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悲秋

1

1968年11月7日,夜,龙沙村。

慧慧遭人强暴,满身伤痕,被勒死在家中。

同晚,关红军一夜都没有回来,村里谁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

整个村子里议论纷纷,所有人在惶惶不安中熬过了一个漫长的秋夜。

第二天一早,村里有个叫王喜的村民早起去地里干活,走到村东头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东边那片空地好像是多了棵树,树上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驱使王喜走近了空地,这一看不要紧,骇得他魂儿差点儿没飞出来。

哪里是什么树!那是一根电线杆子那么粗的柱子立在那里,柱子上还吊着个人,眼睛瞪得鼓鼓的,凸出来一大块,像是随时会脱离眼眶掉到地上。那人的整张脸是一种枯槁的蜡黄色,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王喜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魂不附体,也没敢再仔细端详,转身便拔腿往村子里跑。刚跑到村口他就扯开嗓子大声叫喊起来,他这一叫,原本就因慧慧的死而陷入不安的村里人立马都被惊动了,村长和吴队长带着一群人匆匆赶到王喜所说的空地,想来看个究竟,我和韩德让自然也跟在这群人之中。

走进了空地,果然如同王喜说的那样有个死人挂在那儿,村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再走近些,待看清了那个死人的模样,韩德让竟“哇”地大叫起来。这时人群中也有村民惊呼出声:“这不是知青点的关红军吗?”

闻声,我脸色异常难看地挤到人群之前,果然看到关红军像一条被屠宰完毕的死狗一般被挂在一根柱子上,身上布满了一道道干涸的血迹,死状凄惨。

人群里,韩德让脸色铁青,用力扯我的衣服,示意我跟他回知青点。

我们在村里人诧异的目光中快步走回了知青点。

当天,我和韩德让在知青点里整日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我们两个在知青点里,面对面坐着一直到晚上,两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在知青点的小屋里,瑟瑟的秋风透过破窗刮进屋里,裹挟丝丝凉气拍打在我和韩德让的身上,使我感到了一阵恶寒。

这时,几乎一天都闷头不语的韩德让突然抬起头,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我,由于面部肌肉过分用力,他的两腮都在微微颤动。

他死死攥着拳头,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关红军肯定就是余秋那个疯子杀的!”

听了韩德让的话,我猛地将手中的大半瓶白酒灌进嘴里,而后又低下头,阴沉着脸没有出声。

韩德让见我只是闷头喝酒,一句话也不说,“噌”地站起身,满目狰狞地冲着我吼道:“他今天能弄死关红军,明天就能弄死我们两个!我们都知道他对慧慧做了什么,你说他能放过我们吗?”

猛听到韩德让提到慧慧的名字,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慧慧那裸露的尸体,想到了她那雪白娇躯上的一条条狰狞紫青的伤痕。

那些伤痕,在这几日,就如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刀口划刻在我的心上,让我的心头不住地向外滴血。

这一天里一直压抑在我心中的毒怨与仇恨骤然疯涌入脑海,恨意如同一波波汹涌的浪潮瞬间侵占了我的心头,驱散了我所有的理智。慧慧死时的模样,那具年轻美妙的躯体上的累累伤痕,如同我心中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使我心中不断滋生的杀意再也难以遏制。

随着酒意上涌,酒精也很快麻醉了我的神经,我双目充血,脑海里不断轰鸣回响着一道声音:杀了余秋,为慧慧报仇!杀了余秋,为慧慧报仇!

这种复仇的渴望愈加强烈,我感觉到我的脸胀红发烫,同时也感觉到我额头处的青筋正在一鼓一鼓地极速跳动。我狠狠攥紧了拳头,心跳加速,呼吸也愈发粗重起来。

“你他妈的算不算爷们儿?慧慧那么喜欢你!”韩德让又冲着我怒吼了一声,“你连给她报仇都做不到?”

“弄死他!”我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仇恨,猛地站起身,怒发冲冠,面对着韩德让低吼道。

2

余秋是个让人感到恐惧的怪人,亦或者说像是一个疯子,这是我来到龙沙第一天就知道的事。

我来龙沙那天刚好立秋,由于当天到村里的时间已经很晚,所以主管知青点工作的吴队长就先随便给我安排了一间房住下,而与我同住的人就是余秋。

那天,作为知青点里另外两个知青的关红军和韩德让在替我拿行李的时候,听我提及被吴队长安排到与余秋一间屋子,都满脸同情地看着我。

对此,我不明所以。于是我们之间有了这样一段对话。

“什么?你跟余秋住一起?”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可小心点儿,他这人脑子有点问题,总是神经兮兮的,还有暴力倾向。这里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你也别招惹他!”

