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圈套与溃逃

七名勇者集结神殿后过了一小时,亚德雷在森林里奔跑着。要是脑子里的地图无误,这一带就是雾幻结界的边界了。

“不知道这雾幻结界有多大的能耐?要是这样随随便便就出得去,那就真是个大笑话了喵。”

才遇见没多久的韩斯也在一旁并肩奔驰。亚德雷狐疑地看着他。尽管自己没什么资格说别人,但这家伙可真是够古怪的。

亚德雷边跑边在周围树干上做标记。前进了一会儿,标记过的树木却又出现在前方。看来两人的行进方向,在不知不觉间反了过来。

“看样子,结界真的启动了。”

“不意外呀。”

两人又再试了几次,然而结果却依旧相同。不管是边走边在地上画线,还是朝前方抛出绳子并沿着它前进,怎么也离不开结界。

但他们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只有企图离开结界时,方向感才会紊乱,若是在结界范围内行动,并不会使人迷路。

“看来只能找出方法解除结界了。”亚德雷叹气道。

七人决定先以解除结界为目标,因为相较于揪出冒牌货,这个问题更加迫切。因此亚德雷与韩斯来到结界的边界做确认,剩下五人则待在神殿里寻找解除的办法。

“回神殿呗。”

听了韩斯提议,亚德雷点了点头,与他一同跑了起来。

“喵。我说你,该不会是跑去彼埃纳神前比武大会搅局的家伙呗?”

韩斯一边跑一边询问。

“没错。你也听过那件事?”

“卑鄙战士亚德雷,这件事传得很开啊。听说你挟持了巴特尔老爷的孙女当人质,真的假的?”

“这是哪来的误传啊?”

我可没挟持过什么人质,更没道理被人称作卑鄙战士——他解释道。

“话说回来,韩斯,我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哪儿来的,都做些什么?”

这次汇聚的七人除了韩斯,其他个个都是名人。娜榭塔妮亚不在话下,而摩菈、恰姆、葛道夫也都是闻名于世的人物,芙雷米身为六花杀手,某方面来说也算是有名气;唯独这个韩斯,名不见经传。

“没办法,要是被人认识,可就伤脑筋了。”

“什么意思?”

韩斯没回答他,只咧嘴笑着。

一回到神殿,五人正等着亚德雷,娜榭塔妮亚、摩菈、恰姆三人聚在祭坛边,而在一旁不远处的,则是葛道夫与芙雷米。

芙雷米双手被链条捆住,葛道夫则握着链条另一端,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行李与枪支又另外被摩菈给没收,可说是一点自卫能力也没有。

不用说,大家头一个怀疑的当然是芙雷米,恰姆甚至还提议当场杀了她,然而六人经过一番讨论,最后还是决定姑且先将她绑起来。

被绑住的芙雷米,不带情感的空洞眼神望着祭坛,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

“所以怎么样了,摩菈?”韩斯向摩菈问道。关于圣者使用的神言,以及靠圣者之力增幅的结界,七人之中就属摩菈最为了解。

“嗯,已经了解到某种程度。不过在我讲解之前,大家能不能稍微介绍一下自己?你们的脸跟名字,我到现在都还对不上。”

“喵喵,你记性可真差呐。”韩斯笑着说。

“自我介绍的同时,顺便附上自己的简历,以及来这儿会合途中的经过。”

“为什么?”

“我觉得这些也许可供参考,能判断出谁是第七人……揪出那个冒牌货。”

亚德雷等人聚到祭坛边,葛道夫也押着芙雷米的员膀,让她加入其中。

“那么谁先开始?”摩菈问,不知不觉间,她成了大家的领导者。由于她兼具威严与沉稳,大家也自然而然接受了她的指挥。

“由我先来吧。我叫亚德雷·麦亚,地表最强的男人。”

亚德雷率先起头,简单报告了自己的经历,与娜榭塔妮亚的相遇、与芙雷米的相遇,以及来到神殿的沿途经过。至于地表最强的头衔,他也不忘一再强调。

“原来是那个亚德雷吗……这次还真是选了个奇特的男人。”

听完报告,摩菈耸耸肩说道。

“地表最强?喵哈哈,够蠢,这家伙也未免太蠢了呗。”

韩斯笑个没完,不过亚德雷并没理睬他。

“我是结界启动时,离现场最近的人。要我顺便说一下当时状况吗?”

“不了,那我晚点再仔细听你说。下一个换谁?”

亚德雷隔壁的娜榭塔妮亚举起手。

“这兔子姐姐的故事我就有兴趣了。要是可以,我更希望能与她独处,好好地听个仔细。”

“那个叫做韩斯的,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这位可是彼埃纳皇室第一公主。照理来说,你可是连与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葛道夫插嘴道。

“喵?明明是兔子却是个公主吗?这下我更感兴趣了。”

“请问我可以开始说了吗?”娜榭塔妮亚一脸不耐地问道。

关于来到神殿的沿途经过,她所说的就跟亚德雷几乎没什么两样,不同点就只有“与亚德雷走散,随后遇见葛道夫”以及“紧接在亚德雷之后,从营寨的人那儿听说了雾幻结界的存在”这两件事。

接着换葛道夫报告沿途经过,他说了自己追捕六花杀手的事;说了自己得到六花纹章时,正一个人待在圣河之国;说了与娜榭塔妮亚会合的经过——对亚德雷来说,这都是既知的讯息。

接下来,轮到了摩菈。

“我叫摩菈·切斯特,是【山】之圣者,也是万天神殿的当代掌理人。”

“万天神殿?”亚德雷插嘴问道。他曾听过那地方,但并不清楚详情。隔壁的娜榭塔妮亚于是为他补充说明。

“所谓万天神殿,就是统率我们这群圣者的组织。”

“说是那么说,其实也没做些什么,就只是监督圣者,提防她们滥用神力。不过全部七十八名圣者的相貌姓名能力,我倒是全部背下来了。”

“恰姆还有其他人呀,只要获得圣者之力,一定得照着规矩,到摩菈阿姨那儿打声招呼才行喔。”

“但是那边那个芙雷米并不在我的记忆里,过去从来没听过【火药】圣者这号人物。看来她应该是新诞生的圣者了。”

“原来圣者不只有传承,还会有新的诞生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最近这百年间从来不曾有过。那么回归正题……”

摩菈回答了亚德雷,接着继续说道。

“我接替【太阳】圣者黎乌拉大人担任万天神殿的领导,是十年前的事。”

黎乌拉——亚德雷旅行时,经常听到她的传闻:能操纵阳光与热,力量足以烧毁城塞的圣者;尽管操纵【太阳】的实力并未随年龄衰减,但身子已孱弱到只能坐在安乐椅上;约一个月前,她突然行踪不明。

“我自认这十年间干得很称职,没犯下什么大错。只是为了镇住恰姆不让她使坏,可真费了我好大一番工夫。”

“我认为摩菈的工作很伟大。父王也说过,只要有摩菈在,圣者们就不会为奸作恶了。”

“能得到彼埃纳王的赞美,我深感荣幸。”

娜榭塔妮亚的话,让摩菈满意地点头答谢。

“魔神苏醒时,我人在赤岭之国出差,后来立刻转往魔哭领,两天前抵达会合地点。在那一天听营寨里的劳伦上兵说关于结界的事,决定了今后的方针。我躲起来等其他人出现,结果只等到昨天一个人间荡荡地晃过来的韩斯。然后刚才,看到神殿方向发生爆炸,就立刻赶过来了。”

“可是你的工作不是统领众圣者吗?却直到前天才晓得雾幻结界的存在?”亚德雷问道。

“关于结界,我事前就听说了,只是并没有深入了解细节。关于结界启动法、神殿的所在地,都是两天前从劳伦上兵那儿听来的。早知道事情会变这样,当初真应该跟【雾】之乌丝帕,以及【幻】之安德蕾亚好好谈谈的。”

刚刚提到的名字,想必就是制造结界的圣者了。摩菈与结界的制造者相识——亚德雷决定将这资讯记入脑海里。

“那么下一个,恰姆。”

摩菈一告知,恰姆点了个头。

“那个呀,恰姆就叫做恰姆。是【沼】之圣者,十四岁,不过成为圣者好像是在七岁的时候吧。恰姆因为有点太厉害了,只要使用力量,每次都会挨摩菈阿姨的骂耶。然后好久以前有一次参加黄果之国的比武大会,不小心把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杀掉,后来参加者就全部弃权了。”

