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宿歌舞伎叮有家名叫“美人”的深夜倒仑茶店,免费向顾客提供电话服务,可以将电话直接打到喝茶的台桌,朝仓半年前曾在那儿招待过一个朋友。

他在日本女子大学的学生宿舍边上叫到出租汽车,对司机说了声去歌舞伎叮。那只从樱井手中夺过来的皮包就搁在膝上,沿着目白大街,穿过千岁桥。进入五号环彩线的明治大街,在新宿的三光叮往右转弯,就到了歌舞伎叮的街道,这时已是零点31分了。

两旁的街道还没有休息的迹象,与零点前有所不同的,是那些年轻的白领人员和学生情侣少起来了,代之而来的是那些一看就知道是属干流氓团伙的小伙子、寻觅猎物的少女,还有不少带着妓女的中年男子。银座的酒吧营业时间短,所以那些高级妓女就从银座流向赤板、六本木的娱乐场所。如果不去那儿就在新宿或池袋一带兜圈子。

“美人”茶店在马剧场附近,门庭若市。朝仓下了出租车,拎着皮包走进了灰像潦的茶店。

朝仓推门进去,前头几排雅座里的男子们,都瞪起混浊的眼睛,把视线集中在大门的方向,见到是他。马上就失去了兴趣。这些人大概是把女招待的卖弄风骚当成真的了,就死磨硬泡地坐在这儿等到酒吧或夜总会关门为止。有几个等得实在受不了。便打起磕睡,有的己醉倒了。侍应生见到顾客闭起眼睛,就悄悄过去将他们摇醒。朝仓挑了一个靠近高保真录音机的包厢坐下,录音机正在播放一首甜得发腻的女声流行歌曲。

“来杯咖啡,还有,想打个电话……”朝仓对走来的侍应生说道。

“知道了。”侍应生满脸倦容地说道。

电话机是和咖啡一起拿来的。侍应生将电话机重重地放在桌上,把话机线插进插座。

朝仓看了一眼咖啡。从它的气味和浑浊情况。可以推知是用发霉的速溶咖啡粉泡出来的。他没动咖啡,拿起了电话听简。手上仍戴着薄手套。

“您要的号码?”听筒里响起了接线员金属般的声音。

“麻烦您,请接市外电话,是横须贺****号。”朝仓报了矶川的电话号码。

“请您搁下电话悄等片刻。”

“拜托了。”

朝仓照她说的挂上了电话,东京与横须贺有直通线路。等了两分钟左右,桌上就响起了电话铃声。

“横须贺的电话来了。”

接线小姐有点不耐烦地说,接着是植木毫无戒备的声音:“我是矶川先生的秘书您是哪一位?是从东京打来的吗?”

“是我,你不会忘了吧?”朝仓用左手掩住另一只耳朵。

“当,当时……”

“我刚到这儿,叫那老家伙听电话。”

“先生已经休息了。”

“叫他起来,要不来,我就叫他永远醒不来,你也一样!”朝仓干笑了几声。

“等等,稍等等,我这就去叫先生。”不一会儿就响起了矶川装腔作势的声音。

“这几天失礼啦。”

“我也失礼呢。”朝仓反唇相讥,又问道:“讲定的东西总准备好了吧?”

“随你什么时候要都有。可就是老夫觉得与你做买卖太冒风险了。”

“这不错。”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老夫即使少了你这个买主也没有关系,再说,没有你,我的买卖会更顺手。不过。你少了老夫,可就有点难办了吧?”矶川开怀地笑了。

“……”朝仓气得两眼血红。

“你怎么不说话啊?”矶川似乎对能愚弄朝仓感到乐不可支。

“你以为我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真是可怜的人,我是为你的愚蠢惊讶得不想开。”朝仓的口气却十分冷静。

“什么?”

“我对如何使你屈服的办法略有所知,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在考虑先试试哪种办法合适点。”

“你要干。就不妨试试,我有县警察做后盾!”矶川嚷道。从他的话里可以明显听到有动摇的成份。

“是啊我清楚,这几天我还会给你电话,你得在这之前把东西准备好。这里妙极了,无法再说下去。反正希望你要明白事理。”朝仓挂上了电话。

他在店内坐了十来分钟就走了出去。为了防止被采去唾液标本,他没有碰咖啡,虽然这是不大可能的。

他坐出租汽车回到上目黑的寓所,顿时感到十分疲乏,但现在还无法休息。他将皮包和助听器等物放进被子里,心里却有点不安,如果屋里来了小偷就麻烦了。当时是作为秘密据点而租了世田谷的公寓。但由于京子也能自由出人,所以实际上己根本派不了什么用场了。至少那些不能让第二者知道的东西藏在那儿是不妥当的。说到底,那里只不过是与京子厮混的地方罢了。

朝仓用一个避孕套装了三克左右的海洛因,心想这玩艺儿可得一小点一小点地拿。然后又出了寓所,他见到他那辆23C型的摩托车仍在公寓门边的空地上积着灰尘。

到达世田谷赤堤的“赤松庆”公寓,已将近凌晨两点了。周围的高级住宅区行人断绝,就连在街上游荡的狗也没有。只有一只蹲在围墙上的猫,在出租车的灯光照耀下,亮着绿色的眼睛。

朝仓上楼开了门,往里一推。只开了条缝,原来里面还挂着门链,他见八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亮着电灯,桌上放着饭卷盒和热水瓶,京子团着身,在沙发上睡着了,大概她等累了。靠近墙壁的地方,小型汽化炉静静地燃着淡蓝色的火焰。

朝仓用钢笔挑开门链,进屋后,随手关上门,京子仍未觉醒,他走过去跪在地毯上。吻了吻京子的脖子,右手抱住了她的腰。京子猛地抬起上身,看清是朝仓,就又把头落在枕边的软垫上,仰躺着盯住朝仓,眼角滴下了大粒大粒的泪珠。

“对不起,你这是怎么了?”朝仓再次俯下身去。

“我在等啊!老是想您是不是已经回来了,您真的回来啦?”

“你说胡话。哭什么,我这不是来了?我想到你在等着,一颗心早就飞来了。可先是在教授会馆担任出席报告会总结主待人,后来又在主任教授的宅第参加夜宴。好不容易才脱出身来。”朝仓边说边吸着京子的泪水。

“我晚饭也没吃就在等您。”京子轻声说道。

“真抱歉,不过我怕你一个人感到寂寞,在宴会上也只吃了一点点东西就赶来了。现在该正式吃顿晚饭了。不,你躺着,我来沏茶。”

朝仓笑着站了起来,把热水瓶里的开水倒在小陶壶里,然后把茶水斟入茶碗,打开饭卷盒,里面有五个人的份量。他又在沙发与台桌间跪下。问道:“你要什么?”

“嗯……”

京子仍躺在沙发上,娇声哼道。她擦去眼泪,张大了嘴巴。朝仓心想,我已经给你带来了这张嘴所向往的东西。

京子吃了十来个饭卷就说够了,而朝仓把剩下足够四个人份量的饭卷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又在苏打饼干上浇了些翅头汤料吃了。他中午吃的是热狗和牛奶,晚餐是两个油炸豆腐饭卷,整整一天没好好吃过东西。

京子在沙发卜坐祝夹,喝了几口茶。他们肩并肩地点然了香烟,这时京子微笑着说:“有件漂亮的礼物,你猜猜看!”

“哪方面的?”

“是您渴望的东西。”京子喃喃地逗着朝仓。

“汽车?”朝仓的眼睛刷地亮了。

“猜对啦!”京子双手抱住朝仓的头颈,吊着自己的身子,望着朝仓的眼睛说道:

“是英国的‘征服’牌。您想要的就是它吧?”

“是它,TR魂型。”朝仓感到自己的心中涌起了纯真的喜悦。

“真巧啊,正是一辆叫做‘TR弗特’的车子。”

“真的?”

“‘征服’牌汽车有多种型号,我就想,您中意的是哪种呢,后来记起您说过一百七十万的价格,于是就选中了‘TR弗恃’。黑色车身。行吗?”

“好极了。颜色普通点没关系。”朝仓说的是心里话。接着又问道:“那么是硬顶篷的?”

如果不带硬顶,自己大概也买得起。

“什么硬顶?”京子迷惑不解地问。

“就是钢化塑料的车顶。要是装了这种东西,看上去就像辆双座马车。当然,如果是可卸式,不需要时也可拿下车顶,就成了敞篷汽车,也可装上软车篷。”

“是这个啊。您好像说过软篷或敞篷汽车要是停在有捣蛋鬼的地方,让人搞恶作剧可受不了,所以我买的那辆是有那种硬顶蓬的,就是贵了十万日元……”京子轻轻地舒了口气。

“你把我的心思全摸透了。谢谢。”朝仓用力抱紧京子。用鼻子蹭她的鼻子。

开快车是种享受,而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开着敞篷的运动型轿车在公路上飞奔。

想过在黑色的TR魂型汽车加一个硬车顶,到了夜间,与一股的卧车就没有什么差别了。朝仓驾驶这样一辆汽车行动,是不会引人注目的,只要不是汽车行家。也许都会把它误认为是辆普通的小轿车。

“买车的钱哪弄来的?”朝仓问道。

“您别担心。算是老爷子出的钱吧。”

“是那个叫小泉的老头?”

“是的。星期六他来的时候。我缠着要了他的钻石胸针,星期天他走了以后,我就把那颗钻石拿到首饰店。”

“……”

“这种事好像挺容易的,打了一半的折扣就当场成交了。我又花了三万日元买了一个与真钻石一模一样的仿造品,下次如果老爷子要看胸针,就给他瞧这个。”京子“咯咯”地笑了。

“你不仅是个大美人,还是个聪敏绝顶的女人。”

“这倒谈不上,反正我弄到了钞票,就马上去赤坂的进口车商店,我马上找到了有‘征服’牌汽车的代销店,不过买车子也挺麻烦的,要什么印鉴证明,车库证明,烦死人啦。”

“是这样。”

“因为是礼拜,政府机关不办公,没办法,今天早上才与那家店里的推销员一起去了区政府的办事处,要是快的话,大概明天警察来公寓确认停车场,两三天之内做好牌照,车子就可送来了。这些全是用我的名义登记的,不过我想随时都可以转到您的名下。”京子把脸埋在朝仓的胸前。

“你真行。还是用你的名义好。如果要转到我的名下,还得办手续再麻烦一次。”朝仓摇了摇头。

“对了,我也有份礼物。那个药找又弄来了一点,虽然量不多。”他说着从里面口袋里取出橡胶避孕套。

京子立刻从朝仓手里抓过装有海洛因的避孕套。

“先前给你的都用完了?”朝仓问道。

“嗯,不过我用得很省,要是接不上可就不得了罗。有了这点又可维持好长时间了。”

京子双眼炯炯有神地说道她打开扔在沙发角落上的挎包,取出一只纯银烟盒,把装有海洛因的避孕套放进包里的小袋,又从银烟盒里取出一支揉扁了的香烟,朝仓给她打着了打火机。

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从吐出的青烟中朝仓嗅到了海洛因的味道。京子的眼睛湿润起来了。

“老爷子有点注意了。”吐了一口青烟,京子懒洋洋地说。

“……”朝仓死死地叮住京子的眼睛。

“就是装了这玩艺儿的香烟,他也想一支,我没法子,只好随他的便了。”

“老头子生气了。”

“嗯,没发火,不过问我是从嘟儿搞到的。”京子的头枕在沙发背上,脚搁在台桌上。舒了舒身子。

“你没说出是我吧?”

“让他知道不行吗?”京子有点卖关子。

“是啊,你应该了解这一点,老头子是用金钱占有了你,但是你不是那种贱货,必须让他付出极高的代价!”朝仓的眼中露出了逼人的光芒。

“您别发火!我是开玩笑呀。不过老爷子对药的事倒真是有所察觉。他问我怎会有那东西。”

“还有呢?”

