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诱人的生意 3

程牧阳把她送回房间。

房间门打开了,她却转过身,倒退两步后,将他堵在了门外。

“我要冲个热水澡。”她轻声说。

“去吧,”程牧阳有些想笑,手臂撑在门框上,“我等你。”

“不要在这里等,”她推了推他,“影响不好。”

“好,”他的声音也轻下来,“我去沈公房里等你。”

他们离得很近,她甚至觉得,如果再多说一个字,两个人的嘴唇就会碰上。而她并没有很快回答,只是把手搭在他光裸的肩膀上,软着声音告诉他:“去三层等我,三层的酒吧,我冲完热水就来找你。”

他背对着走廊的灯,脸孔被勾出了鲜明的轮廓,那双褐色的眼睛如同蒙了水雾,琥珀似的:“好,我等你。”

房门被关上的瞬间,透过门缝的光,依旧能看到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咔嗒一声,终于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房间里没有开灯,她转过身,只是从浴室拿了条干净的浴巾,边擦着头发,边拨通了一个电话。“你好。”电话那头的声音毫无波澜。

“波东哈。”

“私人?”

“不,我是南北。”

电话里的接线员终于换了个语气,非常客气地告诉她波东哈先生在线上,十秒内他会挂断电话,接听南北的电话。实际不用十秒,几乎是同时,接线员的电话就被切断了。

“大小姐,听说你现在在海上。”那边的笑声爽朗。

“是啊,在公海,靠近巴士海峡,”她低声说着,从手边拿过来抱枕,“帮我一个小忙,我需要查些资料,但是不能让南淮知道。”

对方沉默了会儿,还是答应了她。

南北只提了两个问题,一是沈家此行的目的,二是程牧阳的经历,精准到每一个年份的每个月。

“明早七点,我等你的消息。”

电话挂断时,是十点半。

她只用五分钟冲了热水澡,在花洒的水流下,她脑中是层层叠叠的片段。那些从相识,到这次相遇的画面,还有刚才无法逃避的吻。她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嘴唇,仍旧能记起,程牧阳刚才对自己的温柔相待。

她的右手,因为自己的出神,拨大了热水。

迅速上升的水温,让她几乎被烫伤。

从南淮结束了家族长达半个世纪的动荡,从她自比利时返回畹町开始,她就不再是单独的个体。程牧阳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他在一起会做出什么样的牺牲,她需要有完全的准备。

南北换了件墨绿色的连衣裙去酒吧。

三层的酒吧都是些年轻人,大多也是小辈。除了年轻人和地位低的,其他人不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所以,她和他在这里就如同是幽会。

她没有刻意去找他,只是坐在角落里,翻着手里的酒水单。

不一会儿,就有双手臂拢在她两侧,撑在了圆桌的边沿:“我以为,要等到天亮。”

程牧阳的声音里,难得有些放纵的性感。

她低头笑着,继续漫无目的地去扫视那一行行字,两根手指逐行滑下来,倒像真在认真看着什么。直到程牧阳握住她那两根手指,她终于抬起头来。

他把她的手指贴在唇边,轻轻碰了碰:“还记得我教你的那句话吗?”

南北先是一愣,旋即想起了那个不公平的赌注。

她没有他的语言天赋,但记忆力向来不错。

当时她是很认真跟着程牧阳学着那句俄语,重复了三四遍之后,基本已经记牢了每个发音。所以此时他再问,她仍旧能很轻松地复述出来。

可是这里实在太吵。

南北只好拉住他衬衫的衣襟,凑在他耳边,说给他听。

不算标准的发音,并没有他说得好听。

等到说完,她终于又去问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真实的意思了?”