亚德雷也听过这件事。这广为人知的逸闻,最常用来说明她的强悍。

“至于来到这里的经过……好像也没什么耶。魔神觉醒时恰姆人待在家里,后来爸爸妈妈准备了旅行装备跟地图,恰姆就出发前往魔哭领了。恰姆原本会第一个到的,只是半途迷路,所以耽搁了一下。恰姆边走边打倒凶魔时,发现其他地方好像出事,就跑过去看看,结果森林突然起了雾,来到神殿又看见芙雷米,把恰姆吓了一大跳呢。恰姆的故事,就只有这些了。”

恰姆说完,葛道夫又替摩菈与韩斯做了补充说明,说了恰姆曾与芙雷米对决过的事,以及芙雷米身为六花杀手的事。

“喵,这家伙就是六花杀手吗?真令人难以置信。”

“她本人也承认了,我想应该是错不了。”

葛道夫解答了韩斯的疑问,韩斯听完表情若有所思,不过倒也没说些什么。

“芙雷米的事就留到最后吧。下一个换韩斯。”

“好呗。”

在摩菈催促下,换韩斯开始说起。亚德雷决定好好听个仔细,因为不管外貌、言行、以及态度之从容,尽管不愿抱持偏见,但这男人怎么看都是最可疑的。

“喵,我叫韩斯·韩普提,至于从哪来的……这就不重要啦。我是干刺客的。”

“刺客?”娜榭塔妮亚好奇问道。

“公主,所谓刺客,就是指受他人之托,以收钱杀人为生的人。”

听葛道夫说明,娜榭塔妮亚大吃一惊。看来她从来没听说过刺客这门生意。

“……这种人竟然能成为六花勇者?”

“喵?刺客当勇者有啥不好吗?”

韩斯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嘲笑娜榭塔妮亚没见过世面。

“能不能成为六花跟那人的来历并没有没关系呀。不管是刺客还是什么其他职业,只要有打倒魔神的实力就能当上六花勇者,不是喵?”

“可、可是……”

“我说公主,世上可没你所想的那么完美。来委托我暗杀的,有不少是你们国家的大人物呢。”

“不可能的!”

“算了,别再争什么刺客不刺客的。我继续说下去,好呗?”

亚德雷点点头。尽管对娜榭塔妮亚不太好意思,但关于对刺客的看法,与正题是两回事。

“获选为六花时,我人离魔哭领还挺近的。我先去找了这儿的国王,问要是我打倒魔神,他愿意付多少钱,而这国王出手真大方,竟然就先付了一大笔钱给我。我为了藏钱,来到魔哭领,就在那儿遇到了摩菈。”

“你跟国王讲价钱?而且还没开打就谈?”

“喵?我这人向来不干无本生意的。你们该不会全都在做白工呗?”

靠打倒魔神来赚钱,这种事亚德雷想都不曾想过。

“你对结界的事毫不知情吗?”葛道夫说了。

“喵?国王他不知为何叫我到营寨去,我想那应该与我无关,就没去理睬啦。至于结界,我只有听摩菈说过。”

亚德雷感到不太对劲。雾幻结界照理说是重要事项,他却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与摩菈会合,实在是说不过去,不过亚德雷没提出疑点,决定姑且先听他说完。

“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我看到爆炸,就赶来神殿这儿,喵。”

这时,恰姆提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

“诶,你说起话来为何这么奇怪?”

“喵喵,很多人都这么问。”

说着,韩斯像猫一样握起拳蹭着脸,翻了个筋斗以后继续说。

“我的剑乃是猫之剑,是仿效猫的动作而练就的剑术。猫就好比是我的师父,为了表达敬意,所以我连猫的口吻也学起来啦。”

“这次的六花,净是些怪家伙啊。”摩菈嘀咕道。

“可不是吗。”亚德雷也点头赞成。

“你这地表最强的傻瓜,好意思说我喵?”韩斯笑了起来。

韩斯一说完,众人视线集中到最后一人身上。被葛道夫绑着的芙雷米从头到尾保持缄默,听着伙伴们的谈话。

“……好吧,那个叫芙雷米的。”摩菈对她开口。

“现在可由不得你继续沉默。要是不干脆点回答,你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

“还会比现在更糟吗?”

撇下这句话,芙雷米原本噤口不语,但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开始侃侃道起。

“我是凶魔与人类生下的孩子。”

除了恰姆与葛道夫,其他人全都倒抽一口气。

“葛道夫,脱下我的头巾与眼罩。”

葛道夫照着她的话做。从眼罩底下露出桃红色的右眼,额头中央则留有凶魔的特征——角。不过角已经从根部折断,只剩下一道伤痕。

“这么说来,你的角的确是不见了。那是你自己折断的吗?”

芙雷米没回答恰姆的疑问,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

“大约二十年前,部分凶魔离开魔哭领,潜伏在人类的世界里。它们的目的是制造出用来对抗六花勇者的棋子,借此为魔神的复活铺路。我就是那个棋子。”

“……”

“我的父亲是人类,但我不晓得他的长相,因为母亲一怀了我,就把他杀掉了。我是凶魔母亲生下来,由凶魔抚养长大的。母亲与同伴抓了许多人类,并且新盖了间祭祀【火药】的神殿,我就是在那儿获得【火药】的圣者之力。”

“……继续说。”

“在母亲的期待下,我一天比一天强,并且遵从母亲命令,四处铲除实力高强的人。一切都是为了让魔神彻底复活。我有一半是人类,却自认是不折不扣的凶魔,对所作所为不曾抱持疑问。我深信魔神是伟大的主宰,能够守护并指引我们。”

“所以,为何你现在会来到这儿?为何改变主意,决定打倒魔神?”

摩菈问的,正是话题的核心。

“……我就算说了,你们大概也不会信。”

“但要是你不说,那么连相信不相信都不必谈了。”

摩菈与芙雷米互相瞪视。这时恰姆突然插口道。

“反正终究得死,干脆就别说了吧。毕竟那个冒牌货一定就是芙雷米,没错吧?”

“住口,恰姆,事情还没确定。”

恰姆天真无邪地看着亚德雷,然而在她眼眸里却蕴含些许愤怒。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真是个讨厌的人。你妈妈难道没教过你,不准命令恰姆吗?”

“谁理你啊!”

“总之你现在知道了吧?跟恰姆顶嘴是不行的喔。”

“恰姆!现在先好好听芙雷米说话!”

摩菈一责备,恰姆也跟着安分下来。亚德雷真庆幸有摩菈在场。若没有她,无法想像如今会变得如何。

“芙雷米小姐,请告诉我们,是什么让你决定反抗魔神?”

娜榭塔妮亚问道。但芙雷米却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望着众人。

“……恰姆刚刚说我可以不必讲,所以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想讲。”

之后,芙雷米彻彻底底噤声,即使亚德雷要她说,她还是连看都不看一眼。最后,摩菈大概也等得不耐烦,于是换了个话题。

“把时间浪费在自我介绍也不是办法,接下来换讨论如何离开这里。”

可是事情都还没说完——亚德雷本来想抗议,但还是作罢。摩菈的提议的确是更有建设性。

“就如我之前跟葛道夫以及芙雷米说过的,关于结界的构造,我已经和恰姆以及娜榭塔妮亚研究过了一遍。”

亚德雷与韩斯点点头。他们两人外出寻找结界边界的同时,摩菈等人也忙着解读祭坛上的神言之书。

“我先从结论说起吧。神言之书里头并没有记载结界的解除方法,方法本身应该是存在的,只不过我们现在无从得知。”

“……喵,这岂不是最糟的状况吗?”韩斯低声道。

“不过,结界有两个根本的解除方法。首先,谁启动了结界,谁就能够解除;其次,一旦术者死去,结界也会随之消除。”

“这真的没错吗?”

“九成九错不了。毕竟理论上,没有什么结界是连术者也无法解除的,而术者死去后还能维持效果的结界,同样不存在。”

“这样啊……”

亚德雷想起结界发起时的状况:门一打开,铠甲士兵袭击而来,背后传来凶魔刺耳的笑声,有人趁这段期间启动结界,并且逃走了。

这人会是谁,又是如何启动的——为了寻找头绪,亚德雷继续对摩菈提问。

“启动结界的人,还在结界里头吗?”

“在的。不管人还是凶魔,都离不开结界,即使他是术者也一样。”

“这有办法从神殿外启动吗?”

“不可能。”

“只有人类才能启动结界吗?”

摩菈思考了一阵子才回答。

“只有人类。凶魔不可能启动得了圣者制造的结界。”

“也就是说……有人类投靠了魔神?”