“他说身体疲倦的时候,有了这东西就可以提提神。所以他也想弄一点,于是就要我告诉他弄这东西的门路。给他问得没办法。我就说是在保龄球场买来的,不过那人只卖给非常熟悉的人。”京子像唱歌似地说着。她扔掉烟蒂,闭上双唇,尽情地享受海洛因带来的快感。

清晨四点,朝仓哲也下了床。京子半个脑袋钻在毛毯里酣睡着。虽然相连的西式房间里还点着气化炉,但这间日本式的卧室里却相当冷。

他走出外间穿上衣服,在一张记事纸上镣草地写下几个字:“睡不着,出外散散步”。又觉得留下笔迹不妥,就将纸片撕碎后放在烟灰缸中烧掉。回到卧室,借着小台灯的光亮用口红在镜子上写了相同的话,即使京子不去擦它,过了一段时间字迹也会自动消失。

来到公寓的外廊,天空黑沉沉的。还不见一点曙光,他踞起脚走下楼梯,屋外寒气逼人,呵出的白气飘散在灰蒙蒙的街道上。他心想如果叫不到出租车就坐小田快车线的头班电气列车,于是就往豪德寺的方向走去。还未苏醒的住宅区安静极了,只有相互应和的狗叫声在夜空回荡。在通往经堂的公共汽车路上,有一辆漂亮的黄色出租车停在那儿,亮着一盏小型照明灯,尾部的右侧转向指示灯打出表示让你“超车”的信号。这是为了爵免有车从后面撞上来。天气寒冷,出租车排出的废气看上去像是一股白烟。朝仓走了过去;司机躺在座椅上打磕睡。他敲了敲布满水雾的车窗玻璃。司机迷迷糊糊地仰起身。让方向盘撞了一下。他揉了揉额头。打开车窗,涌出一股混浊的热气,里面开着取暖器。

“打扰了,能上车吗?”朝仓问道。

“上哪里?”年轻的司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带着阴沟般臭昧的气流喷在了朝仓的脸上。

“去目黑。”

“那,又是一个单程吧。”司机坐上驾驶座,打开车门,车内的空气顿时清新了一些。

“是打娘儿们那里来吧,老爷。”他等朝仓坐下就启动了车子,露出一口让烟熏黄了的牙齿说道。

“那种地方嘛。”朝仓未置可否地答道。

“您年纪不大,例挺体面的。不过,女人是祸水噢,老爷您得当心。”司机咧着嘴说。

“你也够年轻的,说这话不是有点过分了吗?”

“才不呢,一点刚过。我从新宿送个女招待到世田谷区祖师谷的公寓,她说到屋子里付车钱,到了屋里,又要请我喝茶什么的,她磨磨蹭蹭地弄到后来就当着我的面换起睡衣来了。”

“这个臭妹子,身段还真不赖。我也不由得动了心,刚抱住她,就从隔壁房间进来了一个说是她丈夫的流氓,把我今天赚的5000日元搜得精光。没有办法,只有漫天要价或关掉计程器来捞钞票,不然就无法回营业所交差,于是我就像摆摊似地一个劲儿傻等,可一点生意也没有。到老爷您叫醒的那会儿,我一直在睡大觉。臭婕子,弄得老子像个没出息的专门敲竹杠的出租司机,下次再让我碰见她……”

司机打着响亮的饱隔,满口脏话说个不停。他没有倒回计程器,仍然挂着空车的标记。

朝仓当年勤工俭学当出租司机时。十分了解这类出租汽车司机,他们常常仗着出租车不会成为警察拦截深夜酒后开车的对象。喝得醉熏熏地出车拉客。这个家伙停下计程器捞外快,倒正合朝仓的心意,因为这样一来行车的路线就不会记入驾驶日报表,他就可以放心地一直乘到上目黑的公寓边上了。

司机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把车开得飞快,根本不去理会道口的信号灯,只用了15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真糊涂,只顾着说话,把调回计程器给忘了,平时您在这段路付多少钱?”司机装傻地打开了车内照明灯。

“不清楚,今天是第一次。”

“那就500日元,行吗?”司机厚着脸皮说道。

“真拿你这个人没办法。”朝仓扔下500日元就下了车,他记住了这辆车的出租公司和司机的名字。

汽车逃也似地开走了,朝仓没走几步就到了公寓。他从房后的备用楼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屋里已长时间未收拾过了。他换上一件皮茄克和一条工作裤,戴上头盔和风镜,美式卢卡自动手枪放在皮茄克的内袋,又带上袜子,笔型电简、螺丝刀等物,抱起换下的衣服和一条毛巾毯出了房间。他来到公寓大门旁边打开摩托车的行李箱,把抱着的东西放了进去。

他推着摩托车走出好长一段路,到了通往大桥停靠站的下坡路上,才往点火孔中插人钥匙,把变速器调到二档,推车跑了起来。片刻之后,引擎发出了起动的炸响声,他迅速跳上摩托车,调回到最低档,缓缓地朝前开动,在到了放射四号大路上时,引攀已转热了。

朝仓到达涩谷时,天空还是黑乎乎的,他竖着皮茄克的领子,可寒风仍往脖子里直灌。

“丸进枪支弹药店”在涩谷的宇田川叮,从面靠涩谷水道大街的娱乐场旁边的岔道往里走五十来米就到了。店铺虽在小巷之中,但正由于巷内不禁止停车,所以丸进武器店的生意十分兴隆。

朝仓在离武器店五六十米的一块空地上停下摩托车,从行李箱里取出几根扁头铁丝。侠着毛巾毯,离开了车子。在空地的角落上有一堆小石子,他拿出袜子装满石子,在上端打了个结,握住使劲挥了浑,挺顺手的,完全可以用它代替短棍。

丸进武器店正面的金属卷帘门关着,门的一侧是橱窗。里面整整齐齐地陈列着枪支、弹药、猎具一类的东西,橱窗上装着一道铁格拉门和窗帘,关得严严实实的,朝仓发现门的另一侧有一扇狭小的暗门。于是戴起厚手套,往那儿走去。

他毫不费力地打开了暗门上的锁,轻轻地推开,左手提着装有石子的袜子,弯腰钻进了暗门。店堂有五十平方米左右,作为武器店,是够宽散的了。进深很长。天花板上安着一些荧光灯。灯都关着,只在出入口旁的墙上还亮着一盏灰暗的小灯。

出入口里面是间样品陈列室,左右两边是货架。在玻璃门的背后陈列着汽枪、猎枪和步枪,各有几十枝。货架下面放着压弹器、猎具、猎装。还有一些与手枪有关的东西。屋子里很像样地摆了一些待客的台桌、沙发和扶手椅,尽头是一张酒吧间里常见的那种长桌。再过去就是专门用来接待重要顾客的会客室和办公室。在长桌的边上有道楼梯,二楼大概是店员们的宿舍。

朝仓挨近陈放步枪的架子,挨个地仔细观察,在贸易自由化的影响下,小口径步枪的品种明显地丰富了,价格也降了下来。大口径的步枪在日本市场上还较为稀罕,然而这家店里却有这种武器,枪架上放着从243口径英国“温切斯顿”到375口径波兰“马克拿摩”的大口径步枪,30来枝。

朝仓打开一扇玻璃门,这里放着一些子弹和306口径步枪,他选了一枝带八倍可变焦距望远瞄准器的FN组合式毛瑟枪。他把枪拿到那盏小灯下面,拉开枪机,对着灯看了看枪睡,来福线完整无损,大概还是枝新枪。他将枪机饭在勾槽上,轻轻地装上弹匣。

枪放在沙发上后,他又开始物色子弹,子弹大部分存放在办公室的铁橱或郊外的弹药库里。接待室里放着一些作为样品的二十发装的弹盒,他挑5盒“温切斯顿”装在口袋里,沉甸甸的,这是一种180格令、装着白色弹头的子弹。

他用毛巾毯包好枪,又拿了组合式擦枪用具和一小罐清洁油。见到边上有一副60倍的长筒望远镜,又来个顺手牵羊,这才悄悄地倒退着回到暗门旁边。

二楼上的人还在酣睡之中。朝仓安全地来到屋外,这时东方已微露白色,他向着停车的空地慢悠悠地走去。在半路上,他将袜子里的石子倒掉,把清洁油、望远镜、三脚架等放进摩托车的小行李箱,又从口袋中取出螺丝刀,卸下FN毛瑟枪的枪身,用毛巾毯将枪身与木枪托包好,这样的长度是不会惹人注意的,在行李箱上绑好这个小包,然后开车上路,在涩谷的水道大街上。与几个送牛奶的少年人擦肩而过。

派出所的巡逻警察没有对他产生怀疑。当他快到“赤松庄”公寓时,初升的太阳已在天际染红了一片云霞。

在离“赤松庄”15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检同样规格的高级公寓“松风庄”,他将摩托车停在松风庄前的空地上。那里已停着一些公寓住户和外来客人的小汽车,夹上一辆摩托车是不会招人注意的。

他停稳车,打开行李箱,赶忙换上西装。取出皮茄克口袋里的子弹盒,把换下的衣服放人行李箱,将头盔、风镜也塞了进去。朝仓抱着包在毛巾毯中分解成两部分的步枪和望远谧等物往“赤松庄”走去,心中暗暗祈祷,上帝保佑,但愿京子还没醒来。

“您?是您吗?”打开正门,朝仓的希望落空了―从卧室里传来了京子高兴的声音。

“对不起,吓着了没有?”

朝仓答道。他迅速环视了一下欧式房间,脱去皮鞋,把抱在手里的东西塞进沙发底下,汽化炉还没灭掉。当他抬起身时。卧室的房门开了,京子出现在门边,她穿着西服衬裙,还披了条毛巾毯,光着双脚,眼中泛起了泪花。朝仓两大步走到她面前,将她轻轻抱起。

“你混,你混,您丢下京子,到哪里去了?”京子蹬踢着双脚。纤细的拳头敲在朝仓宽厚结实的胸膛上。

“是你把我搁在一边自己先睡着了,我睡不着,就想出去走走,也许能快点来睡意,你没看到留在化妆台镜子上的字?”朝仓贴着京子的耳朵说道。

“不,骗人?”

“这么短的时间,我哪能去偷香窃玉?不信,你在我身上闻闻有没有什么怪味。”

“好啦,别感冒了,天还没亮。”朝仓把京子抱进了卧室。

“再做场好梦行吗?”朝仓感到筋疲力尽,很快就睡着了。

饭馆送饭的伙计来取昨夜的饭卷盒。讲话声把朝仓从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已过了十点,只睡了短短几个小时,浑身的肌肉紧绷绷的。

伙计离开后,京子走进了卧室,她轻描淡抹地化了妆,上身是件毛线衣,腰间围着围裙。朝仓闻到一股极浓的咖啡香气。脑袋顿时清醒了,床边怎么不见脱下的衣服?大概是京子收拾进衣橱了。他一眼瞥到床头小桌上摆着自己放在西装口袋里的子弹盒。心一下子抽紧了。那本记有真实姓名的驾驶执照也让京子看见了,——不,驾驶执照是放在行李箱内的皮茄克口袋里的。他记起来了。一块悬在半空的心落下了,他不由得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早上好,赖床的小家伏。”京子拉开窗帘,阳光照到朝仓身上。

“你总是这么漂亮。”朝仓抱住京子的脖子。

“哟我的发型不好。”

京子笑着在朝仓鼻子上飞快地吻了一下,立即从衣橱中拿出一件长睡袍,搭在床档上。

“王子殿下,御膳已经准备好了!”她像演滑稽戏似地指了指厨房。

朝仓也笑了。他下了床,披好睡袍,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感到嘴里苦极了。

欧式房间已经收拾过了,朝仓进屋时塞进沙发下面的那包枪枝和望远镜,现在已移了出来。他顺顺嘴,走进了狭小的浴室,先用刺骨的冷水擦了擦身子,再用粗毛巾使劲将皮肤擦红,身子总算热过来了。

兼作餐厅的小厨房里。过滤式咖啡壶在冒着热气,台子上还摆着烤面包和熏肉燕鸡蛋。京子正在往电磨机里放新鲜蔬菜和柑桔,京子显得年轻美丽。身上没有那种神秘的色彩。

朝仓在台前坐下,他没有放奶,端起咖啡就喝,滚烫的咖啡渐渐驱走了肌肉的僵硬感。

“可别生气啊,您说,夜里到哪儿去了?”京子关掉电磨机的开关,脸上仍带着微笑。

“让你揭穿了。不过,请不要误会,我是去见一个朋友了。当然。是个男的。”朝仓搔着头说。

“我没误会,大概总不至于有女人持枪夜行的吧。”

“当时我让门铃吵醒了,你睡得正香。我出门一看,原来是高中时要好的朋友,叫吉田,这小子的嗜好就是打猎,但他的夫人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死抠,觉得扫猎是项奢侈的娱乐,一定要吉田把用在打猎上的钞票补贴生活开支。昨天吉田偶然发现了一支很好的枪,买了下来,可拿回家去难免要大吵一场,于是就寄放在我这儿。这是他说的。”

“很难拒绝他,再说,要是和他分辩起来,那小子会挤进屋跟我讲下去,你的事就要让他觉察了,所以我马上陪他离开这儿并一直送他到经堂。为了不让你因为这意外的事操心,我在两三天内就让那小子把枪取走。”朝仓回答了京子的提问,京子好像相信了。

他们开始进早餐,京子只吃了两块烤面包和一点果子汁。而朝仓则吃了将近半公斤的奶油面包和半磅奶酪,还把京于的那份熏肉燕蛋也吃掉了。

“真羡幕您,不过我以前胃口也很好。”京子点着了填人海洛因的香烟。

“我还不知道你的过去。当然,你也不清楚我的过去。我出生在派松市,高中毕业后竞选静冈小姐时第一次栽了个眼斗,后来被一个自称是电影导演的骗子拐到东京。他把我卖给了银座的一家夜总会,拿到酬金后就逃走了。以后的事不说您也知道吧,现在这个老头是第三个主,怎么,讨厌我了?”

