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Ⅱ:人皮战书

人生天地阴阳间,一阴一阳之谓道。欲念生恶人间事,阴阳鬼术何处解,晋城北街渡灵馆,渡灵者,张淼南歌是也。

1

张淼从渡灵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

天空中飘着细碎的小雨,街上行人不多,偶尔经过几个,也都是撑着伞行色匆匆。

这要搁以前,十一点半的晋城正是喧闹的时候,但今日天阴气湿,这种阴雨天带来的沉闷感大大消减了人们的热情,比起四处嗨玩,大多数人更倾向于在家里睡上一觉。

而张淼,若不是铛铛今日出了些小状况,此刻的他也应该是舒舒服服躺在家中床上的。

铛铛这只小鬼,近来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身上的阴煞气躁动得有些厉害。尤其今日,这阴煞气竟对进店的客人造成了一些小小的影响。

张淼看着情况不好,关了店门后,便留下来作法压了一压。

整个过程虽然花费了不少时间,但好在进行得顺利,而刚刚他出来的时候,铛铛已经在鬼娘的安抚下沉沉睡了。

想到铛铛沉睡时的乖巧模样,张淼嘴角一弯,然后转身踏上南山街。

南山街是晋城的老街,整条路地势低,阴气重,有很多夜游魂喜欢在此地聚集。若不是为了提前回家,张淼是万不会选择这条道路的。

但今夜奇怪的是,他在这路上走了几百米,才仅在昏暗的街灯下发现了一只鬼魂。

那是一只男性的鬼魂,他正对张淼,蹲在道路中央,仔细看,他的脚边还散落着片片碎魂。

而那鬼魂正在做的,就是将地上的碎魂捡起来,然后重新将自己的魂魄拼合到一起。

男人的鬼魂还保留着死去时的形态,一张脸血肉模糊,肠子内脏都翻出来拖到了地上。感知到张淼的气息,他突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而这一站,他刚刚贴回身上的碎魂又哗啦啦落了一地。

“救……我。”他飘到张淼的身边,手脚并用地比划了半天,最后也才费力地吐出这两个字。

张淼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又看他一脸焦急,思虑之下,便从兜里掏出一张听语符按在这鬼魂的手里。

而与此同时,鬼魂想说的话便通过听语符传进了张淼的耳朵。

2

鬼魂说,他活着的时候叫庞伟,是晋城某西餐厅的一名普通服务员。

一个月前,他在这条街上出了车祸。

那天一辆匀速行驶的货车将二百多斤的他掀上了天,而就在他落地后,那撞倒他的货车又对他进行了反复的碾压。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并不觉得那司机是故意的。

因为那司机被拖下车后,看见他四分五裂的尸体,当场一个没忍住,倒在地上就疯掉了。

货车司机疯得蹊跷,而庞伟觉得,自己的死也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确定自己是被害的,因为他死亡那天,曾在工作间隙收到过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大概就是让他下班后速来南山街会面。

他在读完信息后,也曾回过几条短信询问对方是谁,但这些信息都毫无例外的石沉大海。

庞伟那段时间上的是白班,因为下班的时间比较早,所以下班后,他便绕道来了南山街。

到了南山街后,他先在一家咖啡店的门外找了个位置坐下,坐下后,他给那号码发了两个字:到了。

其实他也没指望那号码会给他回信,但意外的,五分钟后,他还真收到了一条简短的消息:看对街。

庞伟很听话地站起来朝对街望,对街与他平行站着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男人,庞伟看不清他的脸,想亲自走到对街瞧瞧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似的,任他如何努力,就是怎么都动不了。

不过好在这样的状况也没持续几分钟,红灯转绿灯的那一瞬,他的双腿也终于脱离了禁锢。

不过脱离了禁锢的同时,他又在众目睽睽下不可控制地冲到了道路中央。

就这样,他被恰好驶来的货车撞得飞上了天,在飞上天的同时,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而紧接着,这片空白又被摔在地上的疼痛所填满。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而下一秒,那碾过的车轮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你想得没错。