“对,他说什么你也都不要相信。他看人的时候总像是要杀人,你可离他远一点。我劝你明天还是找吴队长商量商量,搬到别的屋子里去吧!”

一开始,我觉得他们不过是开玩笑而已,也就没有过分理会,对他们只是笑笑,就搬进了余秋所住的屋子。

那间屋子应该是有好些个年头了,看起来格外破旧。

当晚,不安分的秋风吹动着窗台上那已然有些残破的窗,在暗夜里一开一合,不时发出“咣当咣当”的轻响。屋子里很黑,只有一缕微薄的月光透过破窗的罅隙照在土墙上,给这间屋子增添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光亮。

我躺在冷硬的土炕上,瞪大着眼睛望着房梁,听着来自土炕另一边的呼吸声,因为突然离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久久不能安稳入睡。

我小心翼翼地侧过脸,向土炕另一边的方向看去,那里躺着的就是他们口中的疯子余秋。

借着幽暗的月光,我看到了他长乱蓬杂的头发和野草般丛生的胡子,整个面庞看起来像是一片经年累月没有清理过的荒地,长乱的须发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在深山里过活了许久的野人一般。

当我仔细去打量他的五官,却发现他其实长得并不丑。不仅不丑,细细看去,竟还显得格外英朗,只是这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让他看上去实在是分外邋遢、狼狈和不堪。

就在我继续想着这些,想进一步打量他的时候,他却突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并转过头开始死死盯住我。那双眼睛在黑夜微弱的月色里闪烁着一种慑人的眸光,带着一种莫名的冰冷刺骨的杀气,让我突然有一种被某种野兽盯上了的感觉,刹那间如芒在背。

我被他无情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干笑着转过脸,闭上眼睛假装要睡去。

可即便我已经闭上了眼睛,却依然能感觉得到这个叫余秋的男人的眼神依旧停留在我的身上,来来回回地审视着我。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因为不知道为何,我可以依稀感觉到那目光里好似比冰霜还要寒冷的温度,就如同一副冰棺罩在我的身上。

冷汗缓缓从我的身上冒了出来,我不禁想起晚上刚到这里时,关红军他们对我说的话。心道: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余秋真的很可怕。

当余秋在黑暗的屋子里睁开双眼,紧紧盯着我的时候,我大概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那般评价余秋。因为这个余秋看人的眼里有着一种莫名的煞气,不带一丝人情,冷得让人胆寒。

我紧闭着眼,心想:看来明天真得找吴队长商量着换个屋子,至于现在,请让我快点睡过去吧。

然而,我越这么想,就越睡不着。直到东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我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从那夜开始,我便知道余秋是个可怕的人。然而尽管这样,我却从不曾想到过他会是一个恶毒到丧尽天良的暴徒!

他竟然奸杀了慧慧,又残忍地杀死了去追捕他的关红军,而后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回到知青点里,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照常去地里干活。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甚至感觉得到,早上他看向我和韩德让时,那眼里闪烁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所以,在关红军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我与韩德让商量了一夜,决定先下手为强。为了给慧慧和关红军报仇,我和韩德让打算要立刻动手杀了余秋这个可怕的疯子。

我们计划着先在干活的地里埋上捕兽的夹子,再由我将余秋骗出来,使他落入陷阱,在他被夹子夹住腿不能移动的时候,我们再用斧子活活砍死他。

3

我叫许连清,是个下乡的知青。

1968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席卷全国。隔年十月份,我作为知青被派遣到龙沙这个距离靖城几十公里远的偏僻村子,要在这里开始我的新一段生活。