“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往事,我也是个不成器的人,不过你和我马上就要开始新的人生啦。”

朝仓用深沉的眼光盯住京子的眸子。

朝仓与京子在下北泽车站分手。这时正是上午十点,所以交通高峰期尚未过去。京子上了小田快车线电气列车径直去新宿,朝仓则先去到“H”大学所在地杉并的井之头线电车月台。转了一会,才离开月台,走出检票口。

车站边上有条狭窄杂乱的商业街,他在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买了一只手提包,又买了一只可以用拉链加锁的箱型高尔夫球棒袋,颜色普通,是人造革制品,把卸开的毛瑟枪放在这种包里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体育用品商店门前有台公用电话,他往公司打电话,接通了办公室,是一个同事接的。

“早上好,我是财务处的汤泽。”

“是我啊,听不出来了。”朝仓用手帕捂住鼻子,装出得了感冒的声音。

“怎么,是你啊?”

“处长大概还没来,副处长在吗?对不起,能叫他来接下电话吗?”

“副处长也不在,好像去参加董事长会议了。有什么事?”汤泽说。

“嗯,感冒怎么也好不了,想请个假。”

“知道了,知道了,我给你转告。这阵子没什么重要的工作,我也想请假。”汤泽唠叨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又说,“啊,祝你早日康复,公司的明星。”

朝仓苦笑着,放下了用手帕擦过的电话简。

他回到车站。买了份晨报,就乘上了小田快车线的电气列车。翻了翻报纸。没有丸进武器店失窃的新闻。这是由于晨报排版时间较早的缘故。

他在豪德寺车站下了车,穿过几条马路,往住宅区走去,十五分钟后,回到了“赤松庄”公寓。他将分成两个部分的FN三〇六口径毛瑟枪放进高尔夫球棒袋,把用来观察着弹点的望远镜放进手提包,弹盒就随身带了。他拎着两只袋子走到50米以外的“松风庄”公寓前的空地,把袋子绑在摩托车的行李箱上,穿着西装上路了。

他缓缓地行驶着,想寻找个可以换衣服的地方。当往左拐到上北泽一带时,他发现了一片田野和杂树林。他将车开入树林,从行李箱中取出皮夹克和工作裤换上,戴上头盔和风镜,继续往前开两个小时后,朝仓来到了鹤川丘陵地带。这里是一片低低的小山和沼泽地,是打松鸡的猎区。眼下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没有听到打猎的枪声,他在一条山路的尽头停下车,把车推进茂密的灌木丛中,提着两个袋子徒步走去。他翻过了好几个山头。穿过几片低洼地,最后在两个山坡之间的一块低地停下,地面覆盖了一层芭蕉枯叶。他发现这块小山谷似的低地是个十分理想的练枪靶场,这里远离人群,很少有鸟儿来此觅食,所以看不到有猎人光顾的痕迹。空地有300来米宽,用望远镜的录景器自然可以知道确切的长度,但他对自己的目测能力是颇为自信的。在这边山腰上有块缓坡,缓坡正中有个直径逾2米的大树桩,很像一张圆桌面对面的山坡上有块表面较为平整的巨石。

朝仓来到缓坡上,打开了装枪的高尔夫球棒袋,用螺丝刀将枪身与带着扳机部件的枪托组装起来。枪简槽固定部分的衬垫是用特制玻璃纤维制造的,所以射击时因自然震动会引起着弹点的变化。扳机顶筒上连着镜片架,自由组装式的21/2英寸八倍瞄准器就装在这上面,但朝仓没去动它。财务处的工作时常要和火药公司打交道,他读过不少与武器有关的书籍,知道这种猫准器的镜片组装十分精密,一有拆动,就会影响其精确度。

他接着支起了六十倍长筒望远镜的三脚架,把焦点对准对面山坡上那片岩石的正中这种望远镜的视界不大,但观察目标却十分清晰,那块岩石上如同麻子般的坑坑洼洼粒粒可数。

朝仓拿着枪俯卧在那株大树桩上,把瞄准器的焦距螺丝调到八倍的位置,枪带缠在左手的肘关节和手腕上,摆出了卧射的姿势。

他对准岩石上的一个凹陷处。屏住呼吸,但因为脉搏的跳动,目标也在瞄准器中的十字中合线附近晃动着,扣扳机的手感相当重,难以掌握住最好的时机出发。他熬不住扣下了扳机,就在撞针发出空响时,目标跳到瞄准镜的边上。

他并不气馁,趴在那里一个劲地练,两个钟头下来,终于能在一两秒钟的时间内把目标控制在瞄准器的中合线上了。

以生产勃朗宁枪为主的比利时FN公司,实际上就是比利时的国营兵工厂。在这家公司制造的可卸式小型枪枝中,信誉最好的是德国人的毛瑟兄弟设计的毛瑟步枪,这种枪的撞针在一般情况下不会因打空枪而变形。

朝仓仰面躺了一会儿,等身子和眼睛放松后,又翻身俯卧树桩上他首次往弹匣中装了子弹,白色的弹头上嵌着圆锥形的铅合金。他瞄了十分钟后打出了第一枪,在击发产生的后座力作用下,眉头让枪托狠狠地撞了一下,枪身猛地跳了起来,瞄准器里什么也看不见,而始终睁着的左眼倒看清了在目标下方60公分处的岩石上升起了一股白烟,那是子弹打碎的岩石粉末。他用瞄准器看了看,又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确定子弹偏在目标的左下方。

接着他很仔细地开了五枪。头一枪比第一发提高了一点,这五枪的距离最多不会超过15公分,他通过望远镜看到第一枪大概是枪简过冷所致,偏离目标很远,后面的五枪,则全在直径约15公分的圆圈之中了。朝仓在这方面有着超人的天赋。除了狩猎专用的猎枪,就是这种FN毛瑟枪,哪怕用台钳夹住定位射击,有300米的射程。最多也只能打出一个七八公分的集弹点。

朝仓调了调装在瞄准器上方和右侧的微调螺丝,每调一圈,可以使着弹点移动1英寸。随着调节螺丝的摩擦声,瞄准十字中心线往右上方抬高了。

他又打了30多发子弹,最后能打在以目标为中心的十公分直径的圆圈之内,这时已将近下午5点钟了。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拾起散落在身旁的空弹壳,将枪重新拆开,放进高尔夫球棒袋,然后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美式卢卡自动手枪,他先朝五米开外的小石头打了几枪,然后一步步远起来,当他能命中25米外茶盅般大小的土坷垃时,太阳已快落山了。他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回到上目黑的寓所时,已是6点多了。他将摩托车上的东西拿进屋,又到一楼从报箱中取回报纸。

今天的晚报也是大杂烩。在社会新闻版的角落里,有一小段关于涩谷丸进武器店被盗步枪一枝的报道。他打开冰箱看了看,罐头全吃光了,连干硬的陈面包也没剩下一块。他换上西装,把卢卡自动手枪插在裤子皮带上,在大衣口袋里放了一只瓷碗、助听器和录放机,又将公司职员证夹在鞋子的皮垫下面,便离开了住所。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过,俄得头都有点晕了。

走到放射四号大街,他在公用电话亭,往东和油脂公司打电话。

“这里是新东洋工业大厦,您是……”接电话的好像是夜班警卫。

朝仓把手帕塞进嘴里,变着声音说:

“我是日本油脂报的记者,请接东和油脂公司,我给总经理家里打过电话,说是还没回去。”他用话套对方。

“请稍等”

夜班警卫答道。不一会儿,响起了一个客气得让人肉麻的声音:“我是秘书科的,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想见见总经理。”

“现正在开会,也许我能替总经理听听您要说的事。”

“我得到贵公司要在村山建立新工厂的消息,所以想向总经理核实一下,既然在开会就不打扰了。会什么时候结束?”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好吧,我等会再打电话。”

朝仓挂断了电话。心想只要能知道会议仍在继续,其余的就用不着你这个当秘书的了。

出了电话亭,他到就近的超级市场买了半公斤面包、500克灌肠,还有几听果汁灌头,叫了出租车,吩咐司机去京桥,就坐在车里吃起了晚餐。

在京桥的地铁出入口旁边,朝仓下了出租车。

他转进一条巷子,路旁有个代替垃圾箱的聚乙稀圆桶。他把装果汁罐头的空纸袋扔了进去。新东洋工业大厦砌着高高的混凝土围墙。轨道式铁栅门紧关着。门内的后院是供等待进入地下停车场的汽车停放的场地,现在一辆车子也没有。地下停车场入口处边上有间屋子。窗口透出了灯光,夜班警卫值勤点就在那儿。

朝仓从大厦背后绕进左边的一条通道,围墙里是沿着大楼横侧外墙直通房顶的备用楼梯,每层平台上亮着一只小小的红灯泡,通道有一米来宽,另一面也是一堵高峭的混凝土围墙,围墙里面是一家合成纤维公司的大楼。他走进通道的目的,就是要利用靠近纤维公司围墙这一侧的电线杆。

巷子里不时有步履匆匆的行人走过,没有什么人好奇地张望这条通道。朝仓脱去皮鞋,放进大衣口袋,迅速地爬上了电线杆上了电线杆,他站在纤维公司的围墙上,然后往新东洋工业大厦的围墙跳过去,由于用力过猛,身体失去了平衡。脚下滑。眼看就要栽在水泥地面的后院。他赶忙伸手,总算攀牢了围墙内缘。墙高四米左右,朝仓伸出手,大概可以勉强够到三米,所以落地时只发出了一点响声。他戴上薄手套,不出声地登上备用楼梯。心中打定主意,万一被警卫发现,如果也看清了自己的容貌,那就拿出职员证,说是来取忘带的东西,否则就将他打昏。然后逃走。

他觉得走这一段路花去的时间待别长,其实只用了五分钟就到了七楼房顶。他匍匐着爬过房顶。来到了与董事会议室窗口垂直的位置。上次用过的鱼线。仍然结在铁栏杆上,在风中静静地晃动。朝仓解下鱼线,从口袋中取出瓷碗,把线头在碗脚绕了几圈后绑牢。打开助听器开关,放入碗内。但只有助听器本身的轻轻摩擦声,却听不到会议室里的声音。静等了三分来钟还是没有,他摘下耳塞。把助听器放在房顶地面上。也许是那只在下面起集音器作用的瓷碗已经脱开了,于是他把上半身探出铁栏杆。沿着鱼线看下去,那只原先粘在董事会议室排气孔的盲板上的瓷碗并没有脱落,鱼线也没断头,他仍趴回老地方塞起耳塞。难道是总经理他们已走了?

五分钟后总算捕捉到谈话声。是总经理的声音:“算了算了,大家这样愁眉不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这种会再开下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引起新东洋工业公司先生们的疑心。我看今天晚上就到此散会。诸位要打起情神来。”他显得有些厌烦地说。

接着是表示赞成,吩咐备车,还有移动椅子的声音。朝仓轻轻喷了喷嘴,心想真是白费劲。继续倾力静听,董事会议室里出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上。他明白来得太迟了,终于一无所获。他关掉助听器的开关。

大楼的后院里。响起了一片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朝仓解开上面那只瓷碗上的鱼线。重新结在铁栏杆上,收起东西,往看得见后院的地方爬去。

总经理、董事们纷纷坐上了车身大得有点可笑的美国“恰氏拉克”牌轿车或美国“克拉依斯拉”牌轿车。朝仓瞪着燃起怒火的眼睛,目送这些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开入围墙后面的巷子。他抑制住满腔怒气开始冷静地考虑如何平安无事地走出大楼。即使下楼时不被人发现,但再用爬墙的方法是很难行得通的,且后门又有警卫看守,也无法不被觉察地开门出去。看来只有从大楼本身想办法了。他通过房顶的出入口,沿着仅有微光的楼梯下到七楼,走廊上还飘着几缕青烟,这时从六楼传来了不止一个人的皮鞋声,朝仓飞快地闪进楼梯边上的厕所,没穿鞋子的脚踩在湿漉漉的瓷砖上实在不舒服。

上楼来的是两个夜班警卫,他们谈论着棒球对抗赛和打麻将一类的事,试了试七楼各个房门是否锁牢,朝仓躲进了解大便用的隔旬。

警卫在七楼转了一圈,没有进厕所查看,因为厕所里没什么值得偷的物品。他们说着笑话下楼去了。朝仓在厕所里又呆了十来分钟,然后沿着楼梯到了一楼,从厕所的窗子出了这幢大楼。

他穿好鞋子,叫了一辆出租车。吩咐司机尽快赶到参宫桥。现在该是让京子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朝仓想起曾和京子在“宾艾特劳”意大利餐馆吃过东西,当汽车开到京子住的“参宫曼逊”的高坡下面,他就在餐馆门前下了出租车。

店堂里还像上次那样光线昏暗,台桌和单间里都亮着摇曳的烛光,侍应生将朝仓引到左侧深处的一张空台桌。朝仓要了意大利通心粉细面条,站起身说。

“我想打个电话。”

“请,就在出纳机边上。”

侍应生毕恭毕敬地指了指放电话机的地方。

这里的顾客几乎全是男女情侣。其中有半数光景是南欧国家的男子与日本站娘的对儿。

朝仓在现金出纳机房的柜台长桌上拨通了京子房间的电话。

“谁啊?”京子的声音总是这样懒洋洋的。

“我是首饰店的。”朝仓用暗号回答。

“是您吗?”