庞伟死了,他的鬼魂遁出体外,又飘到了斗篷男的身边。

而后他看见,斗篷男斜瞄了他一眼,然后嘴角放肆地扬了起来。

那一瞬间,庞伟觉得这斗篷男一定是来自地狱的死神。

但他没想到的是,下一秒,这死神却突然伸手将他的鬼魂掀回了原处,而且掀回原处的同时,还顺手将他的鬼魂打成了碎片。

3

庞伟说到这,整只鬼魂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个月了,他一直被困在这儿,每天的工作就是拼凑自己的鬼魂。

鬼魂连接在一起时,会慢慢地自动愈合,但他的鬼魂实在碎得太厉害,所以到了现在,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完全地嵌合到自己的魂体之内。

而今夜,他终于遇到了张淼。

张淼睁开双眼,将搭在庞伟手中的听语符抽出,此刻的他,除了对庞伟莫名其妙的死亡深表遗憾之外,也差不多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般来说,人只有在两种状态下会被非自然力量所影响。

意志不定、身体孱弱的人易被邪灵入侵,而此后,他会完全地记不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而另一种人,是被人为地控制了行为思想,这些人在事发后能清楚地保存自己的记忆。

很明显,庞伟属于第二种,而那控制别人思想的“人为力量”,一般特指道行较深的降头师。

不过话说回来,自五十年前黑降一派被集体削弱后,降师这一职业也基本走向了消亡。

现在业内的降头师很少,且大多都是普通的白降,白降师专门帮人做增运的法事,对道行的要求也并不严格。

但黑降师就不一样了,凡是黑降,一般道行都比较高。

他们用自己的鲜血饲养小鬼,主要工作,是帮助别人解决一些棘手的难题,解决方式,更倾向于害人这一层面。

今夜的南山街,气湿结阴,是鬼魂聚集的首选之地,但今夜这街上只有庞伟这一只鬼魂,周围的阴气却不减反增……

这就说明……这南山街被人设上了屏障,而庞伟,是被人刻意地圈在了这里。

是为了让他一遍遍经受拼魂之苦?还是料定了他张淼今夜会来?

张淼摇了摇头,这些问题还待考查,但现在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庞伟他的死亡,确实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想到这儿,张淼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收魂袋,撑开后询问道:“你可否愿意先随我回渡灵馆,等查明一切,我就好生地将你渡去阴间。”

庞伟忙不迭地点头,且边点头边蹲下,又急乎乎去收拾自己的一地残魂。

“不用捡了。”张淼让他停住,默念口诀的同时,庞伟与那一地的残魂全部被收进袋中。

待最后一片魂魄飞进袋内,张淼扎好袋口,叹了口气,又调转方向,转身回了渡灵馆。

4

第二天,阳光和煦,日头很暖。

南歌推开渡灵馆大门的时候,打眼就瞧见了趴在矮桌上瞌睡连天的张淼。

张淼顶着两只巨大的黑眼圈,双手伸长了搭在桌上,见她进来,只象征性地动了动手指。

南歌看这人一脸虚脱的模样,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她走近些,放下包,转眼又瞧见他矮桌上乱糟糟摆成一团的符纸法器,得,不用想都能知道,这人又在渡灵馆忙了一夜。

前些天她还调侃他,人年纪大了,经常熬夜的话,发际线可是会自己往后跑的。

虽然这只是句玩笑话,但事实上,南歌确实对张淼这种用生命熬夜的作息方式非常不满,即使是阴命续命之人,体内的器官构造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吧。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盘腿跪在矮桌之前,拿起一支毛笔,轻轻搔了搔张淼的脸。

“去内室睡。”她轻声说道。

张淼哼唧两声,躲过毛笔攻击后,抬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LMIN)

“不能……睡啊。”他这才慵懒地回答。

“为什么不能?”

张淼抬起眼皮瞄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眼此刻站在墙角的庞伟。他费了一夜的工夫,好不容易将庞伟的鬼魂重新整合在一起,拼凑之余,还顺手将他的魂魄调得好看了些。

庞伟的鬼魂执着于揪出杀害自己的凶手,而渡灵馆又以渡为先,张淼并不想将庞伟的鬼魂强行送入阴间,所以他倒是想帮助庞伟,了了这个心愿。

但这件事说来话长,他一时间又想不出如何长话短说,所以就干脆挪到南歌身边,一头栽进她的怀里,避而不答先。

南歌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只由跪姿调整为坐姿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张淼就这么躺着,而南歌撸猫似的摸了几把他的头发,之后才腾出手去收拾矮桌上的一片狼藉。