然而,我未能预料的是,我会在这个村子里经历我人生中最难忘血腥的一个秋天。

我到来的时候,龙沙知青点里算上我,一共有四个知青,其余三个分别叫做韩德让、关红军和余秋。

我没来之前,韩德让与关红军住在一间屋子,余秋自己一个屋。

我来了之后,村里大队的吴队长直接给我安排跟余秋一个屋,本来我没有什么抵触,然而韩德让和关红军的一些有关余秋的言论着实让我有些打怵。

他们说余秋是一个不能用常理看待的疯子,经常会做有一些疯事,叫我最好离他远一些,一开始我并没有当回事,以为只是因为余秋这个人的穿着打扮过于邋遢,所以他们背地里开玩笑而已,然而仅过了第一晚,我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除此之外,我发现村里人也都很惧怕余秋,看向他的时候眼神总是闪躲的,而余秋看着村里人的眼神也是冰冷到了极致,那种感觉根本不像是在看活人,更像是再看一具具尸体。

于是我愈加好奇,余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到底为什么让所有人都如此害怕。

可村里人对余秋的事始终讳莫如深,每当我问及,村里人都会叹口气,摇摇头,绝口不再提任何一个字。

屡次探寻不得,我也就渐渐放弃了,也是在这时,我的兴趣转移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她的名字叫慧慧,是一个在龙沙村里土生土长的漂亮姑娘。

4

慧慧是我见过最朴实可爱的女孩子,圆圆的脸,长长的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灵性。她不论见谁都会含羞地笑笑,脸上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好看极了。

只是第一眼看到她,我的心里就仿佛钻进了一百只小兔子,扑腾扑腾地折腾个不停。

从此我的心里像是长了草,干活的时候总时不时向慧慧她家地的方向痴痴地望,看慧慧来没来地里给她爹送饭。如果有一天见不到她,我就魂不守舍,回到知青点里连饭也吃不下去。

就在我下定决心,打算主动找机会接近慧慧的时候,我发现了令我一喜一忧的两件事。

喜的是我发现慧慧有时也会偷偷在她家地里向我这边望,有一次碰巧被我发现,我傻呵呵地冲她裂开嘴笑笑,羞得那姑娘红着脸“噔噔噔”掉头就跑,慧慧的反应直看得我心花怒放。我在心底窃喜:看来慧慧对我也是有好感的。

而忧的是,我发现余秋看慧慧的眼神很不对劲,我之前就说过了,余秋看这村子里任何一个人的眼神都是冰冷冷的,带着煞气。唯独看向慧慧的时候,是柔柔的,眼睛里像是隐藏着一种莫名的情感。好在慧慧好像也很怕他,从未像对我一般对他笑过。

我一直想有机会跟慧慧单独呆上一会,可惜她家里管得严,我根本没法接近她。对此,我没少琢磨招法,可惜都没能得逞。看得到却吃不到嘴的肉总是让人眼馋,于是我天天祈祷老天爷给我个机会。

终于,一天在地里干完活,我正扛着锄头往知青点儿走,刚好碰见慧慧去地里给她爹送饭。

我一见机会来,立马厚着脸皮凑上前挡住她的去路,我们两人就这么在路边一个躲,一个拦,走了几次都错不开道儿。

再加上两人都心知肚明,一个有情一个有意,躲着拦着就抱到了一起,怕被人看见,两人就搂着在路边的玉米地里亲了几下。

慧慧应该是第一次干这事儿,臊得小脸通红通红的,亲完后,捶了我几下转身提起装饭的布兜子颠颠地跑了。

我在玉米地里咂咂嘴,看着慧慧渐远的身影,躺在地里不住傻笑。

就这样,我和慧慧两个人算是搭上了线。日复一日,偷着在玉米地里搂搂腰、亲亲嘴、互相摸摸脸蛋。每当搂着慧慧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想着,再过一段时间,等我回了城里,就立马找人来慧慧家提亲。

5

转眼到了秋后。

刚要收完粮的时候,村里由村长和吴队长牵头,举办了活动,时间定在11月7日的晚上。

那晚,村里人和知青点的几个人都去谷场那边看节目去了,而我和慧慧约好,她装病在家等我。我趁着她家里人都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去她家看她。

节目开始后不久,我便急不可耐地拿了些吃的东西偷偷跑回去找慧慧,心里念叨着:也不知道她自己在家吃了没。

正好他们都不在,我可以单独和慧慧多呆一会。我这般想着,心里美滋滋的。

走到慧慧家前面的路口时,我却突然看到了韩德让,就在我诧异他为什么会在这儿的时候,韩德让也看到了我。

他先是一怔,然后跑上来大笑着说:“哈哈,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猜你小子听说慧慧身体不舒服了一定会偷偷跑过来!跟红军说,他还不信!”