“第一个词солнце,是我的名字。”他故意重复着当时的话。

她配合着,“哦”了声。

cолнце,солнце。这时候再去记,已经大有不同。

“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他也凑近她的耳边,告诉她,“程牧阳是我的男人。”

南北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来,反倒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深深地,掐了掐他的另一只手臂。起先只是为了解气,没想到他不以为意,到最后她都觉得过分了,松开手时,他雪白的手臂已经浮了层青紫。

“疼吗?”她莫名心疼,伸出手指给他揉了揉。

他“嗯”了一声,揽住她的肩膀,招手唤来侍应生,要了红酒。

后来两个人都喝了些红酒。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层层叠叠变幻的幽暗灯光,午夜的音乐不再震慑人心,渐渐变得舒缓柔软。她和他在舞池的人群边缘,开始慢悠悠地跳舞,在有人从身后走过时,他终于适时地将她拉到了怀里。

“南北?”

“嗯?”因为灯光,她微微眯起眼睛看他。

两个人因为奢靡的节奏,身体贴得越来越近,手臂的皮肤不时碰触着,如同舞池内所有的情侣。程牧阳悄无声息地俯下身子,看着她:“相不相信,我对你是认真的?”

她手搭上他的腰,贴在他身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跳了很久,久到舞池里几乎没有了人,久到已经有人告诉他们,天快亮了。程牧阳低声对着那个侍应生说了句话,很快侍应生就躬身退走,彻底清了场。

只有两个人的空间。

所有都变得让人迷醉。彻夜不眠的疲倦,在酒精的诱发下,她连眼神都迷离起来。程牧阳始终看着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甚至是闭着眼睛困顿的样子。

音乐声悄然转换,是一首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曲调。

她忽然笑起来,轻声问他:“你还记得?”

“我的记性始终很好,尤其是对于你的事情。”

她无声笑着,用脸摩挲着他的衬衫,因为彻夜不眠的疲倦,竟然觉得神志有些恍惚。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程牧阳是个绝对温柔的男人。

第一次听这首歌,是某年农历新年。

他们在布鲁塞尔东南80公里处的于伊市政府广场吃饭。因为不是当地的节日,人并不多,两个人带着喀秋莎,最终选了个中国餐馆,叫“红高粱”。

餐馆有三四桌中国人。

后来都凑在了一起,笑着闹着轻易就到了午夜。

在打烊时,店主就是放着这个曲子。甚至还非常有感觉地哼唱着,她穿上厚重的外衣,听着这首西班牙风情浓郁的打烊曲子。

那时的她低声问程牧阳,这是谁的歌,为什么从来没听过。

程牧阳告诉她,这是麦当娜在1986年的歌。

她站在店门口,听着店主把它唱完。

她问这首歌曲的名字,他说了句西班牙语“La Isla Bonita”,并告诉她翻译过来是“美丽的小岛”。对于“岛”这个词,喀秋莎有格外的癖好,她不停地在出租车上说自己的梦想,就是嫁给拥有一座小岛的人。

她听得啼笑皆非,岂料喀秋莎还摸着她的眼睛说,你有着什么样的梦想,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她更是乐不可支了:“好,梦想要远大一些,我们都要嫁给拥有一座小岛的人。”

喀秋莎听罢,即刻去拉程牧阳的手臂:“听到没有,为此奋斗吧,少年。”

她记得,那时候的程牧阳只是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似假似真地说:“这座岛,不会有居民,禁止游客游览,而且,需要有海岸警卫防止外来者进入。岛上最好建有粉红色的房子,同时还有别墅、网球场和配套的豪华花园。而且,”他停顿了会儿,才似是回忆地说,“这个岛确实存在,在希腊,市值大概是两亿英镑,持有人是雅典娜·奥纳西斯。”

喀秋莎听得心神荡漾,频频捂嘴尖叫。

她也低头笑起来,只当程牧阳是在说笑。那时的她尚在流亡之时,这些描述,这种价值数亿英镑的岛屿,只能是穷苦留学生之间的玩笑……

南北回忆着他当时的话,倦懒地靠在他的身上,舞步已不成步。

抱着她的程牧阳,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要不要回房间,睡一会儿?”

她“嗯”了声,抬头去看他。

程牧阳的手从她的背脊滑下来,托住她的腰,让她站得更加惬意。两个人的鼻尖相触,嘴唇微微摩挲,亲昵着,却没有更加深入的动作。

过了会儿,她才轻声问他:“你说的小岛,会不会是空头支票?”

他笑:“随时随地,欢迎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