时间缓缓向前流动,周围的气氛静谧又和谐,但很快的,这气氛又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渡灵馆门口的铜铃开始发出阵阵脆响,阵阵脆响后,又发出阵阵脆响。

铃响即客来,这张淼和南歌心里都清楚,但这客在门口站了半天,张淼和南歌也一直默契地没有回头。

人与人之间相处得久了,确实是只听脚步声就能辨出身份的。

终于,杨杭在两人的冷漠抵挡下放弃了自己的恶作剧,他抽出自己臂弯中的档案袋,然后刷存在感似的轻咳了两声。

而他这么一咳,南歌低头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腿上的张淼。

张淼其实早就睁开了眼,被她这么一望,两人噗地笑出了声。

杨杭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将档案袋卷成了筒对着墙面哐哐砸了两下,然后上前痛心疾首地对着张淼的小腿轻踢了一脚。

“过分了过分了,我这给你找了一早上的资料,你们两个,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朋友。”

张淼笑着从南歌怀里坐起来,然后抬手将档案袋从杨杭手中接过。

“谢谢朋友了。”他站起身,边说着边向矮桌里走。

而与此同时,南歌将倒好的水推到杨杭面前,一脸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语重心长道:“喝吧朋友,有没有感受到春风般的温暖?”

杨杭被他俩搞得没辙,摇摇头只管专心喝水。

而张淼看了几页资料后,脸上的表情又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5

档案袋中装的是庞伟案的资料,是今早张淼将庞伟的魂魄重新整合后,拜托杨杭从警局调取的。

而杨杭收到消息后,也是满满的震惊。

庞伟的资料不难调取,因为这案子本来就是他经手办理的,案子没什么疑点,在杨杭看来,这更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车祸。

事故发生后,那货车司机当场就疯了,杨杭做警察多年,这种情况是第一次见。

而他万没料到,让他意外的还在后边。

庞伟虽然被货车碾得面目全非,但他的手机却幸运地在车轮下活了下来。

警方对其手机中的信息做了还原,然后惊喜地发现,这庞伟还有自己给自己发信息的爱好。

出事那天下午,他自己给自己发了十几条信息,并且下班后,十分顺从地按着自己的指示去了南山街。

至于他为什么在众目睽睽下窜到道路中央,这个中缘由警方已经无从知晓。但总的来看,这庞伟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而张淼看来,这些资料反而更加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想。

庞伟被人控制了行为和思想,但依着张淼的直觉,那肇事的货车司机当天也不是活该倒霉,他和庞伟之间,肯定存在着某些关联。

想到这儿,张淼抬头向杨杭问道:“这货车司机现在在哪儿?”

杨杭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回答:“被强制送去精神病院了。”

“哪个精神病院?可以和他见上一面吗?”

杨杭点点头,“我联系一下,应该可以。”

杨杭说完掏出手机小跑出了渡灵馆,在这期间,张淼起身将庞伟的鬼魂重新纳入收魂袋,然后放置在了内室。

6

半小时后,张淼、杨杭与南歌三人踏进了晋城市精神病院。

碾死庞伟的司机名叫胡辉,今年46岁,据院里护士反映,这胡辉,除了被送来的时候情绪有点激动,其他时候均表现良好。

无暴力倾向,亦不具有攻击性,院里对其进行二级管理。

在护士的带领下,三人走到胡辉病房前,此时的胡辉,正背对门坐在墙角,低着头似在思考什么东西。

护士瞄了两眼,摆摆手说这并不稀奇,胡辉自打住进这房间,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外,其他时间基本上一直是这种状态。

而她边说着边打开房门,房门敞开,一股新鲜的阴气由内至外飘散出来。

“他死了。”张淼下意识脱口而出。

“死了?”护士不可置信地斜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快步上前去拍胡辉的肩膀。

而就在她的手搭上胡辉肩膀的同时,胡辉一个后仰倒在了她的脚下。

护士被吓得尖叫一声,边叫还边哧溜向后退着,杨杭一把将她扶住,然后又越过她,伸头去打量胡辉的尸体。

而打量过后,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胡辉的死状,确实是有点……令人发指。

说实话,杨杭做警察这么多年,各样的死状见得多了,心理素质也足够强硬,但看着胡辉那满是血窟窿的脸,他突然找回了些实习时那种想吐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南歌忽然一把抓住了张淼的手。