亚德雷问完,摩菈大大地摇起头。

“我不认为会有这种人。一旦魔神彻底复苏,人类很有可能会全数灭亡。就算有什么样的理由,应该都不至于做得这么绝。”

“我们这群人里,不就已经有一个了吗?”亚德雷说。

“所以恰姆就说芙雷米是敌人了,为什么你们连这都不懂呢?”

恰姆无奈又不解地说道。

“事情还没百分之百确定。我相信芙雷米是伙伴。”

“但我想不出除了芙雷米,还有哪个人类会想投靠魔神。”摩菈思索着。

“有的。”

亚德雷笃定地断言。

“凶魔绑架了许多人类,并胁迫他们。被凶魔要挟,不可能人人都能坚持得住,所以一定会有些人为凶魔做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亚德雷。总之就是别掉以轻心,是吧?”摩菈说道。

“……从刚刚开始……”

突然,芙雷米开口了。大家全都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她。

“摩菈解答了不少事情,但这个人说的话,真的是可信的吗?”

摩菈瞪着芙雷米。

“我不会凭着臆测说话。刚刚说的,全都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我不是那个意思。很抱歉,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你是真货。”

“……”

“我并不是冒牌货……那个第七人是你们六人当中的某一个,在我看来,你也只不过是嫌疑犯之一,而‘杀掉术者可以解除结界’以及‘凶魔无法启动结界’,这些也不见得是真话。”摩菈这下开始语塞,亚德雷则有如吃了一记当头棒喝。由于摩菈有可靠的背景,亚德雷不曾怀疑过她,但就如芙雷米所言,她讲的不见得就是真实。

“……芙雷米小姐,我认为摩菈小姐说的话不会有问题。”

“嗯,恰姆也这么觉得。”

娜榭塔妮亚与恰姆相继说道。

“是吗。但各位别忘了,这里头有一个是敌人,有一人在撒谎。”

“芙雷米小姐,目前最可疑的可是你。”娜榭塔妮亚说了。

“我不是第七人。我现在唯一能说的就只有这句话。”

“那么,谁才是第七人?”

但面对葛道夫的质问,芙雷米甚么也没回应。

冒牌货的恐怖渐渐在亚德雷体内发酵。敌人渗透其中,撒谎误导众人,如今即使面对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也得经过再三检视,而且要是发言不慎,自己同样有可能遭人怀疑。接下来千万得小心,不能被人欺瞒,不能被人质疑,不能弄错真实与谎言。

这时,恰姆插了句话进来。

“诶,恰姆已经不耐烦了啦。把芙雷米杀掉,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你还不罢休啊?”

虽说对方只是孩子,但亚德雷这次不得不动怒。

“所以恰姆不是说过好多次了吗?除了芙雷米,还会有谁是冒牌货?启动结界的也一定是芙雷米啦。那个大个子,能帮忙一下,折断她的脖子吗?”

葛道夫摇摇头。

“恰姆小姐,结界启动时,她人就在公主与我的身旁。就算她是冒牌货,结界也是由其他人启动的。”

“这样?那么就用刑求来让她招供吧。恰姆虽然是第一次刑求,不过会尽力而为的。”说着,恰姆拿起狗尾草捂着嘴角。亚德雷感觉到一阵寒意沿着背后窜起。尽管不晓得狗尾草的用途,但亚德雷有预感,那玩意儿肯定很恐怖。

“等等!住手!”

亚德雷手伸往腰际佩剑,对着她喝令。

“刑、刑求?不,这可不行。葛道夫,快阻止恰姆!”

面对娜榭塔妮亚的命令,葛道夫却面露迟疑。

“公主,尽管出于无奈,但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您的贵体。亚德雷,把公主带到外头去。”

“葛道夫!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娜榭塔妮亚急得抱起头来。恰姆慢慢朝着芙雷米逼近。

摩菈也有些犹豫,但似乎无意阻止。看着娜榭塔妮亚的手足无措样,亚德雷正打算拔剑一战,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了制止声。

“住手呗。我啊,不觉得芙雷米是那第七人。”

出声的人是韩斯。恰姆吃了一惊,狗尾草也从她嘴边离开。

“……猫先生,你在说些什么呀?”

“怎么说咧,我觉得芙雷米太可疑了。”

“这好像不成理由喔?”

“喵,那我详细说起吧。如果芙雷米是那第七人,为何亚德雷还能活到现在?”

“?”恰姆以表情呈现她的不解。

“如果芙雷米是第七人,亚德雷没死才奇怪呗?甚至就连一起同行的公主小姐,也应该会顺道被她宰掉。就我刚刚听到的,她下手的机会明明就多得是。”

“这……”

“七人全数到齐,冒牌货的存在就会被发现,对芙雷米而言是最不利的状况。何况她的名字跟相貌早就随着六花杀手的风声传开了,来这里岂不是白白让人拷问至死喵?”

“的确。”

“芙雷米非得想尽办法,避免七人集结的状况不可,但她却顺从亚德雷所说的,毫不在乎地跟了过来。如果芙雷米是第七人,那么谁能回答我,她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有道理。如果芙雷米是敌人,不合常理的行动也未免太多了些。”摩菈说道。

“这么说……似乎也对。”

娜榭塔妮亚也同意。韩斯意想不到的援手,令亚德雷总算是松了口气。

“但芙雷米的嫌疑最深,这点依然没变喔。”

“嗯,是没错啦。但是如果想骗人,我认为她应该会再更精明一些呗。”

恰姆难过地瞧着狗尾草。

“诶,真的不能刑求她吗?”

“喵,现在还不行。”

“恰姆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被这么多人顶嘴过耶。”

恰姆沮丧得垂下头。总而言之,眼前危机似乎是暂时化解了。

“……那么,接着该如何是好?”

刑求骚动告一段落,摩菈语带厌倦地问道。从刚刚到现在明明已讨论许久,却几乎毫无进展。

这时,娜榭塔妮亚突然扶额蹲下。

“公主!”葛道夫放声呼喊。

葛道夫放开芙雷米,奔至娜榭塔妮亚身边,韩斯随即接下那只链住芙雷米的链条。

“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昏罢了。”

说完,娜榭塔妮亚试着起身。

“你别逞强,就坐着吧。”亚德雷说。

“……是。”

于是娜榭塔妮亚扶着额头,屈膝跪到地上,葛道夫则凑到身旁搀扶。

她的气色很差,看来似乎十分疲惫,就连首次与凶魔战斗时,也不曾见她如此弱不禁风。她是名优秀的战士,但优渥的成长环境造成精神层面的脆弱,目前这伙伴里潜伏敌人的状况,自然是令她不胜负荷。

“没办法,大家先休息吧。”摩菈无奈地耸肩说道。

于是,在这照理说不该休息的时机里,大家各自歇息去了。

娜榭塔妮亚就交给葛道夫照顾吧——亚德雷一站起来,摩菈便对着他招手,两人一同来到神殿的一隅。

“怎么了,摩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觉得现在这群人里,只有你看起来最能商量。”

“当然了,毕竟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这里头最能商量的人竟然是你,这次的六花可真是前途堪忧啊。”摩菈轻叹一声。

“为何你能肯定芙雷米不是第七人?”

“我并没有任何根据。但是与她同行的期间,我感受到了她的决心。”

“也才半天而已不是吗?”

“但我就是感受到了。”

“真是暧昧的理由啊。”

“遇见她的当下,我就决定要相信她了。”

听他这么说,摩菈愁容满面。

“……你太年轻了。涉世未深的信任,同时也是一种危险。”

“感谢你的忠告,但我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判断。”

“我很不放心,这次集结的勇者包括你在内,全都太年轻了。恰姆与葛道夫的年纪,甚至说是孩子也不为过。命运之神会不会是搞错了些什么。”

的确,亚德雷跟娜榭塔妮亚才十八岁。芙雷米与韩斯虽然年龄不详,但应该也不会差亚德雷太远。

“实力可不完全等于年纪啊。我们年轻人,也有年轻人厉害的地方。”

“……但愿如此。”

“想得乐观点,心情也轻松些;要是太悲观,原本能赢的也会变得赢不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积极想法,也算是年轻人的特权了吧。”

说完,摩菈笑了。然而以一般标准来看,摩菈也算相当年轻。听她那莫名老成的说话方式,真不晓得她实际年龄究竟是几岁。

“蠢才,别乱猜女性的年龄。”

真敏锐啊——亚德雷苦笑。

这时,娜榭塔妮亚站了起来。她脸色已恢复生气,眼神带有斗志。

“我已经好多了,抱歉给大家添了麻烦。”

各自休息的众人纷纷回到祭坛边,葛道夫则来到韩斯那儿与他换手,重新接下监视芙雷米的任务。

“到外头去吧。我们得追查启动结界的人,先从线索开始。亚德雷,把结界启动当时的状况尽可能详细说明一下。”

摩菈催促下,大家来到神殿外头。亚德雷正迈着步伐,一旁的娜榭塔妮亚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娜榭塔妮亚?”