“是我,老头子不在?”朝仓问。

“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是今晚要来。那您有什么事?”

“想跟你当面谈件事,只要一点时间就够了,能来吗?我在‘宾艾特劳’。”

“我就来,您等等我。”京子爽快地答应了。

“好吧!”朝仓往长桌上放了一枚10日元硬币,回到自己的桌子,又向侍应生点了瓶“舍利”白葡萄酒。

就在招待端来香气扑鼻的通心粉细面的同时,京子走进店门了,她披着条海豹皮大衣。坐在店里的女人们都用充满羡慕和嫉妒之情的目光看着她。朝仓打着打火机开大汽体,用长长的火舌同她打招呼。京子马上就发现了他,向侍应生讲了句话,径直往这边走来。她大概是急于赶到脚上还跟着一双拖鞋。

“我有点担心起来,您有事要说,不会是什么坏消息吧?”京子刚坐下,就气喘吁吁地说道。她的眉间布着一丝愁云。

“担心倒大可不必,我是有事求你。”

“在说这件事前先吃点什么?”朝仓漂了站在台子前的侍应生一眼。

“就来份果汁冰琪淋吧。”

京子小声说道,于是朝仓又让侍应生添份冰琪淋和白葡萄酒。

他摊开还没动过的面条,拉住京子放在上面的小手包在自己的双掌之中。

“我有些事还没告诉你。”他盯住京子的眼睛喃喃说道。

京子的眼中闪着不安的神色。

“实际上,我在助教之外还兼着一些差使,跟半工半读的学生差不多。”

“阿,我还以为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您是在为这事发愁了。”京子的表情松弛下来了。

“嗯。你听我说。我的兼职,是替在一个我们大学经济系任教授的评论家收集资料,说到底,这是一种仰人鼻息的工作。”

“您是想辞了这份差事。”京子笑着问。

“不是这样,如果光为了钱,有不少工作比这好得多。但我为了尽早当上副教授,就不得不搞好学校各方面的关系。”

“这我明白。”

“有次跟教授聊天。不知怎地说漏了嘴,谈起我与你的保护人,也就是东和油脂公司的财务处长小泉相当熟悉事,到如今,真无法想象当时怎么会讲出这种话来。”

京子面露难色,这种事她是无法搭腔的。

“可教授却当真了,他一定要我向小泉先生打听东和油脂公司的内幕,他是想把这些材料写进著作里去,当然他保证绝对不会让我和小泉先生感到为难。只是为了分析目前的经济形势,这些情况是必不可少的。教授讲到这个地方,说什么我也无法向他坦白,所谓认识小泉先生纯粹是在开玩笑。”朝仓一睑苦他至极的样子。

侍应生端来了刚才点的东西,等他把东西放好走开后,朝仓显得心事重重地接着说:“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听教授说,好像有一个专干敲竹杠的家伙,利用手中掌握了财务处副处长侵吞公款之类不法行为的材料,讹诈东和油脂公可。”

“啊!”京子扬起眉毛听朝仓说下去。

“至于为什么一个财务处副处长的贪污就能把整个公司牵连进去的原因,好像是公司的干部全是合伙干的。所以,你的保护人小泉处长也在其中吧!”

“你想想,靠他那点工资能够供他这样享乐吗?”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干的?”京子的眼圈有点发红了。

“别胡思乱想,我又不是那家公司的股东,才不去考虑到底是谁在骗取公司的钞票,只是想了解点实情罢了,那你能不能向小泉打听一下,那个敲竹杠的家伙手头究竟有何等程度的材料。可以用来讹诈东和油脂公司,要是搞不到这个消息,我也许一辈子也当不上副教授了。”朝仓咬着下唇说,他右拳击着左掌。

京子轻轻地吁了口气。

朝仓喝干了第二杯葡萄酒。

“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吗?”他用孩子乞求母亲疼爱时的表情直楞楞地看着京子。

“对您我是说不出个‘不’字的。”京子低声细语道。看上去她似乎要哭了。

“你答应啦,真对不起!”朝仓又拉起京子的手,凑到自己的身边用双唇抚摩着她的左掌,又衔起她的手指轻轻的咬了口。京子闭着双眼,靠手肘顶住台子来支撑自己的身子。

“当然,对小泉可千万不能说出是受我之托。你就对他说,你近来总感到有点不对劲,在为他担心。你就装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要一装到底。让他把事情全讲出来。”朝仓平静地叮嘱道。

京子像被施了催眠术似地点着头。朝仓见状,又加了一句有关海洛因的事:“万一小泉今天夜里也需要这种药粉,你就随他拿吧。不用担心自己的份额。那个朋友己讲定给我了。”

“真的?”京子如梦初醒似地睁开眼睛。

“是啊,这次能拿到最起码可以维持半个月的数量。”

“我放心啦!哟,我差点忘了,今天警察来公寓确认车库了,要是再催催推销员,大概明后天就能去取牌照啦!”京子微笑着说起了‘征服TR’汽车的事。

“快盼到头了。有了汽车,我们高兴上哪就可上哪了。”朝仓情绪十分高涨。

京子瞅了瞅腕上的白金钻石手表。

“啊,已经迟了,老爷子也许到了,我给他留了张条子,说去买包香烟,马上回来。”

“那刚才说的事就拜托了……世田谷的公寓里只有管理员那儿有电话,所以明天我打电话给你,再定个见面的时间。”朝仓说道。

“嗯我想法试试他。”京子站了起来。

“不送你了,可能小泉这会儿正出来找你了。”

“晚安。就为能尽早实现我们真正在一起生活努力吧。”

“再见,我的Baby doll!”

朝仓也站起身,在京子的耳上轻轻吻了吻,他闻到了法国“盖蓝”牌高级香水的味道。

他目送着京子出店,就将变凉的面条吃掉。京子要的冰琪淋已溶化了,他没去动它。吃完面条,他坐了一会。然后叫了辆出租车回到了目黑的寓所。

朝仓换上皮夹克和工装裤,拎着装有分成两段的小型毛瑟枪的高尔夫球杆袋。又离开了公寓。这时是晚上10点左右。那枝已校正过弹点的卢卡自动手枪,就藏在皮夹克的内袋里。

戴上头盔和风镜,把高尔夫球杆袋绑在行李箱上,他开着摩托车上路了。黑色的风镜夜间也能使用,与变色墨镜差不多。他沿着中原大街往横滨进发,油箱里大概还有5公升汽油,跑上200公里不成问题。到了纲岛后往左拐,穿过一条蜿蜒于田野、工厂和山丘之间的公路,冲下一条坡道,在大陆桥附近进人第二京派线高速公路。

来到横滨市境内了,他在青木桥往左拐到樱木叮,然后又往右转弯,朝伊势佐木叨方向开去。

去伊势佐木的银座,得经过一座小桥,桥下是条污水沟,沿着小沟,是露天停车场密密麻麻地停放着各种自用汽车和摩托车。现在已将近11点了,而污水沟岸边的霓虹灯仍在大放华彩。

朝仓将车停在个公共厕所边上,解下高尔夫球杆袋把头盔和风镜放进行李箱,从箱里取出螺丝刀、钳子和一截电线。他顺着污水沟走去,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汽车。

到了离桥150来米处,一辆停在他右侧的“伯布利克”牌轿车引起了他的注意,栗色车身,小巧灵便,这种丰出公司产的汽车,转向系统性能颇佳,可以自如地在小巷兜圈子。

他放下高尔失球杆袋,慢吞吞地在岸边解了小便,同时仔细地观察了下这辆汽车。它挂的是神奈川县的牌,照看来车子的主人不是本地居民,大概是来伊势佐银座寻欢作乐的。

朝仓用铁丝打开车门,拿起袋子钻进驾驶座,先将排挡放在空档上,撕开一包‘和平’牌香烟,将包装锡纸搓成纸捻打开风门,手伸到仪表盘的反面,把纸卷在点火开关的三相引线上。气冷式发动机没有发出轰响,起动的运转声低沉得简直令有点担心是否发动得起来。

他把袋子移到后排座椅上,拉起手动变速操纵杆,放在侧档上,踩起刹车,汽车就往后退出了停车场。

他将时速保持在60公里上下,不紧不慢地从八蟠桥开上横须贺大街。不时有引擎发出尖啸声的小型卡车或三轮小汽车从他边上超了过去。

如果京子订的那辆“征服”拿到手,只要我高兴,尽可以用一百六七十公里的速度与你们比试比试,想到这一点,他对老是让人超车就不那么感到懊恼了。

但是,在像今夜这样的行动中,使用惹人注目的运动型轿车并非上策,他更希望能有一辆在外观上与“伯布利克”或“蓝鸟”之类的车子差不多,而在引擎和悬挂系统上加以彻底改造的汽车。

他时常在梦境中勾勒出这样一辆汽车,外形上或许就与“蓝鸟”牌轿车差不多,车身带着伤痕,油漆剥落。重心很低,采用了重式悬挂器,因此比标准车体要稍矮一些。而细心的人可以发现这辆车的各个轮子都装上了圆形制动器。

但真正的妙处还在发动机护罩下面四门汽化器、双动式顶置凸轴、立升、60马力的引擎发着庄重的冷光,那简直是件艺术品。在它有意散散步时,那些车身大得滑稽的美国车或徒有其貌的国产豪华斩车会趾高气扬地看不起它。而一旦它加大油门,低档是35公里。二档是100公里,三档是210公里,最高时速可达250公里。如此加速对它来说全不费劲,从始动到全速只需12秒。当它挟着风势呼啸而进,留给那些汽车的,只是一阵“啪、啪”的轰鸣声,谁也无法望其项背。

隐藏着强大破坏力的,是手中的武器。具有迅雷疾风之速的是座下的汽车―它们,都是力量的象征,是进入力的世界的津梁。然而。这并非朝仓追求的全部。在他的心目中,这是一种纯而粹之的机械论哲学。这是一种对精密的机械的现代释物教。

朝仓穿过横滨、田浦的街道后,把车开进隧道,出了最后一个隧道,就在“百老汇饭店”前面一点的地方拐进了家山公园附近,一离开中央高速公路,路上就不见有行人来往了。右边是一排接一排的公园的树木。如果沿着公园外侧走,再过去就是矶川的住宅了。

他在光线暗淡的公园边的岔道上转了360度的弯,把车头调向横须贺大街。刹住车后将纸捻拉掉,引擎就熄火了。他把高尔夫球杆袋背在左肩,离开了汽车。

矶川住宅的地势比公园高,所以站在公园这边只能看到高高的混凝土围墙和伸出围墙的树梢的黑影。他跨过公园边上低低的石头栅栏,里面有根电线杆,公园管理处和矶川住宅的电话线就全拉在上面。他将袋子放在树丛里,攀上了电线杆,当爬到够得着普通电话线的地方停了下来。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钳子,将电话线剪断。断了的电话线猛地垂了下去。

下了电线杆,他背起袋子向公园的林子中走去,那里有一裸高山群树的大杉树。一路上,他把凡是亮着的路灯统统关掉了。这裸杉树已饱历风霜,有1人合围粗,在树的根部还钉着一坎自然纪念物的小牌子。朝仓背着袋子往树上爬,实在不轻松。累得直喘气……

矶川的院子里鸦雀无声,各楼的灯都关掉了。住在里面的人好像都在屏气敛声。朝仓把高尔夫提包挂在左肩上,迅速地从杉树高处滑了下来。还没等从远处传来警车的警笛声,朝仓就从公园的树林里窜出。越过石头栏姗,奔向停在公园旁边的那辆偷来的轿车,发动马达,开了出去。车子到了横须贺街便拐向左道。朝仓把方向盘打向沙留车站方向,两辆闪着车顶灯,鸣着警笛活像两头野牛似的警车恰好擦而过。

当车子上了坂本坡,来到儿童公园的时候,从背后老远的横须贺街道传来了疯狂的警笛声。朝仓想,看样子,那些主要公路上都设了警戒。

然而,这点早在朝仓的预料之中,他不假思索地越过一个斜坡,朝池山街开去。这个地方人烟稀疏,从左边能隐约看见火葬场的烟囱。他一带车子向左拐进一条小路。前方有片杂树林道路两旁是旱地和几户住家。