我不由得老脸一红,讷讷道:“关红军呢?”

“他?他去前面苞米地里上厕所了!”韩德让往远处一指,“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吧,要是你着急,你先去看慧慧也中。”

说着他暧昧地冲我笑笑,我的脸一阵发烧,心虚道:“等他一会儿吧,我们再一起去看慧慧。”

韩德让哈哈一笑,冲着慧慧家边上的苞米地大喊:“红军!快点儿!连清来了!麻溜的!”

然后,我听到苞米地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只是有些奇怪的是,那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

韩德让皱着眉,跑过去看了一眼,而后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我追过去问道。

“是余秋!”韩德让沉着脸,“他怎么在这儿?”

正说着,苞米地里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关红军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从里面钻了出来。

韩德让看向他,“你看见余秋了吗,他刚刚一直在这里!”

“余秋?!”关红军也大吃一惊。

随后,韩德让又接着说:“他来这里干什么,最近我就觉得他一直缠着慧慧!”

关红军脸色不太好地点头,连连道:“对对对!最近我就觉得他看慧慧的眼神不对!”

我一听到这儿,再想起白天余秋看慧慧的眼神,不由得有些莫名的烦躁,“都别瞎猜了!我们先去慧慧家吧!”

韩德让与关红军彼此看了一眼,点点头。

我们三个一起来到慧慧家。

屋子里没有点灯,院子里漆黑一片。

我站在院外,喊了几声慧慧的名字,可没有人答应我,整座房子悄然无声。

我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急着想跳栅栏进去。关红军一把拉住我,“你干吗?慧慧可能是睡了,你这么跳进去不太好吧。”

“不可能,我和慧慧约好的!”我用力挣脱关红军的手,翻过大门,跳进院子。

关红军和韩德让也只好跟着我跳了进来。

屋门没有关,我又试探着叫了几声,可还是没有人答应。我皱着眉拉开门走进屋子,屋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关红军一边轻声叫着慧慧的名字,一边摸索着去点油灯。

终于,油灯被点亮。

而我也看到了屋中的一切。

慧慧赤身裸体躺在炕上,衣裤被扯成碎片丢在一旁,被褥上落着点点血迹,雪白的肌肤上有着数道紫红色的伤痕,白净的脖颈上勒着一根绳子。

我瞬间犹如五雷轰顶,大叫着扔掉手中的食物,跑过去抱起慧慧的身体,而后我惊恐地发现虽然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可已经没有了气息。

我紧紧抱着慧慧的尸体,失声哀嚎。

“是余秋!”韩德让突然怪叫道。

“余秋?”关红军眼睛一瞪,颤声怒喝,“我去追他!”

结果那天晚上,关红军一晚没能回来,而第二天早上,他的尸体就被发现挂在了村东头空地的柱子上。

6

慧慧死后的第四天,我和韩德让终于决定要杀死余秋。

中午干完活,我找到余秋,说有些事想对他说。

我本以为骗余秋跟我走会费许多口舌,然而,事情的进展却出奇得顺利。当我红着眼睛说要和他谈谈的时候,余秋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让我带路。

我内心里即害怕又激动,带着余秋走进了事先埋好捕兽夹的地里,一路上余秋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没有对我说一句话。

走到了埋捕兽夹的位置,我突然一个大步迈过去,然后猛地转身将余秋向陷阱那边一推。

余秋猝不及防,被我推到陷阱处。

“啊——”夹子狠狠地夹在了余秋的腿上,剧烈的疼痛使得他惨叫出声。

听到余秋的惨叫,一旁早就埋伏好韩德让立马从玉米地里蹦了出来,丢给我一把斧子,喝道:“就现在,砍死他!”

我接过斧子,看着疼得满头冷汗的余秋,由于紧张亦是满头大汗,迟迟不敢动手。

韩德让怒吼:“你他妈的还琢磨什么呢?忘了慧慧是怎么死的了吗?”