“呃……我只是有点慌,希望您不要因此认为,我是个不可靠的同伴。”

“我知道啦。与其变得怯弱,还是淘气捣蛋的模样更适合你。”

娜榭塔妮亚在亚德雷面前紧握拳头。

“我会努力的。”

“努力捉弄人?”

“是努力解除结界跟找出第七人!”

七人来到神殿的正面。亚德雷站在门前,开始道起他所记得的一切:首先是殿盐柱前的变形型凶魔。亚德雷提到它以女子之姿要自己进入神殿,随后变回原形并逃跑。

“这凶魔似乎知道些什么。要是能逮到,让它招供的话……”葛道夫说到一半,恰姆一副尴尬似的搔起脑袋瓜。

“抱歉,因为它刚好逃往恰姆这儿,所以恰姆就把它杀掉了。”

“你可真多事啊……”

葛道夫愕然以对,摩菈则出面替她打圆场。

“就算逮到,也不可能从它身上撷取到有用的情报。凶魔是忠诚的生物,一旦收到保密的命令,就算到死也不会招供的。”

接着,亚德雷继续说了,关于神殿的门扉上锁,以及自己把门炸开的事。

“真奇怪,门有上锁吗?那么照理说,应该要有人先拿到钥匙吧?”

恰姆不解地说道,而摩菈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钥匙在我这儿,劳伦上兵想必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

接着提到的是炸开殿门后,里头攻击而来的两具铠甲士兵。这是亚德雷最纳闷的部分,因为它们虽然攻击自己,但实在不像是凶魔的手下。

“就是这铠甲吗?其实我从刚刚就很好奇……”

娜榭塔妮亚举起地上的铠甲往内瞧,里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在。

“铠甲内侧写着密密麻麻又艰涩的神言,我看不懂上头写些什么。”

“这是【封印】圣者造出的哨兵。不管是谁,只要未遵循正常方式开门,他们就会展开攻击。”摩菈解释。

“这里可真是戒备森严啊。”

“制造结界的铁岳之国国王,奉行机密主义。这地方不只凶魔,就连人类都禁止进入。这想必是为了防范他人滥用。”

“不过它如今已经被人滥用了。”

尽管立意良善,但要不是因为结界,大家也不至于受困于此。亚德雷恨不得把当事人找来,好好追究相关的贵任归属。

他打算继续说下去,却注意到一旁不太对劲。韩斯正对着铠甲里头窥视,然后又仔细端详被破坏的殿门,模样一本正经。

“接下来呢?”亚德雷正想问韩斯怎么回事,摩菈却先开口了。

“喔喔,我弄开殿门时,结界就发动了。雾气大约是在我炸开殿门后开始出现的。一进到神殿,宝剑就已经插在祭坛上了。”

“……结界是在你即将开门那瞬间启动的,是吗。”

“而且神殿里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坦白讲,我当时简直无法置信。”

摩菈双手叉胸前思考了起来。

“这实在不像是凡人所为,肯定与圣者有关。”

“圣者……为何圣者会协助凶魔?”

“大概是被逼的吧。凶魔常干这种勾当。”

亚德雷看着摩菈。

“既然如此,摩菈你应该晓得,有哪些圣者办得到这种事吧?”

“……【幻】吗?不对,不可能。要当着你的面无声无息地离开现场……这方法可没那么好想。”

“喵,亚德雷!”

韩斯突然大声喊起。

“你有没有记错些什么?”

“怎么了?……我想应该没有才对。”

“是吗?我再问一次,你有没有记错什么?”

亚德雷犹豫了。

“要订正就趁现在啰,接下来想再改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喔,那又怎样?”

“你说你进来时,剑就已经插在台座上了,这句话确定没错?”

“是啊。”

“我问最后一次,你没说错什么呗?”

“你烦不烦啊?我就说没错了,干嘛质疑个没完。”

这时,韩斯的手扶到腰际剑上,乍看像是要拔剑,但就只是扶着剑柄。

“……我可是干刺客的,在潜伏与逃脱方面,就好比是个专家。”

“喔,那可真是值得信赖”摩菈说道。

“干我们这行,最怕遇到的就是那位【封印】圣者了。毕竟那位圣者大人造了一堆不可思议的门,要不是打不开锁,不然就是进得去出不来,或从头上掉个铁笼下来。我不晓得被她给困住几次,对她做的门再详细不过了。”

“……然后呢?”

“这扇门做得挺好的。虽然坚固无比,可是一旦被打开过,就再也关不回去。”

“慢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我该问你呗,亚德雷?真是怪了,你来这里时,门明明是关上的,结界却在你破门的几乎同个瞬间启动。这样一来,启动结界的家伙是如何进去的?”

“什么意思?”

要进入里头,方法不是一大堆吗——亚德雷心想。

“喵,亚德雷,在你毁掉殿门以前,没人进得了神殿的。不管是谁,都毫无可能。”

“等等!这没道理啊!”

亚德雷进入神殿,四处寻找气窗,但里头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只有被厚玻璃与铁栅封住的采光窗。他又检查了一下石壁,但看不出任何修复过的痕迹。

他呆然看着神殿。过去,他只思考过犯人如何在启动结界后逃离,然而实际上,他连犯人如何进入都不知道。

“亚德雷,要是不想个好理由,可是会送命的喔。启动结界的人,要如何踏进根本就进不去的神殿里?喵?”

“这……”

“门一旦打开过,就再也关不起来。除了这扇门没有其他入口。在这种条件下,有人进得了神殿吗?就算想借助特殊凶魔的力量,但它们根本无法接近神殿。要进入神殿,只能靠人类的力量。”

“……”

“另外顺便教你一件事呗。像这种进出不得的状态,我们都称它为密室。”

密室……这词汇逼得亚德雷绞尽脑汁。关于如何破解密室,他现在一点主意也没有。

“也许是挖了地洞,对方搞不好掀开石地板,挖洞闯入里头启动结界,然后趁我还在破坏神殿门的时候离开,把洞给填回去。”

“喵?这要如何在瞬间办到?”

“搞不好某些圣者的能力能办到吧?例如【大地】圣者之类的。”

亚德雷开始寻找挖开过的痕迹。然而恰姆提出反驳。

“那是不可能的。”

“为何?”

“你跟韩斯到结界边界探查的时候,摩菈阿姨她说,这附近很可能有人潜伏,叫恰姆用【沼】的力量搜寻地面以及森林里。恰姆有探查地底的能力,可是并没有发现地面被挖开过的痕迹喔。”

能够探查地底的【沼】之力,究竟是怎样的能力呢——亚德雷心想。

“亚德雷,我也目睹了恰姆探查地底的那一幕。要挖洞侵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葛道夫说完,娜榭塔妮亚也跟着点点头,让亚德雷想不相信都不行。

“让我再追加几点。【大地】圣者并没有你所说的那般力量,而恰姆的能力,也不可能在一瞬间挖洞逃离。”

摩菈随后又补充。被众人否定的现在,亚德雷不得不舍弃犯人挖洞逃离的可能性。

“也不见得是挖洞,犯人一定是使用了什么圣者之力。”说着,他头转向摩菈那儿。

“摩菈,应该有吧?那种有能力开门进神殿的圣者。”

“抱歉,并没有。【封印】圣者的力量是不可破除的,即使能靠蛮力打开,也绝不可能再将其关上。”

“不可能啊,要是没圣者之力可办到,那么这神殿……岂不是谁也进不去了吗。”亚德雷思索着。

“一定有什么未知的圣者。就类似芙雷米这样,由凶魔抚养长大的圣者。”

“没有。我母亲说过,凶魔跟人的混血儿,世上就只有我一个。”

芙雷米冷静答道。一旁的韩斯默默拔剑,恰姆也举起狗尾草,遮到嘴角。

“住手,韩斯、恰姆,事情还没说完,现在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

然而出面制止两人的摩菈,对亚德雷同样是投以怀疑的目光。

“……咦?抱歉,我不太明白。”

眼前事态让娜榭塔妮亚不知如何是好。

“葛道夫?韩斯先生?摩菈小姐?亚德雷先生?请问各位这番话的意思是?”