朝仓把车开到一大块空地的墙根前停了下来。拎起装有分解成两半的毛瑟枪的高尔夫提包,向那片杂树林走去。

一进杂树林,晚上的露水便沾湿了鞋子。他看见杂树林的里端似乎有一个小水池,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池子旁边的小卖部不动了。小卖部里晚上大概不会住人。白天也是一打佯服务员就拎着提包回家的。况且现在是冬天,恐怕根本就不营业了。小卖部周围没有像往常那样堆着搪果包装纸和水果罐头盖儿等物,看来这小卖部现在肯定是歇业了。

不到10分钟,房门的锁就被朝仓用尖端处理过的钢丝打开了,进到里边,他摸出一枝钢笔模徉的手电筒四处照了一下:地上的榻榻米已经散了块,只有3张榻榻米宽的小房间里积满了灰尘,还胡乱地放着一条粗糙的长凳和一堆帆布。

朝仓从房内重新锁好门,然后拉过长凳躺了上去,又把帆布拿来盖在身上,把高尔夫提包当作枕头。他打算就此抵到天亮再说。不久他就习愤了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昏昏地进入了梦乡。朦胧中传来一阵很响的脚步声。朝仓猛然惊醒,右手条件反射似地一下伸进内衣口袋抓住了美国造柯尔特自动手枪的枪把。这时他才瞥见一缕灰白的太阳光,已经透过小屋内板壁的缝隙射了进来。

那脚步声在小屋的门前停住了。朝仓睑上掠过一丝阴笑,紧紧扣住枪机。发出脚步声的那人把门搞得咯嗒咯嗒响,但一见门上着锁就转身走了,朝仓轻轻地从长凳上下来,把一只眼贴在门缝上往外窥探。

只见一个个头不高的巡警正吐着白气慢慢远去,腰上重重地挂着一枝朽口径的S·W型大左轮手枪,那家伙顶多只有二十来岁,看样子恐怕是个倒霉蛋,只要他一打开房门,那家伙的家伙就得要流落街头,生活无着落了。

朝仓看了看表,还发着墨绿色毫光的夜光指针此刻正指向6点。他很想抽口烟。为了防备烟味漏到小屋外面,他又重新躺到长凳上。再涯个把钟头就可以放心出去啦。

屋外水池上有几对鹅麒在戏水,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只褐色的小球漂浮在水面上。煞是好看。当它们一见出屋的朝仓时,却都一下钻到水下去了,不一会又从老远的地方像与人捉迷藏似地露出了水面。

朝仓叼着一支香烟朝与进来时相反的方向穿过杂树林,直向衣笠车站走去。此时正是上早班时间,他一上宽阔的公路,便遇到了步履匆匆急着上班的人流。

大约走了300米便到了汽车站。那里一大溜睡眼惺松的工人们正缩着身子排队等车,朝仓排进去京滨横须贺中央车站方向的队伍。

到了中央站,朝仓买了两份报纸。上了电车。他在电车上浏览起报纸来,只见昨夜矶川府遭到5发步枪子弹袭击的消息赫然登在社会版的头条上。

原来这次朝仓的枪法还算准。二楼里矶川的卧室玻璃被击中,玻璃碎片伤到了矶川。一个门卫扭伤了脚,此外还算太平,无人受伤。新闻报道说,事因尚未查明。警方也没能抓到凶手。报道还说,警方在事发15分钟后,就在市区出人口设置了警戒线,然而罪犯还是没能抓到,所以估计凶犯尚躲在市内云云。此外,那张报纸上还登着一段矶川的谈活。

“本人向来光明正大,从无积怨,这次事件定是政敌所为,企图加害于我,卑鄙之极。因此为了我们的城市。为了我们的自由,我要不惜生命危险,与他们战斗到底!”

最后,矶川还故作镇静地宣称,他觉得不需要警方的护卫,新闻界还委婉地猜则说,此次事件是否由于矶川隧迫公司廉价购买了由政府出资填造的掘之内海岸的工场,而引起一此人的不满,雇用了杀手。

读了朝刊后,朝仓苦笑了一下。他在横滨下了电车,要了辆出租车,又回到了伊势佐木街口。

预先停放在阴沟边的本田单人摩托车一点都没被人动过,朝仓跳上了摩托车,飞速地向东京驶去。此时第二京滨公路上已经形成了一条车龙,哪里还有什么警戒,要不然受阻的车子将从东京接顶摩踵一直排列到横滨。

上午9点,朝仓哲也出现在小田急线参宫桥附近的一家饮食店。他刚去过他的上目黑公寓,安顿下东西,并且换下衣服。此时穿在他身上的是一套西服。

他向服务员订了份烤面包加咖啡的早点,随后借了柜台的电话,拨起了参宫公寓京子房间的电话号码。

朝仓在说暗语前,听筒里首先传来的是京子发困的声音。

“是你吗?”

“是我。你那情夫回去了吗?”

“呀,刚刚回去。”

“那么你能到参宫桥旁边的‘肖邦’饮食店来一下吗?”

“行呀。不过。京子呀我实在太累了,几乎一晚都没有合过眼呢。而且,化起妆来真是烦死人了,还是到这里来吧?你来以前,我会把房间收拾好的,好吗?”

“知道了,马上就去。”

朝仓撂下了电话,回到包厢端起咖啡。只一口,半杯热咖啡便下了肚。

坐落在小丘上的十层楼参宫公寓,仿佛还没有从昏然的睡眠中醒来。房间的窗子几乎都还关着,整齐地停在停车场上的车子,均匀地盖起一层薄霜。

公寓的休息室不见一个人影,朝仓乘自动电梯到了七楼,踏着草绿色的地毯向写着7G的正门口走去。

朝仓按了按内线自动电话机的按钮。

“门没锁。”从内线自动电话机里传来了京子压低的声音。朝仓推开门,这是一间足有12张榻榻米大小的欧式房间。只见京子正坐在里面的沙发上等着,看上去一脸倦容。

“那家伙没让你睡?”

朝仓在京子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温柔地拿起她的手。

“嗯,刚好相反,为了要他说出你盼咐我问的话,是我不让他睡的!”

京子把头靠到朝仓的宽厚的胸脯上,朝仓一想到京子刚刚还被小泉抱过,就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恶感。但他把它暗压在心里,一点也不让京子察觉。他爱抚着京子的头发,把鼻子贴着京子的脸上说:“你的情失——小泉他说了吗?”

“呀,开始他怎么也不肯说,还问我为什么想知道那种事。”京子懒洋洋地回答说。

“他部下有个叫金子的财务副处长迷上了西银座的一个叫什么‘鲁娜’的老板娘。咳,这本不算什么,要命的是遭了人家的暗算啦,被老饭娘的情大偷拍了床上的镜头,还被录了音去。这还不算,他们在公司里做了手脚的账本也被偷拍去。”

“哦。”朝仓显出一副才听说似的神情。

“听说那情夫可不是等闲之辈呢,是像铃木之类有名的劫持集团分子哩。”

京子淡淡地说,突然对着朝仓用坚定的口吻质问道:“你总不会是他们的同伙吧?”

“又说傻话了,你是想引我发火吗?”

“哦对不起,我太累了,脑子有点乱。”

“好了,好了,我不该发火,继续说下去吧!”

“听说那情夫叫什么久保来着,要挟财务副处长,光堵嘴钱就被敲去了1000多万呢。逼得那个副处长不得不向处长求救啦。”

“后来呢?”

“那处长虽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没什么直接关系,但考虑到这样一来还是有点有失监督,于是就拢了处长和一些头儿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那笔钱还是由公司承担了下来,据说是与其让公司出丑,还不如多花几个钱合算。”

“是吗!”朝仓冷冷地笑了一声。还好,那家伙还是没把他自己的丑事给抖出来,正是小泉自己与副处长共同策划,合伙敲诈公司的。不过只是不想让京子知道罢了。至于什么有失监督,那全是他妈的扯蛋。

“然后……”京子继续说道:“好戏还在后面呢,据说公司派人先送了5百万元作为定金给那个叫久保的,可等他拿了钱回到自己的公寓就被人打了一闷棍给抢走了。久保后来便又借口那凶手肯定是公司雇用的,开口要5000万。要不,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大劫持集团头目铃木。”

“5000万?我的天,数目可真不小呵!公司打算付吗?”朝仓的声音有点嘶哑。

“哼,他公司再大,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不能人账的钱也够呛的啦。就为这,据说昨天一整天都在开会商量呢。”京子打了呵欠。

“公司的结论是怎么说的?”

“咳,说是今晚上要久保来公司交涉。硬要出的话。5000万倒不是拿不出,只怕那家伙不会就这么一次罢休。这种人呀,一般都是尝到过一次甜头就想敲骨吸髓的。他说要是这样的话以后可就不好办了。”京子答道。

“话是这么说。小泉他今晚还来吗?”朝仓若无其事地问。

“哼,大概不会来了。他妻子又在歇斯底里地闹啦,这种人我可受不了,一想就浑身起疙瘩。”京子装作很厌恶的样子,添加道,“要是能常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我?我不也一样吗?可是……我的美人,要是你今晚上再把那家伙叫来,等把今天与久保谈判的结果打听出来再把他赶出去的话,那司就太好了!”

“嘿。蓉县优直蓉柑该样的话。我就依你吧。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知道人家公司的事情?你上次说的话可是真的?”

“峨,请相信我,我的美人。你知道现在的忍耐是为了将来我们俩的幸福呀!”朝仓用巴结的口吻装模作样地说道。

“我相信你。”京子喃喃道。

朝仓在内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包东西,拉过京子的手把它放在她手上。说:“啊,差点忘了,跟你说好的那东西给你带来了。”

京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就是5克上好的海洛因烟土。

“真是太好啦。你知道呜?我后来那仅有一点点都叫他给拿走了,我正在犯愁呢。”

“你别担心用光了,我还会给你拿来的。”

朝仓说罢开心地笑了笑。好,只要小泉也开始用海洛因了,那么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吸上瘾的。到时候,只要我给他们的货一中断,那他就得乖乖听我的使唤。

大概昨晚在小卖部的长凳上受了凉,朝仓开始觉得有点不舒服,脖子的筋肉似有点发硬,隐隐作痛他走进里间,打开橱房一角的饮酒处。这里大小总共不过8张榻榻米样子。只见里面整齐地放有近50版正宗洋酒,他实在抵御不了那保加利亚纯苦艾酒的诱惑。但考虑到那难以一下散掉的酒味对待会儿的行动不利,便拿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嘴对着瓶口喝了三分之一。金黄色的液体滋润了干涩的喉管,并且开始烧着他的胃,暖着他的身子。脖子的硬块也渐渐地散开了。

回到外间,他看见京子正用恍惚的神情徐徐地吞吐着混有海洛因的香烟卷,仿佛进了极乐世界。朝仓走上前,把嘴唇贴上了京子的额头。说道:“哦,我得走了,还有课。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说罢就走出了房间。

一出公寓,朝仓便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青山镇,他在表参道街下了车,这里聚集着许多不动产商号。朝仓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玻璃门上贴着的广告。

在三和不动产处他看到了一个颇为称心的出租房子的广告。房子地处世田谷的上北泽段。离开博得京子信任而租下的赤堤公寓很近。

朝仓一进饮食店式的玻璃门,几个职员都不约而同地援着手从倚子上站了起来。

要出租的房子占地约100坪(1坪合33平方米。),建筑面积15坪,备有电话。房子的押金9万,土地管理费10万,房租每月15万。

一看朝仓挺有兴趣,他们马上就派一辆本商号的车带他前往察看。

房屋座落在口本大学附近,离经堂住宅区不过300来米的地方。那是一幢砖石结构的旧平房。混凝土的围墙已经有了剥蚀,门前能看到前面的一带旱地和稀疏的杂树林,房后和两旁有很大一块空地。15坪的建筑虽不算宽裕,但储藏室下面还有个地下室,之间有楼梯相接,这颇合朝仓的心意。潮湿的地下室也用混凝土打墙,大概总有7坪光景。院子里杂草丛生,还长着些灌木,显得荒凉。这里做个停车场倒不赖,朝仓想。主意已定,商号的车子就带着朝仓径直向房主的住地祖师谷开去。

一路上,那不动产的办事员羡幕不已地向朝仓谈起了房主大场家的豪富。大场家很久以前就是个大地主,同时又是当地的山林主,所以如今在世田谷拥有好几十叮(1叮为992公亩。)土地。自地价暴涨以来,他就是个数十亿的大富翁。在经营方面,现在大场通过本族人的一个土地公司,一年仅成交几百坪土地,收入就超过3000万呢。

那办事员连连叹息道,再没有比世田谷、相并、练马等地的农民和大地主更容易赚钱的了。朝仓点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说法。大场家靠近成城地区,迎面是一条遗巡蜿蜓、雄伟森然的围墙,穿过江户时代村长式的防备森严的门洞。越过一片菇菇郁郁的林园。在那莺歌燕舞、柳暗花明的深处,便能看见一幢稻草盖顶宽大大的平房。那古色古香的平房与停放在旁边的简易车棚里的豪华大桥车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昧。

主人还没有出来,朝仓一行在偏房里等着,与田园风光的外部相反,室内全是欧化的陈设。不一会儿,大场出来了。他显得肥胖而臃肿,年纪也不过和朝仓上下,着一身条纹针织和服,左手还提着个收款袋。

写好契约书,朝仓把钱交给了大场,陷在扶手椅上的大场费力地转过身来道:“唉,这么点鸡毛蒜皮的管什么屁用?昨晚上我搓搓麻将就赢了100万。”又道“唉,土地再多。只要我一死,就会被国家收去的。人生一世,我还图个什么?花,大把大把地花。所以,现在每天都在玩乐。但不管我怎么花,还是进项的多。有什么办法!”