慧慧的名字就如同一个魔咒,当韩德让喊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那具赤裸的布满伤痕的躯体就如同梦魇一般将我死死地困在仇恨之中。我的双眼瞬间开始变得猩红,我咬着牙,拖着斧子走向余秋。

而余秋听到慧慧的名字的时候,竟然也开始变得双眼通红,他竟然不顾几乎被夹断的左腿,咬着牙硬生生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后腰抽出了一把刀,指着韩德让用极其阴沉的声音喝道:“狗杂种,我今天就让你为翠巧和慧慧偿命,让你跟那个关红军那个狗东西一起去死!”

“快砍死他!”韩德让冲我喊道,声音竟然有些变调。

“你滚开!瞎眼的东西!”余秋对着我暴吼了一声,看向我的眼里满是不屑与蔑视,“慧慧怎么看上了你这么个东西!”

“你说什么!你这个畜生!你还我慧慧!”我恼羞成怒,挥动着斧子向余秋砍去。

“滚!”余秋一刀砍在我的斧头上,巨大的力道震得我虎口发麻,几乎拿不住斧柄,“是非不分,别人随便说什么都信的蠢货!”

我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对我满脸厌弃的余秋,又回头看向一脸急躁的韩德让,突然不明白余秋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这时韩德让已经迫不及待地大步跨到我身前来,一把夺走了我手中的斧子,冲我吐了口唾沫,骂道:“废物!”

韩德让拿着斧子直冲向余秋,余秋冷笑着看着他,尽管他的裤腿已经被鲜血打湿了一大片,而且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可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名古代的侠客,无比的沉着冷静。

韩德让全力一斧子朝着余秋的脑袋劈下去,却被余秋向后一撤步躲过。但是他的腿被夹子夹着,这用力一挣,仿佛可以听见皮肉被撕裂的声音。

余秋没有叫喊,他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滑落,他先是一撤躲过韩德让的斧子,而后又猛地向前抢了半步,一刀扎进了韩德让的肚子。

韩德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着白花花的刀子扎透了自己的肚皮,而后嫣红的鲜血如同泉水一般喷涌而出。他挣扎着再次向着余秋抡起斧子。

而余秋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扑进韩德让的怀中,用嘴咬住了韩德让的手腕。韩德让一边惨叫一边用斧柄狠命地撞余秋的脸,直撞得余秋满脸鲜血。可余秋死不松口,仍旧用力地咬着韩德让的手腕,如同一只几天未曾进食的恶狼。

血从余秋的嘴角滴落,在一旁看傻的我早已分不清那是他血还是韩德让的血。

我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被余秋的凶狠吓得大腿发软,浑身发抖。

终于,韩德让像是被余秋的狠厉吓破了胆,开始哀嚎求饶:“饶了我吧,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余秋对此丝毫不加理会,反而咬得更加用力,好像要将韩德让的手腕咬断。

“求求你,饶了我吧,都是关红军的主意。余翠巧的事,慧慧的事,都是关红军叫我做的,求求你,饶了我!”韩德让哀声乞求着。

听了他的话,我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一样,我神情麻木地一步一步挪到两人身边,死死瞪着韩德让,“你说,是你和关红军强奸了慧慧?”

“不!不是我!是关红军!都是关红军干的!”韩德让哀嚎着。

“王八蛋!”

我瞬间失去了理智,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疯狂地砸在韩德让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到最后我已经数不清自己砸了多少下。只知道当我停下手喘起粗气的时候,韩德让的脑袋已经血肉模糊,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看着眼前韩德让破瓜一般的脑袋,我“哇”地吐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流,既是因为浓郁刺鼻血腥气带来的恶心,也是因为慧慧被这两个畜生害死带来的悲痛。

余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从韩德让的手中拽下他死死攥着的斧子,撬开了脚上的铁夹,然后丢下我,一瘸一拐向着山上走去。

血不住地从他的腿上流淌下来,像一股小溪,打湿了一路的枯草。我哭喊着叫了他一声,而他根本就不理会我。

我不知该继续干些什么,只好跟着他一路到了山顶。

等我到山顶的时候,余秋正趴在山头的一个土包上失声痛哭,那是一种如同野兽般撕心裂肺的哭泣。我站在远处,愕然地望着远处那个不住哀嚎的男人,不敢相信那是余秋,也不知为何看到他此时的模样,心底突然泛起一阵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悲凉。

余秋扒着土丘,大声哭喊着:“翠巧!翠巧!哥给你报仇了!哥给你报仇了!”