渐趋紧张的气氛里,唯独娜榭塔妮亚还没进入状况。

“……由我来告诉您吧,公主。亚德雷目前是嫌疑人物。”

“喵,一点都没错,而且还是决定性的嫌疑。”

“为什么?这不可能的!亚德雷先生他……亚德雷先生绝不会是敌人!”

娜榭塔妮亚的咆哮声如今听在亚德雷耳中,却仿佛很遥远。

“喵,这是因为啊,在亚德雷开门之前,谁也进不了神殿。既然没人进得去,那么是谁启动结界的咧?”

“这一定是骗人的!犯人不是亚德雷先生!”

韩斯笑得肩膀颤抖。

“你还真是造孽的男人啊,亚德雷。要是不快点设法摆脱疑云,可就不妙啰?”

“真想不到,我们立场突然对调了。”芙雷米说道。而链着她的葛道夫,也对亚德雷投以警戒的眼神。

“他可是一路袒护着你的人啊,芙雷米。你不想想办法帮帮他吗?”

“他已经没救了。我也没打算帮助他就是了。”

面对摩菈的煽动,芙雷米只冷冷地回应。

“……门。”

亚德雷艰涩地挤出一句话。

“犯人曾经打开过门,进到神殿里,然后把关不住的门连同铰链一起换掉,再装上新的门封住神殿,人则潜伏在里头。我一来到神殿门口,犯人就启动了结界,接着门一打开,他就从视线死角溜了出去!这样就能解释犯人如何进出了!”

这番牵强的解释,让韩斯不由得发笑,听起来像是在嘲笑亚德雷“你只想得出这种烂理由吗”。

“……制作这扇门的,是初代【封印】圣者。当今的圣者实力还未臻成熟,要造出同等出色的门,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那又怎样?也许是初代圣者做的啊。”他的声音高亢,难掩心中动摇“初代圣者四年前就死了。能换掉那扇门的除了那位圣者,没有其他人了。”

连最牵强的回答都被否定,亚德雷不由得发出哀叹。

“你就是第七人!”

这是仅剩的唯一结论。不管是门还是圣者,全都是诌出来的谎言,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性。

“……很遗憾,亚德雷。”摩菈说道。

“韩斯说的,全都是事实。”

亚德雷再也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不,不可能的吧,亚德雷先生?这种事……这实在太没道理了。”娜榭塔妮亚颤抖着说道。

还相信亚德雷清白的,只剩她一人了。亚德雷不禁思考,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是陷阱,亚德雷被陷害了。第七人不只让大家身陷结界,还设下让六花勇者自相残杀的诡计。

“那么,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各位给点意见吧。”

“什么意见!?”

亚德雷的大喊摩菈并没回应,也无须回应。她要问的,是关于亚德雷是不是犯人,以及该留他活口,还是杀了他。

“我当然认为亚德雷是犯人,应该当场杀掉,喵。”韩斯说。

“我反对!竟然提议杀掉亚德雷先生?道未免太离谱了!”娜榭塔妮亚喊道。

“唔……恰姆还是觉得芙雷米怪怪的耶。而且刚刚那些听起来又好像哪里不对,我看我们先试着刑求亚德雷好了。”

恰姆嘻嘻笑着,让人听不出她究竟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

“我也同意韩斯的看法,不过关于杀不杀,还是等稍微观察一下状况再说。”

摩菈说完,五人的视线一齐集中到葛道夫,以及被他链着的芙雷米身上。芙雷米率先开口。

“我没意见,随大家高兴吧。”

“……芙雷米?”

亚德雷紧紧咬牙,觉得芙雷米好歹也该为自己说点话。

“这样啊?那么葛道夫呢?”

葛道夫合起眼皮思考了一阵子,手上的链条稍微放松了些。

“葛道夫,你应该明白吧?亚德雷先生他并不是敌人。”

娜榭塔妮亚说完,葛道夫睁开眼,平静地说道。

“这就是……我的看法。”

话一出口,葛道夫随即动了起来,拔出扛在身后的铁枪,瞬间朝着亚德雷方向逼近。

“葛道夫!”

娜榭塔妮亚大喊。亚德雷往旁边一跳,试着躲开葛道夫。可惜他似乎慢了一步,尽管身子勉强躲过铁枪,却被随后而来的巨大身躯撞飞,狠狠砸上神殿的墙壁。

同时,韩斯早已拔出剑,朝着亚德雷一跃而上。

那个当下,亚德雷脑子一片空白。

那么驱使他行动的究竟是什么呢?那或许是战士本能,或许是无意识的条件反射,也或许是所谓的命运。

亚德雷的手动了起来,从小袋里掏出众多秘密道具里最管用的一样。那东西乍看就只是个用纸包住的金属片,然而只要用手一握,纸内所含的特殊药品就会和那稀有金属接触,进而引发化学反应。

“什么……!”

它放出强烈光芒,光量比直视太阳时还要高出数倍。对上韩斯与葛道夫这种水平的战士,烟幕弹恐怕是不管用的,然而这未知的一击,却让他们无从应对。

大家全都弯起身子捂着双眼。趁着这瞬间,亚德雷的脑袋火速轮转,寻找摆脱六人的方法。

至于这急中生智是否正确,如今已无暇思考。

亚德雷往芙雷米的方向跑了起来。即使葛道夫松了手,她的手腕依旧是被链条捆着。

为求胜利竭尽方法,利用周遭一切不计任何手段——这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的信念,先不论其是否正确,如今他照着信念行动。

待韩斯等人视力恢复,芙雷米已经被亚德雷扛在肩上。她的手腕扎着一根昏睡毒针,颈子则被亚德雷手持的剑抵着。

“所有人都别动。要是谁敢动,我就刺下去。”

放话的亚德雷,剑尖已将她颈部肌肤划开数公厘。围着亚德雷的五人,全都像凝固似的一动也不动。亚德雷别无他法。昏睡毒针只剩两根,其他的秘密道具,又造不出决定性的逃难空档。

“骗人……这……”

娜榭塔妮亚手里的剑滑落,随后瘫坐到地上。

“……所谓的不打自招,指的就是这么回事了。”摩菈说。

“喵、喵呜,这一步可真是出乎意料。”

团团围绕的五人,与亚德雷僵持不下。眼前最大的障碍,应该是堵住出口的韩斯。

“快给我让路!”

“被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想让了。要是叫我别让路,我搞不好反而会让开呗。”

“那么你别让路,就留在那里。”

“我考虑考虑呗。”

韩斯悄悄瞄准了亚德雷的头,然而亚德雷并没给他斩首的机会。

“……交给恰姆吧。”

说完,恰姆甩起狗尾草,一旁的摩菈阻止了她。

“等等,你的能力会牵连到芙雷米,这样可不行。”

“不然该怎么办呀?”

亚德雷不耐烦地大喝一声。

“谁准你们交谈的!选一个吧,韩斯,你究竟是要让路,还是不让?”

“喵、喵!好啦好啦,你先别这么凶呗!”

说着,韩斯从门前挪开一步。下个瞬间,亚德雷掷出第二发闪光弹。

亚德雷以外的所有人,又被这一下给闪花了眼。不过第二发的效果,终究是不如头一发。亚德雷抱着芙雷米夺门而出,冲击却在这时从背后传来。韩斯掷出的剑,刺中了他的背。

“呜……”

这次他扔出烟幕弹,绊住身后追来的韩斯。用尽所有的秘密道具,亚德雷好不容易逃了出去。

穿越盐柱,进入森林,他死命地奔驰,逃离身后不远处紧逼而来的脚步声。

尽管背后又热又痛,亚德雷却无法把剑拔下。一旦拔下,导致血液大量流失,很快就会丧失行动力。他只能维持原状,想办法甩开追兵。

“……可恶。”

这样真的好吗——一边逃,亚德雷一边思考。挟持芙雷米当然算不上良策,这已经让他彻底失去所有人的信任,然而为了活下去,亚德雷别无他法。

之后,他不晓得又跑了几小时,雾气微微泛红,最后被微暗所取代,太阳也渐渐西沉。

曾几何时,追兵的脚步声消失了。亚德雷停止奔逃,放下扛着的芙雷米,随后瘫坐到地面。坐到地上的他,实在是一步也走不动了。氧气传不进脑子,让他思绪一团紊乱。

在芙雷米醒来前,他必须先拔剑止血,再给芙雷米一剂昏睡毒针,接着还得防范追兵到来。

然而身子实在是不听使唤,亚德雷倒卧地面,意识逐渐模糊。

“……喂。”

嘴唇微微开合。亚德雷试着叮咛自己,一旦在这儿失去意识,可就万事休矣。但他的意识却依旧有如石沉大海般,渐渐没入黑暗。

搞什么鬼呀,亚德雷·麦亚,你可是地表强的男人,不该死在这种地方——他在心里头嘀咕着,手朝背后伸去。

打算拔剑的那只手,疲软坠了下去。

于是,亚德雷再也没了动作。

在昏暗的森林里,韩斯四处搜捕亚德雷。

“韩斯!先到此为止!已经日落了!”