大场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

“啊,要我说,最好九*九*藏*书*网是去买它一架喷气式飞机玩玩,玩完了就让它在银座上空爆炸,那花不完的钱不就一下子解决了吗?”朝仓说罢,拿起放在桌上的租房钥匙站了起来。心里骂道“猪锣!”

等不动产商的车把朝仓送到住所,已经是中午12点了,他进了西口后一家炸虾鱼店,填饱了肚子。

出了店门,朝仓要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上目黑公寓开始武装起来。他把一个微型录音机装进了口袋,然后又把美式柯尔特自动手枪插进了腰带。一切停当后。朝仓出了公寓,朝对面的一家花店走去。他那憧公寓的主人兼经理原口就经营着这家花店。

此刻,门前冷落,原口正坐在木椅上看报纸,他一见朝仓,赶紧堆起笑容,心怀戒备地招呼道:“啊,是你,今天休息?”

“不,不,因在附近有公干,特来您这里转一转。”朝仓轻地答道。

“哦,是吗?”

“咳,最近叫我帮他们搞推销,事情多了老是出差,累得我够呛啊。不过这也是本职工作嘛,也没什么。”朝仓也设了一道防线。

“是吗?怪不得最近你房间老是空着。”原口夸大其词地附和道。

“就因为这。好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朝仓行了礼走了出去。

在“放射四号”的玉电街。朝仓要了辆出祖车,吩咐开到高桥,运气不佳,一路上尽堵车。朝仓在慢慢爬行的车上打起了磕睡。直到被驾驶员在肩上轻轻碰了一下,朝仓才醒过来,睁眼一看,车已停在高桥的桥旁了。

“要到哪里?”驾驶员不高兴地问。

“行了,就在这里下。”朝仓付了钱,打开了车门。

从这里到二段的新东洋工业大楼的东和油脂公司已没有多少路了,尽管他已设计让京子从财务部长小泉那里探听消息了,但朝仓还是想亲自去看看久保及樱井到底与东和油脂公司交涉得怎么样了。

等午间休息一结束,朝仓就走进了新东洋工业大楼。从底楼到四楼都是新东洋工业公司的。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所以底楼的门卫并没有注意朝仓。再说朝仓领子上也挂着闪闪发亮的东和油脂公司的徽章。

朝仓挑了休息厅最里端的自动电梯,把它按到了七楼。他在心里使劲在析祷着,千万别在中途碰到熟悉他的财务处的同事和营业部的同僚们。

二楼又进来了3人,四楼进来了一男一女,但都不是东和油脂的人,他们都在六楼下了电梯。

现在还是紧张工作的时间,要是到顶楼肯定会引人注目的,况且顶楼的高尔夫练习场里经常有新东洋工业公司和东和油脂公司的关系户在此搞活动。所以朝仓想想还是藏到七楼的会议室隔壁为好,在那里可以偷听他们的谈话。

电梯在七楼停下了,发出很重的声音,门自动开了。朝仓闭了一下眼,然后赶紧偷偷地往走廊里痰视了一下,打算要是走廊里有人的话就别出去。

明光可鉴的仿大理石的走廊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朝仓走出电梯,蹑手蹑脚地朝右边的干部会议室走去。

宽大的会议室前头有一间图书室。放在那里的书尽是些关于世界油脂工业、东和油脂公司发展之类的枯躁乏味的东西,所以很少有人问津。因而从来也就没有安排一个图书室办事员,要是有人想进去,到宣传科去借钥匙就行了。朝仓遂打算躲在那里进行窃听。

朝仓试着拧了一下把手,发现门锁着。

朝仓从裤子下摆折叠处取出一根钢丝,打开了图书室的门。他从里把门锁上了。

图书室里到处都积满灰尘,百叶窗严严实实地关着,只从高处窄小的天窗里漏下几缕冬天的淡淡的阳光。

室内摆着五张书桌,上面是些记录纸和台灯左侧的墙壁上安着书架,玻璃门上着锁。

靠会议室的那堵墙上挂着历任经理的肖像画及公司发展史图片。

朝仓打开助听器的开关,将它贴在墙壁上。会议好像还没有开始,助听器里没有一点声音。

朝仓趁机环视一下整个图书室,看看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虽说这房间很少有人进来,但也不能排除人来的可能住,他想。终于,他发现书架角落有一个装有板门的柜子。他关上助听器。走过去打开门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些打扫用具。

朝仓撮起嘴巴无声地吹了声口哨,让柜门就这样开着,又回到了对面墙根。为了节约蓄电池,他每隔3分钟开下助听器。一小时后,听到走廊里不时有人经过。朝仓的心律猛地加快起来。但隔壁会议室的门始终不开。

3点还差几分一个男人的脚步声在图书室前停住了,朝仓嘴里骂了一声,迅速穿过房间。躲进了那个柜子。

关柜门的时候,便听到钥匙插到锁孔的声音。门开处,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朝仓硬压制住怒火。

柜门没有钥匙孔,朝仓无法窥探来的是何许人。那个该死的家伙好像打开玻璃门取出了一本书,坐到书桌上去了。

柜子里一片漆黑。从书桌方向传来了翻书声和做记录时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朝仓像头困兽,几乎被愤怒和焦虑弄疯了,他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插在裤皮带上的“柯尔特”的枪把,恨不能跳出来一枪结果了那个还在悠闲地坐在桌边看书的兔崽子。

等那人把书放回书架,走出图书馆时,已经近四点钟了,朝仓急不可耐地窜出柜子,扑向会议室的那堵墙根,打开了助听器的开关,助听器里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朝仓的血液立刻冲上了脑门,背上渗出了汗水。他忙乱地拿起一只备用皮碗扣在墙壁上,固定住助听器,随后打开了微型录音机的开关。

“二,真是荒唐!说我们袭击了你,又把款子抢回来了,这明明是在寻找借口!”总务处长愤怒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哼,本来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多罗嗦。我樱井素来宽洪大量。一诺千金,可你们却不做君子做小人,那就别怪我不讲义气了。现在,我要改变我的主意,再拿出5000万来!”这是樱井冷酷沉着的声音。

又听到小泉含糊不清的叹息声。

“可是这么干的话,那我可要拨报社的电话了。即便是一流报纸的头版头条也会对这件新闻感兴趣的,再让它把我头上包着绷带的照片给附上。”樱井冷笑道。

“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可真叫警察的话,你就成为有前科的了,我还舍不得把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能人送到监狱里去呢。”经理阴阳怪气地说。

“要好好考虑的是你!我并没有把柄落到你们手里,再说就是被抓去蹲监狱又有什么?那样我就可以白吃国家的饭了,哈!哈!何乐而不为呢,可是这样一来,你的上司和全社会的人便会知道你们靠侵吞公司大发不义之财的丑闻,而且雇佣暴力集团行区殴打的勾当也会大白于天下。真够有味儿的,去叫警察吧,哼,要是能跟您这样的大公司同归于尽,那也够本了!”樱井狂笑道。

随之而来的是长长的沉默。

许久,还是小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真的还没有把事情告诉给铃木吗?”

他的口吻近乎讨好了。

“少罗嗦,要是连这点小小要求也不答应的话,那我就要叫铃术本人亲自出马了。”樱井道。

“嘿嘿!5000万总不能说是小小的要求吧?当然我们是不会让你空着手回去的。1000万,怎么样?”经理道。

“笑话。”

“1500万呢?”

“这里不是拍卖市场。”樱井嗤鼻道。

“那―你听明白了吗?要是我们如数付给你钱的话。你可就再不会来找我们公司的麻烦了吧?”经理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一言为定!”

“要是那样的话怎样才能让我们相信你呢?你也知道,让你写保证书,那只不过是一纸空文。”

“……”樱井一下子被问住了。

“而且,说不定你下次又跟铃木勾结起来,威协我们。把我们付给你钱的事反而当作我们读职和谋私的证据给卖了。”

“……”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拒绝付钱的理由了吧!假如你现在同意还价到2000万,然后。写张保证书,你也是口头答应,日后,保不住,还会来找我们麻烦的。更何况你似乎跟我们公司一起毁灭也在所不辞。要是我们用法律起诉,你或许还会用揭露战术同铃木结成共同阵线来对付我们昵。这样的话,无论如何,倒霉的还是我们。反正要吃哑巴亏,还不如只给你2000万,了了此事再说。”这下经理转守为攻了。

樱井也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次轮到我说‘慢着’了。不错,你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5000万是个子儿也不能少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意就这么便便宜宜地把这些材料给卖了。反正不管是否能成功,我这次索性就豁出去了!”

“而且,你们的担心一旦等我想出了一个保证办法,就会自动了消除的。”樱井强浒道。

“什么保证办法?”经理质问道。

“办法嘛,还没有具体考虑过。再等我们3天吧,我也等你们3天,3天之内,我一定给你们保证办法。所以。你们也得考虑好,是付我们钱呢?还是跟我同归于尽?!”

“……”

“今天就到此吧,3天以后―星期一下午3点我还会来的。”

于是,走廊外响起了重重的皮鞋叩击声。会议室里暂时归于沉静。随即响起了小泉含混不清的骂娘声,又传来一片噪杂声。混乱中又响起经理的怒吼声:“别吵了!会开得差不多了。近来公司里不大安宁,职工都人心浮动啦。下次会换个地方,改到晚上开,现在散会,大家都回去吧。”

会议室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仓立即关了录音机,又躲进了柜子里。

等到走廊里的脚步声都消失了,朝仓才从柜子里钻了出来。他再次把助听器贴到门上,确认走廊里确实没有声音了,才又用钢丝打开了门锁。

关上助听器,把耳机放进口袋后,朝仓走了出来。没错,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出了房间,锁上门,朝仓从楼梯到了一楼。出了大楼,外面如烟的薄暮已经悄悄地降临了。

朝仓摘下领子上的徽章,来到银座,进了一家绅士用品商店。他花了12万元买下一顶鸽子色帽子,他把帽子戴在头上,在穿衣镜前照了照。厚实的上身。轮廓很粗的脸与这顶素色的帽子也还相配。只要把帽檐儿往下压一点,再竖起大衣的身领,就能把半个脸遮住。

此外,朝仓还买了条与帽子颜色相配的银灰色绸料围巾,一副翻毛软皮毛套和一只黄色的酒杯。

出了店门,朝仓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辆出租车。是“皇冠500型”。

朝仓叫出租车开到新东洋大厦后面,停下了车。他先付了车费然后又拿出了一张5000元的票子放在那个年轻驾驶员的膝盖上,轻声说道:“我是私人侦探所的。想跟踪一辆车,不过得等些时间,诺先付你两小时的等车钱。当然,要是不用等两小时。我也不会叫你找钱的。而且。要是在跟踪时因超速或超车而被罚款的话我会替你付的。”

等东和油脂公司头儿们的车出来时,已是下午5载20分多了。他们分坐在5辆车内。

“跟上去。”朝仓欠着上身命令道。

“OK!”确信那5000元钱已经落入了自己的腰包后,出租司机很高兴地加大了油门。

那些人坐的都是高级轿车。经理乘坐的是美国著名的“凯迪拉”汽国公司制造的七五型豪华轿车。其它几辆如意大利“帝王”牌大轿车、美国以发明人命名的“贝库·里贝拉”牌,“库拉伊斯拉”牌轿车等,都是远近驰名的。它们一辆接一辆地同速行进着,如同皇家的仪仗队那样壮观。

“没问题,丢不了。”出租汽车司机自信地笑道。

朝仓在反光镜里报之一笑。

车队已穿过了银座,正朝“虎门”开去,他们像是要去赤坂。可到了赤坂后的“凯迪拉”一行并没有像朝仓想象的那徉开向高级大饭馆,而是向葵街的一个叫“三井”的旅馆开去。

朝仓的笑意顿时消失了,要是在高级饭馆就好力了,到时候只要溜到后门的出入口或越过围墙,钻到地板下面的某个角落就能窃听到会议室的情况。但是……

那班人在旅馆正门前下了车。空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进了院子里的停车场。

“怎么样?”出租司机不等朝仓发话,已经把车子停在院子前面的喷水池旁边了。

“辛苦您了,我这就要下车。”朝仓看了看计程表。

“啊!不,这车费就免了。”司机打开了门,等朝仓一落地,便踩了一下油门“呼”地开了出去,好像怕那等车的5000元钱要被收回去似的。废气喷了朝仓一身。

朝仓狠命地吐了口唾液,抹了一下脸,把帽子压得更低些,然后朝旅馆的正门走去。这家旅馆足有比帝国饭店多两倍的房问,而且拥有超一流的最新式服务设施。

一楼休息厅里大多是些外国人。朝仓看也不看在门边恭恭敬敬行着礼的服务员就往里走,恰好看见预定了房间的那班人由服务员陪同着走进电梯。

朝仓走向大厅右角的一张沙发。在穿着华丽的印度姑娘身边坐下,透过栽有热带灌木丛的盆景,监视着那个电梯口不一会儿,电梯的门关上了。

虽然休息厅很大,但以朝仓的目力,从他坐的地方看清电梯楼层显示器上指针的移动是绰绰有余的。电梯一直通到二十层。只见电梯在第十一层和第十五层停了一下。然后从第十五层开始往下降。

