,并拿着警棍,冷冷地盯着他,威胁他不让他再踏进星美武警医院半步。

直到后来,在场的李卿阳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孟庆和身边,和声告诉他这么做是没用的,要想他女儿好好活下去,就快回去托托关系去国外买专门的靶向药,这样可以有效控制肿瘤细胞的扩散。说着,李卿阳留下了一个电话,他告诉孟庆和,这是他一个美国同学的号码,打这个电话会有人帮他买到靶向药。

孟庆和扑通跪在地上,对李卿阳道谢。李卿阳慌忙扶起他,让他快些回家去照顾女儿,孟庆和抹着眼泪,千恩万谢地走了。

可是,等孟庆和回到租住的博雅公寓大楼时,却发现孟玲玲已经死了。孟玲玲死于服用过量的止痛药和失血过多。

孟玲玲床边有个小桌,小桌上摆着孟庆和为她削好的各种水果和一柄水果刀,孟玲玲伸出右手在刀刃处深深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孟玲玲留下了一些遗言,用手指流出的血写在她的白色被子上,猩红的字迹歪歪扭扭,几近难以辨认地地写着几句话:

“爸爸,本来想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可是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坚持了,我活着对让爸爸你太痛苦了。爸爸,我走了,你要答应我,不要为我伤心,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有来世,我再来找你,还做你的女儿,爱你的玲玲。“

孟庆和说完这些的时候,站在苏菲儿的身后痛哭流涕,整个小屋里回荡着他凄凉悲恸的哭声。

王警官的鼻子有些酸涩,他深吸了一口气,怜悯地看着站在那里浑身不住抖动的孟庆和。

其余了警员也沉默地望着他,在他们眼中,这不是一个涉嫌绑架的犯人,而只是一个可怜的父亲。

“我以一个人民警察的人格向你保证,有关星美武警医院欺骗患者的行为我一定会全力调查,还你一个公道!”王警官郑重地看着孟庆和,“你放下武器吧,为了你的女儿,她不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吗!”

“孟玲玲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把刀放下吧!”李卿阳也劝说道。

终于,孟庆和丢下了手中的刀。

两名干警上前将他控制住,并带他下楼进了警车。

“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这是王警官对孟庆和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天,王警官回到公安局。

在办公桌前提笔伏安半个小时后,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局长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个关于星美医院医疗事故调查的申请。

几天后,苏忠良因涉嫌医学诈骗被刑拘。

在被警察带走时,苏忠良摸着哭成泪人的苏菲儿的脸颊,笑道:“爸爸为了多赚钱,这些年做了许多昧良心的事,不要怪爸爸,爸爸只是想你生活得好一些。爸爸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李卿阳,爸爸不拦着你了,这小子品行不错,是个值得依靠的人,不像爸爸!”

“不要——我谁也不要!我只要我爸爸!”苏菲儿死死抓着苏忠良的衣服,泪流满面,死也不肯撒手。

苏忠良还是被警察带走了。

望着警车离去的影子,苏菲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李卿阳静默地陪在她身旁,而后劝慰道:“回去吧!”

“你滚!滚!”苏菲儿发疯了似的站起身,撕扯着李卿阳的衣服,“你还我爸爸!还我爸爸!”

李卿阳任由她厮打着,也不反抗,目光里饱含怜惜。

终于,苏菲儿打累了,蹲在地上无声哭泣,泪如流水。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的妻子吗?她就是因为医生的错误诊治方法而一病不起,我出国学医为得就是回来能治好她的病,可她没能等到我回来。一个医生,存在的意义是救治病人,而不是成为医院赚钱的工具。一个医生,要有自己的道德坚守。我理解苏主任,他这么做,因为他是一个要让女儿活得幸福的父亲。可是,作为一个医生,他的做法不可原谅!”

“哇——”苏菲儿嚎啕大哭。

“对不起——”李卿阳站在她身边,眼中带着一缕深沉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