摩菈的声音在雾气笼罩的雾幻结界里回荡,韩斯停下脚步,大声回答她。

“喵?你在说什么悠哉话呀?”

“再追下去太危险了。亚德雷是个诡计多端的男人,黑夜对他来说,就好比如鱼得水。”

“你的意思是我会输给那家伙?而且再这样下去,芙雷米会被杀掉的。”

“……韩斯,让我看看你的纹章。我的纹章在背后,自己没办法看到。”

“怎么了?”

韩斯掀起上衣,亮出胸前纹章。

“芙雷米还没被杀。既然活着,表示亚德雷认为她还有当人质的价值。”

“……你怎么会知道?”

“你看看自己的纹章。”

韩斯看着自己胸口。纹章就跟之前一样,散发朦胧光芒。

“我先前一直没空说明。有看到六枚花瓣吗?一旦六花勇者有人死去,花瓣就会少掉一枚。我们能透过这机制判断伙伴的生死。”

“原来还有这种事。”

“葛道夫、恰姆与公主已经返回神殿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

韩斯一脸难以释怀地跟在摩菈后头。一回到神殿,三人早已经在里头等着。

“不行啊,完全追丢了。那家伙的脚程还真是飞快。”

“被刺了一剑还能那般敏捷,实在是不容小觑。”摩菈叹了声气。

“……没办法,搜索就留待明日吧。在那之前,我们也只能祈祷芙雷米活着。”

说完,摩菈靠到墙上合起双眼,其他伙伴也各自休息去了,唯独娜榭塔妮亚蹲在地上抱着头。

“……亚德雷先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亚德雷的逃命速度、急智、运气,此刻正让第七人诧异不已,完全没料到他能成功逃离大家的包围。看来把亚德雷实力估得比其他成员低,是错误的判断。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亚德雷终究是走投无路。现在只要抱持耐心,等着看他被伙伴消灭即可。

就让他逍遥一阵子吧。没什么好着急的。

当五人放弃追缉,折回神殿时,亚德雷依然意识不明地倒在地上。在黑暗里,亚德雷做了个梦——令人怀念的,遥远童年的梦。

亚德雷边喊边举起木棍。缠了棉布的小木棍,对着眼前的少年挥下去。然而少年轻松闪掉亚德雷的攻击,反过来以自己的木棒击中亚德雷的肩膀。

亚德雷哀号一声,木棍也随之落地。

“啊哈哈,亚德雷你又输惨了。”

少年笑了。他叫莱那,比亚德雷大了三岁。

这地方是白湖之国渥勒,里头一个位居深山的平凡小村落,人们以养羊种麦采香菇为生。哈斯纳——看似平凡却又无可取代,亚德雷的故乡。

在羊群奔来奔去的牧场一隅,亚德雷和莱那正忙着练剑。由于村落里只有他们两名少年,只要一找到闲暇,两人总是持着缠了棉布的棍棒挥来舞去。

魔神即将复活的传闻也传进了这个乡间村落。白湖之国渥勒离魔哭领并不算远,也许某天得面临凶魔的侵略也说不定。两名少年顾虑到这点,于是组成了成员仅只两人的防卫军。

“亚德雷,你要再更强一点,现在这样别说凶魔,连我老妈都打不赢喔。”

莱那抱起伤痕累累的亚德雷,让他重新站起身。

“那你就叫你老妈一起加入防卫军不就好了吗?”

“什么话,这可是我们两人的防卫军啊。”

亚德雷揉了揉满是瘀青的身子。其实他根本无意加入他的防卫军游戏,觉得反正凶魔不可能会来到这偏僻地方,魔神也有六花勇者负责对付,就算凶魔真的进攻,到时溜之大吉不就好了吗?然而,莱那是他唯一的朋友,亚德雷很难断然拒绝他的请托。

“莱那!人呢?又给我溜去找亚德雷玩了对吧!”

远方传来呼唤莱那的声音,原来莱那的母亲发现他打混没到麦田工作,前来将他逮回去。莱那吐了吐舌头,逃往反方向。

对亚德雷而言,今天可真是惨兮兮的一天。陪着玩防卫军游戏也就罢了,还得负责安抚大发雷霆的莱那母亲。

“喔,你回来啦?还真是被打得一塌糊涂呀。”

一回到石造的小屋,年约二十五的女子伴随炖蘑菇的香味,一同迎接亚德雷归来。她叫做雪提拉,是亚德雷的监护人。

“姐,帮我跟莱那说啦,我已经不想再陪他打练习赛了。”

“你自己去跟他说呀,何况莱那这么做也没有恶意。”

“我受够了啦。干嘛要变强什么的?我最讨厌打斗了。”

说着,亚德雷拿出一个布包放到桌上,里头飘出阵阵芳香。

“这不是花伞茸吗?今天的汤没什么料,有了这个正好。”

莱那逃跑后,亚德雷进入森林里,采到了几种平常不易见到的蘑菇。寻找美味蘑菇是亚德雷的兴趣,同时也是拿手绝活。

雪提拉将切碎的花伞葺加入汤里,随即飘出烤肉般的焦香。

三年前一场流行病带走了亚德雷的父母,以及雪提拉养羊的丈夫。雪提拉认养了亚德雷,两人相依为命至今。

雪提拉养羊割羊毛,亚德雷将羊奶做成奶酪,靠贩卖这些农产品过活。

这是亚德雷·麦亚十岁时的记忆。当时的他十分充实,有雪提拉的拥抱呵护,失去父母的亚德雷重拾笑容。他喜欢雪提拉身上沾染的,泥土与家畜的味道。

莱那虽然令人困扰,但却是他的挚友。尽管对防卫军游戏感到厌烦,不过亚德雷知道,这是他为村民着想的实际行动。

其余村人也都很和善。亚德雷的制酪技术并不高明,大家还是很捧场,称赞他的奶酪好吃。要是由雪提拉来做,成品照理说应该会更加可口才是。

当时的亚德雷,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少年,不曾想过、也从来没打算要成为六花勇者。他是个采蘑菇的能手,将来目标是制造出更可口的奶酪。

亚德雷以为,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

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已逝往日的梦。

“……你为何而来?”

梦境切换场景,来到森林里的住所。这是位于苍郁森林里,由洞窟改造而成,几乎算不上是屋子的屋子,屋里的老人正盘腿而坐。

“艾特洛·史帕克,我听说只要有你指导,就能够变强。”

亚德雷全身上下惨不忍睹,不只衣服磨破,身形也瘦了。他的双手沾满血,眼眸宛如含恨而终的死者。

“下山去吧。想变强就去加入骑士团,庶民的话就加入佣兵团。”

老人——艾特洛以既粗犷却又平稳的口气说道。

“那样是不够的。虽然能变强,但是没办法成为地表最强。”

“……地表最强?”

艾特洛眉毛晃了晃。由于眉毛的遮蔽,看不出他底下的表情为何。

“靠平常的方法,没办法成为地表最强。要成为地表最强,就得用超乎常轨的方法达成。我要成为地表最强的男人,并且打倒凶魔。”

“你为何要变强?”老人问道。

“我要夺回失去的一切,只有变得比谁都强,才能夺回它们。”

“死心吧。”艾特洛冷酷地说。

“失去的东西是夺不回来的,打消念头,继续过你的日子吧。”

“我不能那么做!”

亚德雷激动地喊道。

“我非得夺回不可!要是不这么做,我何必活到现在!若不能打倒魔神,不能对抗凶魔,我一点活下去的价值也没有!”

瞧着亚德雷的眼睛,艾特洛思索了起来。

“你觉得我是傻子吗?觉得我根本不可能成为地表最强吗?”亚德雷流着眼泪边问道。

“我不介意被人瞧不起,不介意让人嘲笑。我不只会坚信,还会到处宣扬,自己总有一天成为地表最强的男人,要是不这么做,我如何能变得更强!”

艾特洛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接着站了起来,对着亚德雷的肚子一踢。摔到一旁的亚德雷顿时喘不过气,胃酸从空无一物的肚子里蹿升至喉咙。

艾特洛往亚德雷的侧腹、背部踹个没完,踩着他的脸往地上抹去。

“笑吧。”接着,艾特洛开口了。

“……咦……笑……?”