张淼疑惑回头,却发现南歌的眉头早就皱成了一团。

“怎么了?”他忙低声询问。

南歌摆摆手,嘴上嘟囔着没事,但腿上却率先一软,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而幸好张淼眼疾手快,提手一把抄住了她的胳膊,但与此同时,南歌眼前的场景却慢慢发生了变化。

7

周围的人开始慢慢退散,护士、张淼、杨杭挨个走远,最后整间病房里,只剩下南歌与胡辉二人。

而紧接着,胡辉的尸体撑着地慢慢坐了起来,他面向南歌坐着,脸上的伤口开始渐渐愈合。

而在伤口愈合的同时,时间也慢慢从白天退回夜里。南歌怔看着胡辉,没想到下一秒,他突然低下头小声哭了起来。

过了半分,南歌才看清楚,这人边哭,嘴里还边嘟囔着些什么,因着距离太远,她只好爬过去仔细听。

反复确认四五遍,她终于听清了胡辉所说的话。

她将胡辉的话牢牢记在心里,记下后,又侧过身子想要接着听听看还有没有新的信息。不过还没等她来得及动作,胡辉的脸色突然一黯,然后整个人又哐当栽倒在地上。

南歌清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胡辉那被钻成了筛子似的脸。

张淼和杨杭一左一右蹲在她的身边,双手紧扣着她的两只手臂。

“是你非爬过来和他对视的。”杨杭见她眼珠中添了一丝活色,率先开口说道。

南歌咬着唇点了点头,而很快的,她又想起刚才的场景。

“南山小区2号楼504。”她准确地复述。

这是胡辉刚才一直重复的话,而杨杭了解南歌有一种可以重建过去的能力,所以他话不多说,心领神会地将这地址与胡辉的死讯一同发回了局里。

8

而张淼看南歌已恢复正常,这才回身扯过一直随身携带的背包。

背包中放置着众多法器,但张淼翻了半天,最后只取出了一支简单的长针,他拿着长针蹲到胡辉身前,默念口诀的同时,用针尖轻轻击打胡辉的额头。

很快的,一只十几厘米的青色小蛇张着嘴从胡辉鼻孔中钻了出来,它摇摆两下,上前将长针吞进了肚里。

在长针完全没入蛇口的那一刻,那小蛇从胡辉脸上跌落,落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了几下,然后迅速化为一摊血水。

“胡辉被下了降头。”张淼边起身边解释,“这是非常普通的蛇降,小蛇从他的耳朵进入,寄居在他的脑袋里,以他的大脑为食,但……被下了这种降头的人,一般撑不过十五天。换句话说,给胡辉下降的人严格地控制着小蛇进食的速度,他似乎非常确定,我们今天会来。”

他说着顿了顿,又转身问杨杭:“南歌刚才说的地址,是胡辉的住处?”

“不是。”杨杭回答得干脆。

虽然他已经忘了胡辉家的具体位置,但他非常确定,那地方离南山小区还很远。

说起来他对胡辉,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一月前他在处理庞伟案的时候,曾仔细地调查过胡辉的个人信息。

这胡辉的人生经历,比较坎坷。

胡辉他本是晋城人,二十多岁的时候,去了外城打工,赚了些钱,也在外组建了家庭。

但在两年前,他的妻女忽然意外离世,或许受不了这个打击,他又重新回到了晋城。

回到晋城,他孤家寡人一个,做起了货车司机。但就在两年后的今天,他以这个状态死在了精神病院里。

而不等杨杭唏嘘,局里的同事已经迅速地将那地址的信息发到了他手机上。

南山小区2号楼504,居住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家三口,这家里,男女主人共同经营着一家超市,而他们的儿子,是一家西餐厅的服务员。

一家三口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柴米油盐,就像是万千家庭的一个微小的缩影。

这一家三口的生活和胡辉也不存在什么交集,总的来说,很难将胡辉的死和这家扯上关系。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的儿子涂阳,和那死去的庞伟倒是存在点联系。

