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都这个年代了,高中的修学旅行居然还去京都,什么意思嘛?”

雄一郎从上了新干线就没停止过抱怨。

“去年是澳大利亚嘛,前年也去了韩国,怎么到了今年突然变小气了啊?作为高中生活最值得期待的活动,这也太过分了吧?”

怜花对雄一郎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默然望着窗外的景色。本来男女生的座位是分开的,不过上车之后大家就擅自调换了座位,只要不是太吵闹,领队老师也懒得管。像ESS成员们自然就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坐到了一起,而在她们旁边像跟踪狂一样鬼鬼祟祟转来转去的是拿着便携式摄影机的中村尚志。他的目标自然是ESS的美少女们,其中更以柏原亚里为重。

“怎么啦?不舒服?”

似乎终于发现怜花脸色不对,雄一郎问道。

“也没有啦……”

怜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这么沉重。硬要说的话,只是一种漠然的不安感罢了。

“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已。”

“什么意思?”

“说不清。但是,觉得好象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些相当邪恶的坏事正在发生似的。”

雄一郎皱起眉头。对这种话他一般都会一笑置之,但根据去年一年跟她的交情,也了解怜花的直觉有多准确。

“嗯……我是想说你只是神经质啦,不过怜花的直觉准确得可怕呢。坏事说的是车祸的事情吗?”

“我又不是有超能力……不是这样,最近,在我们学校发生的事情,不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吗?”

“这个嘛……确实没什么好感觉啦……”

雄一郎巡视着车内,学生们都开朗地聊着天,似乎忘记了最近频发的事件。

“但是,你看。就连清田,她爸刚在火灾中丧命,她还是很开心地参加旅行嘛。”

怜花回头看向后面两个座位后的梨奈。她正满脸笑容地跟身边的同学聊天。从那次之后,学校附近再也没看到过警察,大概已经解除了她纵火的嫌疑了吧。

“那次的火灾,感觉也很不好。手法跟纵火犯的手法有些微妙的差别,把灯油装在塑料瓶里这种方法,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但是,让我觉得奇怪的倒是真田老师的事件。”

“你说什么呢?怜花不是比起真田和堂岛,更担心玫瑰花的嘛?”

“那个时候,还没理解事件有多严重啦。”

怜花叹着气说到。

“我也没想到真田老师可能会进监狱……”

“喂。咋啦,就你们这儿这么低气压冷空气的!”

还以为是老师来了,抬头一看,俯视着两人的是圭介。他似乎特地从隔壁车厢过来的,三人座的走廊位置的学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就坐了下来。

“刚刚在说真田老师的事故啦,怜花说有些奇怪。”

雄一郎解释了一下。

“……嗯,确实,那个事故跟怜花说的一样,有些奇怪。”

圭介说道,他的表情一点没变。

“怎么奇怪了?”雄一郎问。

“半夜喝个烂醉再开车来学校的人,几乎没有吧?”

“但是,就算喝醉了,也不代表没有正常的判断力了吧?可能是忘了什么东西在学校所以回来拿啊。”

“不能等到第二天早上?一定要当天晚上拿吗?怎么可能啦。”

怜花突然想了起来,转向圭介问。

“对了,圭介不是说过玫瑰的支柱是在车祸之前被拔掉的吗?那是什么意思?”

雄一郎也探出上身。

“这个,还不能说。”

圭介一脸坏笑。

“为什么啊?”

“因为这个推理太荒谬了。但是万一这才是真相的话,那个事件就不是事故。”

“切,每次都卖关子。”

雄一郎砸了咂嘴。

“……我并不讨厌真田。”

圭介换上严肃的表情。

“说实话,虽然有时会觉得他太热血太烦人,但至少他努力去认真为学生考虑。”

“嗯。”

“确实。”

真田老师虽然还没死,不过气氛却像是在为他默哀一样沉重。

“虽然不知道跟这次的事件有没有关系,不过真田那个时候说了一句话,我一直很在意。”

“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学校里,有怪物。”

怜花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希望号的车厢内,气温似乎一下子降到了零度以下。

“什么意思啊。怪物是说谁啊?”

“真田也没有明白解释啊……但是,那家伙用了某些手段,在支配着这个学校。”

“那……是谁?”

“不知道。”

圭介耸了耸肩。

“但是,怜花应该有感觉吧?”