生不如死的痛楚,让他连想说话也说不出口。

“要是想变强,那就笑吧。”

艾特洛的一踹,正中亚德雷背部。

“不管是哀恸得想死,或是痛苦到想舍弃一切。身在无尽的绝望里还能露出笑容的人,才能真正变强。”

亚德雷歪起那颤抖的嘴唇。那脸颊抽动,唾液垂流的容貌,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笑容,但亚德雷还是笑了。

在那之后,艾特洛不停殴打亚德雷。他的脸被踢得鼻血四溅,由于腹部受击,呕吐物里也掺杂血液。但艾特洛并没就此停手。

即使口吐鲜血,鼻血如注,眼泪扑簌,脸上也别忘了带笑——这就是艾特洛给亚德雷上的第一堂战技课程。

暧昧又不着边际的梦境结束,他醒了过来。

“呜……”

这里是森林,亚德雷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活着。

“……?”

他当初倒下时明明是趴倒的,如今却枕着树根,仰面躺在地上。

伸手一摸背后,原先刺着的那把剑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以绷带包扎过的缝这会是谁治疗的?难不成娜榭塔妮亚找到我了吗——亚德雷一阵纳闷。

“你醒了?”

这时,一旁传来人声。雾气笼罩的黑暗里,浮现芙雷米朦胧的身影。

“剑没刺中要害,只要休息一阵子,很快就能行动了。”

“是你为我包扎的吗?”

亚德雷坐起身子并问道。

“是。”

“……为什么?”

照理说,芙雷米应该也视亚德雷为第七人,加上从相遇当初就没给过好脸色,亚德雷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帮助自己。

“我有九成九认为你是那第七人,不过并没完全肯定,这只是为了防范那一成的误判罢了。”

“……你做对了。我可是真货,是为了与魔神一战而前来此处。”

“是吗?我不会相信就是了。”

说着,芙雷米的脸别向一旁。

沉默于焉降临。夜晚的森林悄然无声。另外五人似乎由于天黑而放弃搜索,感受不到任何追兵的动静。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亚德雷势必得想尽办法证明清白,问题是该怎么做呢?

“说来真是丢脸。关于犯人如何进入神殿,我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就是那个犯人。”

“韩斯说的都是事实吗?真的没有开门入神殿的方法?”

“我知道的并没有他那么详细,但是关于【封印】圣者制造的门,多少了解一些。韩斯所说的并没有错。”

“……”

“何况摩菈也否定了这点。进入神殿的方法,可说是不存在的。”

若真是这样,亚德雷就再也想不出办法了。剩下的可能,就只有韩斯、摩菈、芙雷米共同搞串通了。然而七人当中只有一个是敌人,其他都是真货。

六花勇者不可能主动通敌,也就是说若有复数成员意见相同,那就毫无疑问是事实。

“也许犯人是摩菈。”亚德雷说。

摩菈曾说过,没有圣者可破解密室。但要是这句证词是假的,是她跟侵入神殿的圣者串通好的呢?

“……是有可能,但除非逮到侵入神殿的犯人,让大家亲眼见识手法,否则你没办法证明。”

“不,也许这世上有其他她所不知道的圣者。毕竟她也不晓得你的事情,谁晓会有其他未知的圣者。”

“一样。你得先逮到那未知的圣者,否则无法证明自己的说法。”

总之说穿了,就是得先揪出启动结界的犯人不可。

“我来做个整理。首先敌人有两名以上,一个混在集结的七人之中;另一个则是侵入神殿启动结界的家伙。”

绝对错不了,亚德雷以外的六人不可能启动结界。结界启动当时,芙雷米、娜榭塔妮亚和葛道夫三人正在和凶魔对打,摩菈与韩斯则是还在前往神殿的路上,而恰姆虽然当时不知在何方,但她的能力不可能侵入神殿,这是大家证实过的。

“先把混久我们当中的家伙称作第七人,启动结界的家伙叫做第八人。这些人跟凶魔联手,由凶魔空投炸弹引诱六花勇者到神殿,最后把我孤立于你们之外。这是一桩缜密周详的诡计。”

“……但疑问还是在。第七人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如果只是困住我们,就算没第七人也能办到。”

“傻瓜,要是没有第七人,不就没办法陷害我了吗?这计划并不是要把人困住,而是要嫁祸并害死我啊。”

“这我就没想过了,因为我一直认为你是第七人。”

尽管愿意商量,芙雷米终究是没打算信任亚德雷。他原本打算说服芙雷米,让自己多一个伙伴,不过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总之先不管那个第七人,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第八人。”

“凭你一个人,有办法找得到吗?”

“……”

亚德雷不得不为之讷塞。要摆脱五人的追击,寻找真面目与能力皆不明的第八人,而对方当然不可能在附近闲晃,肯定是想尽办法藏匿,不泄漏行踪。

真能找得出来吗——亚德雷认为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每当了解处境的艰难,亚德雷便嘴角微扬,露出微笑,心情激昂。

“你这男人真奇怪,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好笑,我依旧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亚德雷拳头紧握。

“即使是这么悲惨的状况,还是打击不了我。”

嘲笑绝望——这是亚德雷的师父艾特洛最先教给他的东西。

“真期待明天的到来。明天将是我粉碎诡计、证明清白,以及展现地表最强实力的日子。我真是等不及看到太阳升起。”

亚德雷不停笑着。他对第八人的真面目毫无头绪,也不觉得能逃得过伙伴的追缉,但要是不笑,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真是妄想。”

“错,这叫信念。”

亚德雷一边笑,一边思考第八人的真面目与能力,并且翻寻记忆,看看是否有遗落线索,以及不自然的地方。

想了一阵子,一旁的芙雷米突然开口。

“你当初为何会想成为六花勇者?”

亚德雷感到既惊讶又新鲜。芙雷米对伙伴向来毫无关心,这可能是她头一次过问他人的事。

“为何会这么问?”

“因为你只是个凡人。”

“……”

“韩斯是个天才,葛道夫也是、但你跟他们不同,只是个携带许多古怪武器的一介凡人。”

“……你是嫌我弱?嫌我这地表最强的男人弱?”

“我可没那么说。我的疑问在于,为何像你这样的凡人,能变强到这种地步。”

亚德雷并没回答她。韩斯与葛道夫是天才,亚德雷是凡人,这点的确无可否认。若要比正统剑技与体术,亚德雷远不及他们。

“……这全都多亏了师父。”亚德雷说了。

“怎么说呢,我师父简直像个疯子,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打倒凶魔。他一个人住深山里,整天研发新武器,并且编出一套应用法。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做,简直不像是个人。”

“……”

“师父把他的战法全灌输给我。我每天修练到反胃,直到身体动弹不得为止,再被绑在椅子上学习知识,像是秘密道具的制作方法,毒药、火药的精制法,以及各种科学新知。”

“……科学?连那种东西也学?”

“我很感谢师父。我能变得这么强,全都是拜师父所赐。若我学的是正统门派,根本没机会成为地表最强。”

“那男的,我有听说过。”

亚德雷看着芙雷米。

“艾特洛·史帕克,那人也在我的猎杀名单里,不过因为他年纪大,所以优先顺位并不高。”

“没错,就是那个人。”

“我听说他收的徒弟全都逃跑了,因为没人受得了严苛训练。”

“那消息是错的,我就没有逃跑。”

“为何你能熬得过?”

亚德雷没回答。

“你发生过什么事,对吗?你有不得不成为六花勇者的理由。”

亚德雷忽然想起在监牢里跟娜榭塔妮亚聊过的事。她当时问了许多,但亚德雷并没有全盘回答她。

有些事太过沉重,不是轻易就能说出口的。

“……我小的时候,村里来了一头凶魔。”

但这次不知为何,亚德雷却自然而然道起了往事。

“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觉得凶魔应该是其他遥远世界的存在。我的朋友拿着一根棍棒想去打凶魔,被我边哭边阻止了下来。”

“怎样的凶魔?”

“人型凶魔,身体是绿色,带有皮肤色斑纹。当时虽然看起来高耸入云,但实际上应该没那么大,可能跟葛道夫差不多吧。”

“它有三只翅膀对吧?长在背后,仿佛乌鸦的三只黑翼。”

一点也没错。

“你知道那家伙?”

“你继续说。”

“……那家伙不攻击也不吃人,只带笑着笑脸来到我们身边,然后轻轻地摸我的头,和善得令人难以置信。凶魔把村里的长辈们召集到一个地方,然后要我们这些小孩去睡觉。但我们哪里睡得着。我躲在姐姐的怀里,整晚抖个不停。”

“然后呢?”