庞伟生前,和涂阳同属一家西餐厅的服务员,两人的关系正在调查之中,而这个时间,涂阳应该正在上班。

得到这些信息后,杨杭他决定先去涂阳工作的西餐厅探上一探。

而杨杭、张淼和南歌三人刚坐到车上,杨杭又接到了警局的来电。

局里的同事率先调查了涂阳的去向,调查后发现,此时本来应该在工作的涂阳,竟一个人出现在了南山街上。

他手里拎着一个不透明黑色塑料袋,此刻正由西向东向着渡灵馆方向前进。

杨杭挂断电话,连忙调转车头,十分钟后,三人又重新回到渡灵馆门前。

9

而此刻的渡灵馆,大门紧闭,灰黑色的门前,涂阳穿着一身暗黑色的工作服,面无血色地笔直站着。

他身体绷得倍儿直,目光呆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誓要与木门融为一体的气势。

直到张淼从车上下来,他的眼珠这才骨碌一转,稍微添了点生气。

“张大师好啊。”他一眼就认出了张淼。

张淼从车上下来,抬眼对上涂阳的目光。

他与涂阳之前从未见过,而从面上来看,这涂阳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但这二十出头的小子,眼神里盛的全是与他年纪不符的沉着与冷漠。

那一瞬间,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攀上张淼的心头,虽然他一时想不出这眼神自己从哪儿见过,但他完全可以确定,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涂阳,不过是一具傀儡罢了。

他顺着涂阳的视线往下看,眼神又对上那人右手的黑色塑料袋。袋子自然下坠,因着里面的物件,空气中已漫起重重血气。

而依着那血气来断,这袋子里的东西和涂阳存在着很强的联系。

“这里面装的什么?”张淼开口问他。

涂阳低下头扫了一眼,然后挑眉一笑:“我的战书。”

“战书?”张淼也笑了:“你要和我比试什么?”

涂阳抿嘴歪头似仔细想了一阵,然后这才抬眼道,“比试什么?我们做降师的,但凡比试,脱不出个降字。本来吧,这比试可以避免的,之前我已经在这城中挑好了五煞双阴。但是你看你,你把孙光耀杀了,这双阴少了一个,这不是非得让我为难嘛。

“不过呢,我已经在城里挑好了五个人。从现在开始,我来收魂,你来救人,但凡你救下其中一个,或者找到我的所在,就算我输。但如果你都完不成,那么最后,就由你来补上这双阴中的空缺。”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战书?”张淼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

“唔……你好像根本没得选。”

涂阳说完,抬手将自己手中的塑料袋向前一甩,一块白色的皮肉就这么从袋中飞出,然后落到了杨杭脚边。

而那皮肉落地的瞬间,突地化成了密密麻麻一群小蜘蛛,蜘蛛散落在地上,迅速通过裤管袖口钻进杨杭的衣服。

杨杭连忙后退拍打,而张淼看准了地上的一只红头蜘蛛,一脚碾过去,那群蛛又聚合在一起,重新化为那一团皮肉。

而此时众人也才看清,那地上躺着的,竟是一块人类的肚皮。

“是有点本事嘛。”涂阳叉着手笑得前仰后合。

而笑过,他又停下来,玩儿够了似的挥挥手道:“开个玩笑。临走之前再给你个小提示,你这渡灵馆里面的那只小鬼,之前可是我一直在养的哦。”

说完这话,一直绷在门前的涂阳突然晃了两下,然后伸手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自己的腹部。

而他的腹部,器官已全部被人掏去,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空壳。

同时的,涂阳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空空的腹部,表情突变,脸上的肌肉开始因疼痛而扭曲变形。

“救我。”他边低声抽气边向张淼伸出了手。

而还未等张淼做出反应,那涂阳已经摔倒在地上,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他的鬼魂悄然遁出体外,瞧见自己的尸体后,一脸悲恸地蹲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晋城的某个角落。

男人扔掉一直把玩在手上的心脏,站起身,微笑着褪去身上黑大的斗篷。

一阵轻风透过窗吹进室内,窗边的挂件互相碰撞,叮咚咚发出一阵脆响。

他走到墙边,来回地打量了几遍贴在墙上的那五张照片,最后提起笔,利落地在一个男人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10

涂阳的鬼魂被张淼牵至店中,庞伟的鬼魂也被从收魂袋中放了出来。

而涂阳缓过来后,终于说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庞伟与胡辉的死,确实都与他有关,但他觉得,这两个人都该死。