他如同一台坏掉了的复读机一样,趴在土丘上反复重复着这两句话。

然后我才意识到,他趴着的不是什么土丘,而是一座坟。

此时的余秋再也没有了刚刚的狠厉,仿佛只是一个脆弱的孩子,无助地趴在坟茔上哭泣。山顶的风将他杂乱的头发吹起,露出他脸颊上泪痕斑驳。

他哭了许久,好像是累了,趴在坟头上安静地睡了过去。

我在远处一直默默看着他,待他睡去后,我才转身离开了山顶。

7

韩德让死的那天傍晚,余秋去城里的公安局自首了。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因此我逃过了一劫。

余秋自首之后,我找到吴队长,恳求他告诉我有关余秋和翠巧的事。

吴队长听到我的问题的时候,默默地掏出烟,点上后,深深吸了一口,道:“翠巧是余秋的妹妹,去年兄妹俩人一起来龙沙做知青,唉,谁曾想……”

“发生了什么事?”我急切地看着吴队长。

“去年秋天,大约也是这个时候,一天晚上队上搞活动,余翠巧身体不舒服就没有参加,余秋好热闹,就将余翠巧丢在知青点里自己去了,结果那天晚上余翠巧被人奸杀了……”

吴队长唏嘘着讲起了一年前发生在余秋兄妹身上的故事:

1968年,龙沙建立了知青点,当时从城里来知青点的有六个人,三男三女,这其中就有余秋、余翠巧兄妹,韩德让,关红军,还有其他两个人。

余翠巧是一个长相清秀漂亮的女孩子,性情和善,对人又温柔,所以不论是村里的小伙子还是知青点里的关红军、韩德让等人都对她青睐有加。

余秋那个时候也长得帅气,村里队上不论有什么活动都少不了他,他也愿意整天跑动跑西的帮村里知青点里干各种活计。

1968年秋天,村里为了迎接新来的知青举办了活动,刚巧那天余翠巧身体不适,就没有跟着她哥哥余秋去参加,而是一个人留在了知青点里。

然而,就在知青点几个人参加完活动,兴高采烈地回到知青点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余翠巧的尸体,她浑身一丝不挂,身上多处淤青,显然是被人强暴迫害致死。

当余秋看到眼前的一幕后,就瞬间失去了理智,他拿着菜刀疯狂地冲进村子,挨家挨户地踹门,用刀逼在村里人的脖子上一一质问,是谁残害了他的妹妹。

村里人对他即同情又畏惧,却也无法给他一个答案。

得不到答案的余秋那时已经状如疯魔,脸上狰狞的表情仿佛一个会随时暴起伤人的恶徒。

最后,迫不得已,吴队长带人将他打晕,绑起来丢进了仓房。

余秋醒了之后,拼命挣扎怒吼,谁的劝说也听不进耳朵。由于过度用力,捆绑他的绳子将他的身体勒出一道道血痕,可他犹如察觉不到疼痛一般,仍旧拼死挣扎,口中不住地嘶吼诅咒着整个村子。

直到三天之后,再也没有气力的余秋终于放弃了挣扎,在仓库里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死掉了一般。

当天,吴队长将他放了出来,给他喂了些粥,不住劝说他看开些,并保证一定会抓到凶手。

可余秋却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眼睛不见了人类该有的丝毫情绪。从那以后,余秋就变了,他不再是那个热情单纯的小伙子。

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满身煞气,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冷,冷的令人胆寒。他怀疑着村里的每一个人,几乎不再和任何人说话,村里人也觉得亏欠他,因此对他十分忍让。

另外,余秋从来没有放弃为他妹妹报仇的想法。他用冷血的目光审视着龙沙的每一个人,唯独除了慧慧。

至于为什么愿意和慧慧说话,吴队长叹着气对我说,大概是因为慧慧在有些方面很像翠巧吧。

8

我突然知道了,原来那天余秋发现了是关红军和韩德让奸杀了翠巧和慧慧,关红军跑去杀余秋灭口,反而被余秋杀死。

余秋后来之所以愿意跟我去陷阱那里,大概是因为他觉得我与他一样的可怜,出于同情才答应和我单独说说话。

可我因为自己的愚蠢,差点杀了他。

他并没有因此怨恨我,反而替我承担了所有罪责。

余秋让我明白,仇恨是会使人改变,甚至扭曲一个人的性情,却永远改变不了一颗曾经充斥着善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