“隔天一早起来,凶魔已经离开了,村里不但没人被杀,就连伤者都没有。我松了一口气,结果村长他说,村落即将迁往魔哭领,要大家准备接受魔神的统治。”

“……”

“大人们说人类世界即将终结,这次六花勇者绝对赢不了。他们相信只要趁现在投靠魔神就能保住性命,才谈了一晚,村民全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怕得发抖。整个村落里,只有我的姐姐跟朋友挺身反抗,不过凶魔当时跟村民说过,若要对魔神效忠,就将反对者的心脏挖出来献给它。”

“那的确是它会说的话。”

看来芙雷米果然晓得那头凶魔。

“那家伙是怎样的凶魔?”

“领导众凶魔的三大巨头之一。就是它想出凶魔与人类混血,并且命令母亲生下我的。”

“……”

“你继续说。”

“一直到最后,他们两人都没怨过村民,觉得一切都是凶魔不好,与村民无关。朋友要我别憎恨村民,姐姐说一切都会过去,大家总有一天能再和睦度日。他们要我以后再去采蘑菇回来,再组一个防卫军。”

“……结果他们两人怎样了?”

“我的朋友为了保护我,姐姐为了帮我拖延村民,两人都被杀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村子活了下来。”

说着说着,亚德雷停顿住。

“原本的主题是什么?喔对,关于我变强的理由。”

闭起眼睛,回想起两人的容貌,亚德雷接着说道。

“我以前也跟师父说过这些,他说我能够变强,是拜姐姐与亲友之赐。相信一切都会过去,大家能够再次和睦度日,是使我变强的动力。复仇无法使人变强,只有信念才行。”

“……”

“说这么多,应该够了吧?”

不知不觉间说得如此滔滔不绝。反正在这漫漫长夜里,两人有的是时间。

“真让人羡慕。”芙雷米说道。

亚德雷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很羡慕你。”

亚德雷忘了背疼,倏地站了起来,手早已伸向腰间佩剑。

“你刚说什么?该不会是在说羡慕我吧?”

“的确是羡慕你,因为我连可相信的事物都没有。”

“……”

亚德雷的手离开腰间佩剑,再次坐回原地。

“我最重要的人,抛弃了我。”

“……什么意思?”

“生我、养育我的凶魔,给了我枪、给我【火药】圣者之力、给了我幸福,并且抛弃了我。”亚德雷没有应声,任由芙雷米继续说下去。

“就像之前说过的,我是在凶魔群里养大的。它们并不像今天打倒的那些下等凶魔,而是智能与勇气兼具,对魔神忠贞不二的高等凶魔。以前,我爱着大家,以为大家也同样爱我。”

“……”

“我照着母亲的命令杀了许多人,从来不曾抱持疑问,甚至认为自己应该更努力地杀人不可。我觉得自己是个掺杂人类肮脏血液的半吊子凶魔,应该比其他凶魔更努力效忠魔神。即使是个半吊子,只要杀了够多的人,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凶魔……从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芙雷米说话时的表情,看起来比以往还要稚气。

“但我知道就算杀再多小人物,对魔神一样毫无贡献,得将目标摆在世上最强的六人身上,从那些出色的家伙开始杀起不可。娜榭塔妮亚与摩菈周遭戒备森严,因此我易接近的恰姆开始下手。我以为只要打倒她,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凶魔。”

“……你输了,是吗。”

“一交手,我就后悔了。要跟那样的人打,还不如选择娜榭塔妮亚或摩菈。我除了逃命,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外加还中了她的挑衅干下蠢事,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这是场怎样的战斗,实在叫人难以想像。

“九死一生的我好不容易逃回巢穴,母亲却打算把我杀了……其余曾经是伙伴的凶魔,也视我为失去利用价值的垃圾。当初要是就那么死了,也许还一了百了,但我却逃了出来。”

芙雷米摸摸额头,摸着那曾经是凶魔象征,如今却化为疤痕的角。

“……我无法原谅的,并不是他们想杀我这件事,而是那虚伪的爱。只当个傀儡的话,即使遭背叛也无须难过。若一开始就打算遗弃,就把我当个奴隶养育即可,何必那样从小呵护我呢?母亲她……她……”

芙雷米紧握双拳。

“母亲对我的爱,全都是装出来的。”

“……复仇吗?”

“光是杀掉还不够,我要毁了母亲呕心沥血所追求的东西,打倒苏醒的魔神才甘心。等打倒魔神,我要亲口叫她好好忏悔,让她明白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初遇芙雷米,亚德雷总觉得无法弃她于不顾,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是因为两人同病相怜。她怀抱的伤痛就跟自己的一样:遭信任的人背叛,失去归宿的伤痛,以及满怀憎恨所带来的苦楚。

复仇是无益的,复仇是错误的,复仇是空虚的——人总是如此奉劝,但他们并不明白,复仇并不追求意义、是非或代价;就因为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人们才会寻求复仇。

“我以前过得很满足,有母亲,有朋友,大家一起游戏,一起战斗。不知道我以前养的狗现在怎样了。大家还养着它吗?还是已经被遗弃了呢?”

芙雷米仿佛自言自语般继续说着。

“诶,芙雷米。”

“怎么?”

“怎么说……加油吧。”

他是衷心地为芙雷米打气,以为对方会稍微开心点,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芙雷米更加冷漠,而且充满怀疑的视线。

“亚德雷,为何你不质疑我?”

“……咦?”

“你为何觉得刚刚那些话是真的?难道没想过,那有可能是编出来的?”

“你在说些什么呀,芙雷米?”

“如果你是真货,那么最该怀疑的就是我。以你的角度,怎么看都应该是我最为可疑。”

“……或许是这样没错。”

“若你是真货,首先应该会设法找证据证明我是第七人,但你却没这么做。光是这点,就足以令人怀疑你的身份了。”

真是奇怪的逻辑——亚德雷心想。但若以她的角度,这说法倒也不是没道理。

“因为……”

亚德雷思索着答案,想出的话语却都不太贴切,难以完整表达他的心情。

他回想起初次遇见芙雷米的那一幕。感觉虽然遥远,却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他竭尽所能,以言语表达当时的心情。

“我并不希望你是敌人。”

“……无法理解。不管你是真货还是冒牌货,我都想不透这句话的意思。”

“你、你可别误会了,我并不是喜欢你喔。”

“没人在提那个,请你别说些令人反胃的话。”

芙雷米不甚愉快地撇下一句。

“无法理解。……关于你这个人,我实在一点都无法理解。”

说完,芙雷米忽然站了起来。

“我要回神殿了,其余五人应该都待在那里。”

“你要回去啊?”

“这还用说。”

芙雷米的身影隐没在暗夜中。聊了一阵子往事,亚德雷觉得对她又多了一些了解,但这会不会只是短暂的错觉呢?

“你不陪我一起来吗?”他对着暗夜呼唤。

芙雷米停下脚步,思索了一阵子。

“虽然刚刚聊了不少,但你依然是所有人里头嫌疑最重的。”

“这样啊……”

“不过,我愿意再听你谈一次。”

芙雷米从漆黑里扔了个东西,原来是颗火药揉成的小甩炮。

“这是用我的能力……【火药】的神力做出来的,一掷到地上就会爆炸,我就会晓得它的爆炸地点。”

“也就是说使用了它,就能召唤你前来吗?”

“你可别误会,这不代表我信任你。下次再碰面,搞不好就是我杀掉你的时候。”

“……”

“至于要不要使用,就是你的自由了。”

说完,芙雷米消失在暗夜里。

亚德雷对着黑暗思考。跟她聊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芙雷米绝不是敌人,他心中就是如此肯定。

亚德雷想守护她——从魔神的手里,从第七人的手里。

“芙雷米,我会保护你的。不只是你,还有娜榭塔妮亚以及其他伙伴,全都由我来保护。”

没有任何人回应。亚德雷随地躺下,看着被雾气笼罩的昏沉天空。

看着天空,亚德雷想起过去。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在艾特洛底下修练,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地表最强”。这段期间他曾经返乡,看到一片被野火烧光的大地。

那儿什么也没留下。与朋友嬉戏的场所,与姐姐一同生活的家一样都不剩。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了——荒芜的大地默默告诉亚德雷。

亚德雷认为,变强不是为了复仇,战斗不是为了泄恨;为了不再失去,所以他才变得这么强。

然而,他如今想守护的人,却是如此冷淡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