为什么该死,这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涂阳满二十岁,那天他特地买了两张电影票,准备和自己喜欢的女孩一起看一部浪漫的电影,然后顺带在电影院浪漫地表个白。

涂阳喜欢的女孩,名叫小雯,与他同为某西餐厅的服务员,涂阳暗戳戳喜欢了她两年,而他觉得,小雯也一直对自己存有好感。

那天他在工作的间隙,将小雯约了出去,然后将那张电影票成功送出。

接受了电影票,这就说明他已经完成了成功的第一步,而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在期待着小雯说愿意的那个瞬间。

但这一切,却都被庞伟给毁了。

庞伟这人,手脚是出了名的贱,那天趁着快下班,他撬开了涂阳更衣室的柜门,准备狠狠恶搞他一番。

他拎出了涂阳的外套,用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一只狗头,然后特地在旁边写上了土狗两个大字。

庞伟画完,嘚嘚瑟瑟地捧着外套让众人进行传阅。

而传来传去,涂阳一直揣在外套内兜的照片就这么被传了出来。

那是一张合成照,脑袋是涂阳从小雯的日常照上扒下来的,而身体,则是属于一个网上不知名的内衣模特。

胖子发现照片后,这可就来了劲。

他举着照片乐颠颠地跑到小雯身边来回比对,最后还说要把涂阳的杰作发到网上让大家都欣赏欣赏。

涂阳永远忘不了他说这话时那贱嗖嗖的表情,也永远都忘不了小雯离去时脸上的震惊与厌恶。

他当场追了出去,但小雯已经走远。

就这样,心灰意冷的他提前回了家。

而就在自己家中,他又撞破母亲与胡辉的奸情。

十几年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母亲与胡辉的事。胡辉是母亲的初恋,这他和父亲都知道,而父亲不知道的是,这两个人尽管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还一直保持着这种不正当的关系。

起初胡辉与母亲隔城相望,两个人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了那么一次。

但现在好了,胡辉老婆孩子都死了,人搬回晋城,他们两个想怎么见就怎么见了。

尽管母亲痛哭流涕表示这是最后一次,但涂阳还是揣着熊熊怒火甩手出了家门。

那一夜,他独自坐在南山街街头,边哭边喝了大半晚的酒。后来他醉了,迷迷糊糊想要回家,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后他跌跌撞撞走进一间屋子,屋子里坐着个穿斗篷的男人,男人知道他的一切,并承诺可以帮他,而他所要做的,仅仅是事成之后替男人送封战书罢了。

那夜的他,喝得醉醺醺的,没认真思考男人的话,也没看清楚男人的脸。直到现在,他也只模糊地记得,男人下巴上有条细长的疤,胸前,好像挂着个十字架之类的东西。

在与男人达成协议的第二天,庞伟与胡辉同时出了事。

庞伟死了,胡辉疯了,而小雯及周围的人也忘掉了之前的一切,斗篷男果然没有食言,涂阳的生活又重新步入正轨。

只是涂阳他没想到,自己最后要付出的,竟然是生命的代价。

涂阳说完胡乱擦了两把脸,而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而庞伟也意识到是自己自引祸事,心愿已了,与涂阳一同投向了阴间。

11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静得不能再平静,风波过去半月,城中安定的连小偷小摸都很少见。

但张淼却睡得更少了,他知道,这表面的安定下,藏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铛铛对这场风暴的感知能力似乎更强,近来他躁动得愈发厉害了,有几次竟然失去意识,连南歌都不认识。

南歌尝试了无数办法,最后发现最能安抚铛铛情绪的,还是手机上的动画片。

那日南歌照常陪着铛铛看动画,杨杭突然跑来,手里拎着半月前根据涂阳的描述画出的斗篷男的画像。

他跑进渡灵馆,直抵到张淼桌前,气喘吁吁地问:“你看看,这画像上的人脸熟不熟悉?”

张淼瞄了眼那半张脸,轻轻摇了摇头。

杨杭喘了两口气,又拿出苏至恒的证件照哐当拍在桌上,遮住他上半张脸问:“这样你觉得呢?”

张淼脸上的表情一滞,仔细比对过两张照片后他反问:“苏至恒不是去了加拿大?”

“不不不……”杨杭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苏至恒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