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终于到了出发时刻。我上了飞机,身体沉进座椅,再次专心回忆之前的“似曾相识”。那种奇妙的错觉为何再次袭来?

莫非是衣服的缘故?我常被评价很爱惜东西。拿手上的手表来说,这是姐姐为祝贺我上高中买给我的,设计很土气,现在市面上几乎看不到了,即使是老古董,也走得好好的。

还有现在外套底下穿的毛衣(刚才电话里提到过),是姐姐高中时为我织的,那是她进大学前的事,至今已有二十七年了。

上个月和大家聊天时,不记得怎么扯到了这个话题。我把毛衣的事告诉研究小组的女学生,结果被笑话了。她们说我肯定在骗人,毛线不可能保存那么长时间。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如果这件毛衣二十几年一直穿,现在肯定破破烂烂,只能扔掉了。之所以依然能穿,是因为我把它封藏了二十多年……

莫非这件毛衣起着媒介的功能,会唤起乡愁吗?不可能。去年除夕回家时,我找到这件毛衣,带回东京的住处。今年冬天几乎每天都穿着它,今晚并非有什么特别。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那种既视感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有心事的缘故,一小时左右的航程一眨眼就过去了。我感觉才刚刚起飞,广播里却响起准备着陆的通知。我从窗口往下看,家乡小镇上的夜景朝远方无限延伸。

我环视一圈机舱(现在才看好像有点晚了),也许是除夕末班机的原因,乘客少得惊人。我记得候机室里人明明还比较多的。奇怪的还不止这一点,周围似乎异常嘈杂,充斥着耳鸣般的声响。我偏过脑袋想了想,那不是螺旋桨的声音吗?

不可能啊,竹廻机场二十年前扩建以来,活塞式发动机的航班不断减少。至少竹廻至东京的直飞航班都是喷气式发动机。

着陆时我感到一阵眩晕。奇怪,我应该不是晕机晕车的体质啊。我烦躁不安地走出飞机,眼前是移动式的阶梯,再往前是等候乘客的接送巴士。

机场改建以来,应该有直接通道连着登机门,为什么现在还用这种老式方法?难道是因为时刻表的关系,今晚比较特别?

竹廻机场里很空旷,商店的照明基本都灭了,一片昏暗。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机场给人狭小的感觉。

我打算买直达巴士的票,来到自动贩卖机前,顿时愣住了,不禁凝神注视起来。

“哎?”

票价清一色是四百日元,只有去县政府所在的外处市的票。但我老家所在的后宫町在县东部,是相反的方向。

“真奇怪……”身后开始排起队伍了。

我打算让出位子,转过身的一瞬间,我才发现背后的死角处有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在排队,我的手肘直接撞上了他的脸。

啊!我慌忙收回手臂,可惜已经迟了。他九*九*藏*书*网正想往队伍前面走,便正好挨了一击。男孩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鼻血喷涌而出,多得吓人。他就势向后仰去,倒在地上。

“你、你……”我知道自己肯定一脸铁青,“要不要紧?”

正当我打算冲到男孩身边时,眼前的情景却让我目瞪口呆。刚才确实撞上我的手肘后摔倒在地的男孩竟然消失了。

哪儿都没有。确实倒在那里了,照理说连站起的时间都没有,可是……

去哪儿了?我慌忙四下环视,发现一个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的男孩正在买票,由像是母亲的女性陪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鼻子没出血,也没倒在地上。

难道是和刚才不同的男孩?可怎么看都是那孩子没错。他却没有任何异样藏书网,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刚才的到底是什么啊……错觉?怎么可能!但周围没人注视着队伍外一脸茫然若失的我。最后,刚才的男孩也跟着像是母亲的女性离开,朝巴士站走去了。

果然还是错觉吧,可那鼻血也太逼真了……难道是我太累了?我晃晃头,放弃了继续思考。总之,没事就好。

我边这样自我安慰,边朝服务台走去。哪知那里只剩下一块无情的牌子,上面写着“今天业务结束”。一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搞的?这样我就没法乘坐去东部方向的巴士了。我突然记起了一件怪事:十年前,从竹廻机场发车的直达巴士只有去外处市的,住在县东部的居民相当不满。直到最近,去东部终于变得方便了。不知怎么的,现在好像又只有去外处市的巴士了。

我看了看手表,这是过去姐姐买给我的老古董。对了,我当时发现它封藏在老家,于是和毛衣一起带回来,再拿出来用……为什么突然想那么做?为什么事到如今才……爱惜东西的性格还不足以解释。

虽然此刻心里充满了自己都搞不懂的心情,我还是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分。先去外处市,然后从那儿换乘去后宫町的巴士或直接打车回家。打车费固然高,但和东京不同,在乡下无论什么距离的单价都很高。而且,就算现在去外处市,也不晓得赶不赶得上去东部方向的末班车,毕竟这个时间段很微妙。这种情况下只能豁出去了,我从外套的内插袋里掏出钱包。

我一看里面,吓了一跳,一张纸币都没有!我在羽田确认时确实有一万日元,还有找零钱找回的好几张五千的和一千的。难道全被偷了?

细想之下,从羽田到这里的途中没接触任何人。纸币竟然全没了……不只是纸币,电话卡和银行卡也找不到了,买《茴香果实之酒》时收到的小票也消失了。

零钱包呢?看了看,里面倒还有几枚硬币。不过本该有的四枚新版五百日元消失了,剩下的全是一百日元、五十日元、十日元、五日元,然后是一日元。

我在挂包里翻了翻,记事本和圆珠笔还在,买好的回东京的返程票却不见了,本该夹在记事本里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点诡异。不……是相当诡异。

似乎所有的事物都化作从指间滑落的沙粒,令人焦躁不安。我记得这种感觉,没错,像在梦里一般。在梦里,连系鞋带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好时感到的焦躁和不安。

我混乱了,非常混乱。不是因为眼前的状况,而是因为无视恐慌、淡定自若的自己。

察觉到这点后,我忍不住骂自己:吃惊点、再吃惊点啊!可我依然很冷静,冷静到不自然。

人在突然面对凌驾处理能力界限的事态时,自律神经会短路,反而变得从容不迫起来。但我现在的状态不太一样,似乎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身体的某处产生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事先知道会变成这样……怎么可能,压根儿不会想到吧。我一边骂自己,一边算了算身上的钱。一百日元硬币三枚,五十日元一枚,十日元硬币六枚,五日元硬币两枚,一日元硬币四枚,合计四百二十四日元。这下可没法打车了。就算勉强坐上去外处市的巴士,之后也没法去后宫町。

没办法,只好跟家里打电话说明情况,让姐姐或者姐夫开车来接我。我边想边四下搜寻电话……看到了。就算是乡下,这台电话机的设计和颜色也丑得太不堪入目了。虽然有点在意上面没有电话卡的插口,可想到反正我也没有电话卡,就塞了三枚十日元硬币,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感谢您的致电,这里是永广亭。”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现在家里的男人只有姐夫,但不是他的声音。那声音……对我而言非常熟悉,远比姐夫的熟悉。

我条件反射地把听筒放了回去,找回的硬币从退币口掉落的声音很是刺耳。身上的钱少了十日元,变成了四百一十四日元。我冷静地思考着。

对于这样的自己,我愤怒了: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电话里的声音是……没错。是父亲,永广启介。他明明二十三年前就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