电梯一直下到休息厅,中途没有停顿。只见走出来的是一个金发女郎。可以推断东和油脂公司的人很可能在第十一层就下了电梯。

朝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没有走向电梯,而是从粉红色大理石的台阶上走了上去。各楼平台的休息处的墙壁上都装饰有取材于古罗马战争史的浮雕。

上到第十一层,朝仓探头望了一下走廊,又飞快地缩回了头。走廊长得像隧道似的。只见三四个公司秘书科的几位同僚正在不远的一个房间前面闲扯。他们不时地东张西望,眼睛放着凶光,像是在瞪着某个看不见的仇敌似的。

他们很像是望风的人。

朝仓只得回头又从楼梯走了下去,这样简直就无法窃听,唯有等待京子那边的消息了。

一小时后,朝仓在上目黑公寓里开始捆扎行李。他把好几枝手枪、许多弹药和一些麻药一起装进一只皮箱,然后用一块很大的包裹布裹了起来。步枪和一扎一扎的纸币都包在毛毯和夏天盖的线毯中。

朝仓背着这些东西从安全楼梯走出公寓,坐上了让等在后街上的出租车。

在三轩茶室,他又换了辆出租车。到达上北泽自己租的房间时已经近8点。朝仓用钥匙打开大门,踏着院内的枯草向房间走去。

这是一个由几所平房组成的院落,正门右边是间有10张榻榻米大小的欧式套房,里面是8张榻榻米宽的茶室。隔着通向正门的走廊,右边是厕所、橱房和洗澡间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小仓库,也不过3张榻根米的样子。

屋里到处都布满了灰尘,各间房里点着昏幽的日光灯,投下一片片阴影。因为什么家具也没有,所以本来就破旧的建筑物显得更加阴森清冷。

朝仓来到小仓库的地下室,把拿来的行李放进柜子里。出了地下室,他给仓库大门上了锁。

随后他来到大街,一直走到经堂街上,在商店街买了些东西。眼下要用的睡具、食品、打扫用具和工作用具等。另外还买了几件简单的家具。

朝仓搭乘家具店的卡车回到租房,顺便把别处买的一些零碎的东西也一起带了回来。

轻便卡车一走,朝仓就到院子里检了一块木板,削了削,用万能笔在上面写上了门牌号挂了出去。然后他又把地下室的门锁换成圆形弹簧锁。幸好绞链很结实,而且是从里侧安装的。仅仅加固了大门还是不能高枕无优,明天还得去买些水泥和钢筋来,再在地下室的地板下面挖一个带盖子的可藏东西的洞。朝仓这样想着回到了自己的吃饭间,打开食品袋,开始吃起了晚饭。

今晚朝仓的伙食颇为丰盛,啤酒当作汤。洋葱肉片和三明治。他像条饿狼似的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两小时后,朝仓哲也已经出现在新宿驹剧场附近的一个叫“贝鲁怕”通宵咖啡店角落的包厢里了。服务员拿来了咖啡和电话机放在朝仓坐的桌上。

朝仓用带着薄皮手套的手拿起了听筒。

“请问,您要哪里?”传来了与上次一样的女接线员的声音。

“要市外,横须贺***号”朝仓报出了矶川的电话号码。

稍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往常样的矶川秘书的声音。

“是秘书植木。”

“啊,是我,请问你上司和门卫的伤好了吗?”朝仓嘲弄似地问道。

“你……”植木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噢,别太激动嘛,我的乖乖。请帮我叫一下你上司。要是不给传的话―下次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你要知道上次我可是特意不打的。而且,我还可以当着你的面,把你所着迷的上司的女儿奸污掉。”

“畜生。”

“能不能用有修养一点的词呢!”

“住口!”

“明白了,你是想劳驾我再去府上走一趟是不是?”朝仓冷冷地说道。

“好吧,你等着!”植木喊叫了起来。

随即,电话马上转为矶川的声音了,动作快得似乎矶川一直就在植木旁边侧耳倾听着似的。

“混帐!你是不是个疯子?!”对方向朝仓狂叫道。

“你是最明白的,我并不是疯子。你大概不会忘记你上次在电话里是怎么跟我说的吧?你不是说‘要干就干你的去吧’。”朝仓嗤鼻道。

“所以我就照你的意思办了,在距离好几百米远处―而且又是在晚上仅有的一点灯光下―我便叫发烫的子弹轻而易举地擦过门卫的脚,也就是说,只要我想干,就是在好几公里以外也能一枪把你撂倒。”

“哼!即便我死了,你小子要的东西也休想得到!”矶川的叫喊声震得话筒嗡嗡响。

“那你看怎么办好呢?你有个可爱的女儿吧?你总不想叫你女儿临死前还恨着你这个当父亲的吧。”朝仓低声狞笑道。

“你……你这下流坯子!畜生!你胆敢来碰一碰我的纪梨子!……”矶川像中了风似地气喘吁吁。

“还是别虚张声势为好,与其这样,还不如干些积极的事。”朝仓的口气开始放得和气些了,继续说:“怎么样?上次的事重新考虑过了吗?我并不打算做对你不利的交易。”

接着是一阵沉默,听简里传来一阵矶川急促的喘息声。咖啡店里的爵士音乐也开始变得喧闹了起来。

矶川终于开口道:

“好吧,就这次。哼,跟你这种……交易做下去还会把我的老命给搭上呢。”

“行啊”

“那么后天凌晨1点。”

“地点呢?”

“像上次一样,日本警察不会问津的地方就行。嗯。就定在美军步枪射击场吧。上次自卫队与美军射击对抗比赛时我去过那里。”

“去高地的话还行,要是去军事基地的话,首先进门就很难呢。”朝仓道。

“不,你大概把它跟打靶场搞混了。去打靶场要经过军事基地的门,可来福枪射击场在军事基地尽头的野外的水库旁,可以走小路而不必经过大门的。”矶川道。

“行这次可不要再耍花招了,要是对打起来的话,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就是听到枪声,美军只会以为是夜间射击训练发出的,警车更是不会过来的。所以你要是想设圈套陷害我的话,我会不顾一切把你们干掉的记住了吗?”朝仓嘿嘿笑道。

“放心放心,好歹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我河水井水两不犯。那么,后天凌晨1时在射击场栅栏前见吧。”矶川解脱似地挂断了电话。

朝仓付了碰都没碰过的咖啡钱和电话费。走出了咖啡厅。他在一家营业得很迟的药店里买了些安眠药。因最近一直没有好好睡过。今晚上他想好好休息一下。

药店附近有家旧书店也还没有关门。店主正翘首以待那些窘于酒钱的学生前来卖书,以期能狠狠地刹价。

朝仓买了一张关东地区汽车路线图和一张二万分之一比例的神奈川县北部地图,然后叫了辆出租车回上北泽的据点。

他服了双倍于定量的安眠药,铺好被子钻了进去。起先他还仰躺着看地图,可大约过了30分钟,那张地图从朝仓手里掉了下来。翌日早上7点,朝仓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为了上班不迟到,多年的职员生活养成了他这种可悲的定时习性。

因为没有火盆。房间里显得格外地冷,玻璃窗外侧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在日光灯下熠熠生光。

朝仓点了根香烟,头脑渐渐清醒起来,头也不疼了,疲劳也已消除。可是当他站起想去小便时。还是有点站不稳。这大概是睡得太熟的缘故吧。他今天还想再休息一天,即使是有事非去上班不可。也打算立即回来。

于是,他重又钻进被窝,当他吃完了权当早餐的腊肉、苹果后,睡意又袭来了。等第二次醒来时已是上午9点了。朝仓一骨碌爬起身。麻利地准备了一下,便走出了房间,来到参宫桥咖啡店。他又同昨天一样定了一份带烤面包的咖啡早点,然后开始给京子打电话。

今天京子的声音与昨天不一样,已经没有那种懒洋洋的倦意了。

“他已经回去了,没有在我这里过夜。”京子劈头说道。

“有结果了吗?”朝仓问。

“嗯,大概……请过来一下好吗?”

“当然好啦。”朝仓挂了电话。

从咖啡馆到京子住的公寓徒步也不过四五分钟,因时间已过10点,停在公寓前面宽广的停车场上的车己开走了大半。七楼的7G号是京子的套房。朝仓一按门上的内线自动电话按钮,门就开了。穿着肥大的黑色缎面睡袍、薄施粉脂的京子露着浅笑,款款迎了出来。因为屋内有暖气,她还赤着双脚。

“啊。真漂亮!今天精神很好呀。”

朝仓关上门,一把抱起京子。把头伸进她那宽大的衣领里,用舌又舔着她的脖颈。右手楼着京子的腰部。

“啊,痒痒……”京子转过头来柔声地低吟着,头发泻了开来,优美地卷着波浪型,肥大的衣服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穿。

朝仓把京子抱到卧室,一放到床上就掀开她那肥大衣眼。露出了京子令人眩目的白哲皮肤。朝仓也脱去了自己的衣服,20分钟后,热汗才慢慢消退。朝仓依然躺在京子身边,用嘴巴叼着京子的头发,扯了扯问道:“小泉怎么说?”

“那久保还是不肯放弃那5000万,可是被经理难住了,向他要下次不再来纠缠的具体保证办法,这好像还是小泉的主意呢。”京子开始懒洋洋地讲起与朝仓在图书室里窃听来的差不多的事情。

朝仓随声附和地听着。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后来在三井旅馆里的情况。

“据说后来那些头儿们集中到一个旅社里商量对策。”等京子说到朝仓想知道的事情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

“哦……”朝仓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在约定的这3天内、他们将花500万元收买一个铃木的亲信,探听一下久保究竟有没有把公司的事情捅给劫持集团。”京子一面说着,一面摸索着找卫生纸。

“要是久保压根就不想向铃木告密,而只是想自己乘机捞一把的话呢?”

“他们说,那就让他安息去吧,他们收买了一个干这种营生的人。”京子做了一个手枪状。

“杀手啊?这可不得了!难道电影、小说里面的东西,都成了真的了吗?”朝仓怯声说道。恐怕我们东和油脂也在所难免罗。我也得尽块结束与矶川的交易,要为东和油脂尽份薄力了。要不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暗想道。

“可不是嘛。不过这事你可对谁都不能说哟?”京子柔声说道。

“当然,我不会叫你不放心的。”朝仓温存地答道。

“好了好了,再别提这种令人不快的事了,我有件让你高兴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英国造‘征服’牌轿车今天就要给找送来啦。你知道吗,今天是交货日期啦!”京子高兴地笑着从朝仓身边跑开,拘楼着身子跑进了浴室,朝仓点起了一支香烟,慢慢地吸着,发着阴森的冷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花板。

当京子从浴室里出来坐在梳妆台前时,内线自动电话铃声大作,朝仓“呼”地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

“哪一位?”京子开了装在隔壁房间的内线自动电话机的总开关。

“是三协汽车公司的园井,来送车的。”放声喇叭里传来了年轻男子柔和的声音。

“请稍等片刻。”京子关了开关,回到卧室换上了毛衣和裙子。朝仓也迅速地整装停当。

“你也一起来看看吧!”京子边往外走边回头对朝仓说道。

三协汽车公司的推悄员园井穿着短大衣。样子挺帅的,只是显得有点轻浮。他一见陪着京子出来的朝仓很尴尬地笑了笑,脸上马上显出掩饰不住的失望表情。

京子把朝仓作为爱好车子的朋友介绍给了园井。

“嘿嘿,我想在午饭时间来打扰您有点失礼,可是您看,好不容易才弄到车牌号……”说罢,园井从包里取出脸车证、使用说明书和强制保险证等放在客厅的桌上。

“您去看看车吧?”他问朝仓道。

“那就谢谢啦!”朝仓以主人的身份回答道。

园井拿起验车证站了起来。

“那我就从房间里看啦!”京子说着到厨房去了。她的厨房还兼作餐厅。

看园井的后背足有朝仓那么宽,但体重只有朝仓的三分之二,二人乘电梯下到一楼。

浑身乌黑铮亮的“征服”牌TRI型轿车,顶部由块钢板做成,发着暗光,显得结实浑然,那车头大光灯活像鹰卓的两只眼睛咄咄逼人,两只SU型汽化器上的罩子就像礼帽上隆起的部分高高耸起,看上去很精悍。它蹲在公寓停车场的中央。宛如一头猛兽朝仓不禁慕意暗生。

园井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车门。朝仓接过钥匙,钻进了方向盘在右边的TRI型车的驾驶座。

朝仓调了调深深地弯进去的、像铲土机装斗状的座位靠背的角度,系上安全带,左手搭在倾斜着的排档短杆上,开始研究起如同小型飞机那样繁多复杂的仪表盘。

方向盘近似垂直,中间有3根金属杆,透过方向盘可看到仪表盘上有一只最高时速为200公里的计速表,和一只最高转行速为6000转的转速表。装在计速表内的路程累积计数器上的数字为20多公里。然而这一数码并不可信,也许在这之前曾被人拆下计程表的钢缆芯子行驶过。

仪表盘中央还有两排显示燃料、油压、水压等的小仪表以及各种开关的旋钮。

朝仓把钥匙插进点火开关拧了一下,转速器的指针像从昏死中苏醒过来似的开始抖动了。发动机轰响起来。很快地轰响声变得粗鲁而愤怒,转速表的指针在800-900之间左右摆动着。

园井走到助手席旁。朝仓从里面打开车门,让他上来。

“要不要试开一下?”

“可是。我过去一直开的是‘TR3’,这‘TR4’型还是头一回碰到呢,教教我好吗?”朝仓礼貌地说道。

“发动机和传动装置跟‘TR3’是一样的。但这是新车,发动机转速不宜超过5000,最好能控制在4000以内。里程也不要超过3000公里。”

“啊!这就是说,因为发动机还是旧式的。所以就是勉强它也是不管用的罗。”朝仓随口添了一句。

“这……”园井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保修期多久?”

“3000公里或两个月。”

“是吗?怪不得。”朝仓笑道。原来要是在保修期内发生什么故障他们就得负责包修。他们当然不希望车子没用多久就出毛病了。

“请开车时注意着点,拜托了。”园井搔着头皮说道。

朝仓脚踩油门使转速上升至2500转。然后脚一松离合器踏板。因为引擎为100马力,与之相连的离合器又十分灵敏,故“TRI”猛然冲了出去。车轮的痕迹重重地印在停车场的馄凝土上,车子吐出一缕青烟,咆哮着消失在嘈杂拥挤的大街上。

半个小时后车子回来了。坐在助手席上的园井急得浑身是汗。

“我算是喜欢开快车的,但还是没法跟你比。”园并深深地吐了口气。

“我倒不是爱开快车,只想试试车子的负载性能。看来这与‘TR3’并没有两样。我倒希望它能有所改进。”朝仓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车子高速行驶时就像人力拉车那样颇簸跳动,高速转弯时,后轮十分容易向外侧打滑偏出,感觉十分不舒服。不仅如此,在坎坷不平的路面上急转弯时,若不经常用油门及方向盘修正方向,就不能转出预期的弧度。因此,不十分熟悉该车性能,甚至有发生事故的危险。

两人从车子上下来。

“很对不起,希望不要把这辆车高速行驶时所产生的缺点告诉永井。我想,她即便考取了驾驶证,也不可能像你开得那样猛,所以……车子高速行驶的负载性能好坏对她来说关系并不大。求求你了。”推销员园井搓着手哀求道。永并即京子的姓。

“明白了。放心吧!据说在汽车大奖赛中,你们公司的汽车锐羽败北,因此,‘TR’销路不佳,陷入困境。是吗?”

“这……”园井被说得抓耳挠腮,十分尴尬。

“这样吧以后请多多为我们服务服务作为补偿。”

“当然,当然。”园井低下头深深鞠了一躬。

半小时后园井从京子处拿了车款回去了,京子蒸好香肠,把它盛在一只大碟子里,上面加了些西洋井末,给正在卧室里看使用说明书的朝仓送了去。

两人打开封住秘密家庭酒吧的板条,并排坐在酒吧柜台前的圆凳上,开始吃起了香肠加黑面包的午餐。

“那车是为你买的,你随便用就是了。”京子现出难得有的食欲,高兴地对朝仓说道。

“谢谢!吃完饭我们去兜兜风好吗?”

“大好了,就是说马上就去试试这车是不是?”

“从八王子通过厚木街道,到横滨,然后再回来怎么样?”朝仓建议道。他的真实用意倒在于顺便去侦察一下离厚木街道不远的美军基地来福枪射击场的地形。

下午两点多钟。京子穿了件豪华的羊毛大衣,挽着朝仓的胳臂出了公寓。两人一同坐进停在停车场内的TRI型“征服”牌新轿车。

“不敞篷?”系好了安全带的京子问道。

“哦,不行啊,这种类型的车只能卸下顶笼,无法卸后窗。再说,要是突然下起雨来就不好办了,所以今天就不敞篷了吧!”朝仓把验车证放进仪表盘左侧的铁盒子里,一边说一边启动了发动机。

起步后没多久就来到了甲州大街。朝仓脚踩油门,将发动机转速提高到5000转,排档挂入二档,此时“TR4”车的时速每小时超过了80公里。京子不习惯如此的快速,鼓着小鼻子,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虽然颠簸剧烈,但座垫很厚。还不至于颠痛屁股。高速运转的发动机发出的热量把人烘得极不舒眼,要是不打开车窗换换气,真会把人憋死的。

跟往常一样,鸟山一带路面过窄,老是受堵。车过鸟山后,朝仓拐进了调布的一条旁道,看了看仪表和反光镜,挂入三档排,猛踩油门。

“TR4”疯狂地飞驰起来,时速已近125公里。只听京子咕噜了句什么,但由于发动机的噪音和排气声,朝仓没能听清楚。他刚把时速加到130公里,前方的信号灯正好由绿色变为黄色朝仓狠命地踩住了煞车踏板,“TR4”像被无形的巨人之手牵住了似的车速一下子跌到120公里,接着他将排档从三档换成二档,又换成一档,靠低速运转的引擎,继续带慢车速,在交叉路口前若想使车完全停止,只要再踩一脚刹车就成。

不久,朝仓他们已抵达美军家属住宅区,关东村的府中新路。朝仓试图将车速提高至说明书上所载的200公里。也许是新车的缘故,只能开到165公里。就是这徉的速度,每次过公路路面上的一个接缝处,轮胎就会离开路面,向上高高抛起,吓得京子不住大呼小叫的。

穿过立川的多摩河,驰过八王子车站,再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处向左转,车子就到了厚木街道。这一带曾经作为汽车制造厂的试车道,后来跑的也大多是自用汽车,人们都习惯于开慢车。在桥本前面的坡阴处没有路警的岗亭。

到相模原一带,道路就宽起来了,道路两旁散布着一些大工厂。相模原的郊外,路两边餐馆和土特产商店林立。

过了这些馆店,前头路两旁都是些杂树林,右边立有一块疗养院的牌子,一条没有铺柏油的凹凸不平的小道蜿蜒在杂树林深处。朝仓把车速减到50公里,开上了那条坑坑洼洼的小道。车子摇晃起来,让车轮辗弹起来的拳头大的石子一块接一块地撞着车肚。

“干什么嘛!”京子受不了飞扬的尘土,一边摇着玻璃窗,一边好奇地问道。

“哦,找想起一个好地方来啦,这里面有个美军的射击场,难道不想进去看看吗?”朝仓道。

“那好吧!”

京子把头紧紧地贴在车壁。朝仓把速度再减到40公里。

过不多久,房子就多起来了。左手是个十字路口,那儿有个香烟店。朝仓把方向盘打向右面,路越来越差了。这里的杂树林倒是捕猎竹鸡的好地方。为避开路面上的坑洞,朝仓像正进行一场障碍滑雪比赛似地不停地转动着方向盘,要是一不小心陷进坑洞的话。车前的车牌号肯定会被挤扁的。

由于飞扬的尘土,车后面什么也看不清,只在左前方能看见几所疗养院的简陋的房子。朝仓把车子拐进了左边的那条道口,越过一座缓坡,前头突然开阔起来。左边现出一片宽广的蓄水池的水面,路脚下有一面小红旗在迎风飘舞着,上面用英文写着“正在射击中”的字样。隆隆的枪声在空谷中回荡着,但这里还是看不见那个射击场。

离蓄水池几百米的地方。有一条伸向左边去的碎石道,曲曲折折地蜿蜒于灌木丛和枯草之中。岔口上堆放着几块大石。细心的朝仓从二万分之一的精密地图上查知,这就是直通射击场的那条小路。

但是要越过这些大石头对于离地面只有15厘米高的“TR4”车来说确实是个难题。要是国产车的话,绝对是不成问题的。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朝仓才开进那条窄小的碎石路。可是由于强大的扭矩作用,“TR4”就像行驶在雪地上似的,车尾扭得厉害。

大概开了半公里左右,就看见了坡下射击场的停车场,那里停有十几辆美军自备车。

“啊,终于到了?”京子放下了车窗,露出喜色。

“好像是。”朝仓把车停在左侧的栅栏边。只见靠停车场深处的右边还设有一座管理射击场的兵营。

栅栏里面就是射击场,枪声震耳欲聋、连续不断栅栏右侧有一个开口,车辆能直接开进射击场内。现在也许正在射击,道口挂了一块禁止车辆通行的交通标志。这条车道也兼作手枪射击场。

宽阔的草坪中间夹着一条专用道路,偌大的射击场,就是500码远距离射程也可以进行。射击场深处,堆着一个小土丘、用来避免弹头的反弹。靶线上并排立着靶子,在200、300码射程的后面也都设有射击线低堤。

一些身着射击运动服的美国兵正在200码射击台上练习50秒钟射10弹的跪射。他们身后站着教练和观察命中状况的联络员。

朝仓和京子下了车。被发动机烤热了的身子一下子就冷了下去。他们对从兵营出来的一个穿工作服的中年日本管理员笑了笑。

“是横田俱乐部的吧?”管理员问朝仓道。

“啊,我们是想见习见习。”朝仓赶忙答道。

“请,请……只是绝对不能走到射击线以内去。”管理员招呼了一声,又走回兵营去了。

朝仓先自己跨过了低栏栅然后把京子轻轻地抱了过去,两人手拉着手朝200码线射击台走去。

射击手都使着MI“来福”枪。每当射完8发子弹后,枪栓便自动开启,空弹夹便自动弹了出来。等把装满子弹的弹夹放进弹仓就又可以连续射击了。

301口径的步枪声,若在50米狄窄的射击场中,定会给人以震耳欲聋的不快感。然而在像这样宽阔的射击场中,听来却清脆悦耳,余音袅袅。

看着那些不断弹跳出来的弹壳和空夹,朝仓的内心充满了莫名的快慰。

现在是12月,早已过了练习季节。可这些射手们仍在苦练,他们好像尽是些驻日美军中的佼佼者。

单靠观察用望远镜很难看清弹着点。联络员不时用便携式无线电与观察壕取得联系,询问着弹情况。回复多为10环同一弹孔。他了解到,虽然他们用的是MI“来福”枪,但它们的准星器和枪机都经过了改装,所用的子弹也是竞技用的特制子弹。陶醉在枪声和无烟火药香味中的朝仓,直到发现自己已快走到那座防反弹的土丘时,才惊醒过来,猛然记起自己到这儿来的目的。

“我想到观察壕中去看看。”朝仓说罢,即欲走过去。

“等等,我也去。”京子慌忙喊叫道。大概是意识到了从联络员军官那边射过来的不怀好意的视线,京子顿时手足无借起来。

“你留在这儿,那儿危险!”朝仓用不容分说的口吻命令道,一边向射击场后面的栏栅跑去。这次他是为了准备与矶川做交易而来的,他得观察好接头地点附近的地形。

隔着停车场的射击场对面,也有一块用栅栏围起来的宽阔的草坪,里面散布着一些灌木丛和厕所、库房等。

停车场的左边就是朝仓刚才开车进来的碎石子路。右边也有一条同样的路。

与左边碎石路岔开的还有一条小道,看样子似乎可以通向那轨壕。朝仓向那条路摸去。

走了一会儿,只见左边有间小房子,门半开着。里面放着些标靶框,但不见一个人影。

小路在长满枯草的空地的尽头消失。左边有一段下到壕沟去的混凝土台阶和一条排水沟。每阵枪响过后,都能听到中靶子弹那尖锐的呼啸声。

只要一登上杂树林尽头的小丘,就能轻易地到达前面的道路。

摸清了道路后,朝仓又向停车场右边那条满是尘土的碎子路走去。

朝仓回到射击场时已是半个小时之后了。这时,在夜幕渐渐下垂的天底下,射击手们已退到了300码的线上做着伏射姿势,继续打着60秒钟10弹的速射练习。

坐在草地上的京子一看见朝仓就立即朝他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