“我?为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过么?我们学校有四个危险的老师。”

“那只是直觉那么觉得而已……”

“我记得,应该是园田、柴原、钓井和莲实四个人吧?园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个怪物,但觉得不是真田所说的人。柴原也是,虽然可以当选太阳系最贱老师,大概也不是他。”

圭介顺序掰着手指,怜花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那就是说要么是钓井要么是莲实?”

“但是,实在不觉得是莲实啊。”

雄一郎小声说。

“为什么?”

“真田很尊敬莲实啊,又相当信赖他。”

“对哦……没错。事故那天晚上,他也是跟莲实一起喝酒呢。这么说,怪物是指钓井了?”

真田老师所说的怪物是指钓井老师,这个可能性似乎比较高。

但是,真正的怪物,是不是别人呢?若是这样的话,就因为对他毫无戒备,所以真田老师才被陷害了吧。

怜花心中的想象,慢慢膨胀开来。

“……啊,果然这次的修学旅行真是够倒霉的。”

圭介打个哈欠,晃了晃脑袋。

“什么意思?”

“看看后面啦。Fantastic4,全员到齐了嘛?你们俩比较迟钝可能没什么感觉,像我这么纤细敏感的,早就已经觉得像死过去了一样啦。”

希望号到达京都站,晨光町田高中的学生们和领队的老师坐上了接送巴士,前往二条城对面的酒店,开好房间就吃午饭了。

用街头调查使用的口袋计数器确认好人数之后,立刻开始分组活动。

一组原则上有四个人,乘坐学校统一租用的出租车,根据事先提交的行动计划,参观各个神社寺院,然后提交报告。

包括海外旅行在内,每年所提交的报告几乎都是从维基上抄下来的,根本没有去当地的价值,虽然老师们抱怨不断,不过因为是修学旅行,也都不想太上纲上线了。

“金阁寺在昭和二十五年烧毁,又在三十年重建。不过因为金箔太薄,内侧的漆透了出来,表面看上去发黑呢。然后昭和六十一年至六十二年,才将金箔重新贴到了原来的五倍厚。”

这个名叫大江的驾驶员上了点年纪,解说也是一板一眼。京都的出租车驾驶员真是不同呢,怜花颇有感触。

“……昭和二十五年的火灾,是纵火吧?”

坐在副驾驶座上认真地做着笔记,小野寺枫子问道。

“没错。”

“为什么要放火呢?”

“为什么呢。是见习僧干的,不过动机不明。这个问题还当过小说的主题呢,比如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啦,水上勉的《金阁炎上》啦。”

怜花联想到了新干线上提到的,清田家的火灾。现在才开始想,犯人到底为什么要放火呢?至今为止一直以为是愉快犯而没有深究,莫非,其实是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呢?

那样的话,跟金阁寺不同,目标不可能是建筑物。所以,目标可能是清田全家人,或者是其中的某个人……

“那,在火灾发生以前,还是足利义满所建造的建筑物吗?”

不知是不是被枫子的热情所感染,前岛雅彦也开口问。

“没错。真是可惜啊。鹿苑寺之类的建筑物,大部分都在之前战争的时候烧毁了,只有那个舍利殿——金阁寺,因为前面有个水池,才能奇迹般的幸免于难呢。”

“哎?但是,战争的时候应该没有轰炸过京都啊?”

这次提问的是怜花。

“啊。在京都说到‘之前的战争’,是指应仁之乱啦。”

大江大叔理所当然地说,怜花身旁的雄一郎一脸坏笑。

怜花、枫子和雄一郎的小组中会加入雅彦,是个偶然的结果。本来男女生各两人的小组的话,是想把圭介加进来的,但是他和他们不同班,只好放弃了。其他的小组都渐渐成形之后,他们从剩下的人里,抢到了最人畜无害的雅彦。

不过,让雄一郎来定行动计划说不定是个错误。怜花有些后悔。本来就对寺院没什么兴趣,所以去哪里都无所谓,但从金阁寺到清水寺,再回到二条城这个路线,也太普通、太平凡了吧。

终于,出租车在停车场停下,四个人跟着大江大叔走进金阁寺参观。京都的修学旅行中,出租车驾驶员也常常兼任导游,这么一来,领队的老师就省事多了。

走进寺院境内,就已经能看见金阁寺了。看上去没有想象的高,不过金箔反射着阳光,倒显得相当神圣,再加上池面上的倒影,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当时的人,肯定觉得眼前便是极乐净土吧。怜花在心中撤回了之前觉得这里很平凡的想法。

春天是修学旅行的季节,他们跟操着一口东北方言的高中生擦身而过。除此之外,时常能听到中文,韩文,还有可能是来自东欧的各种没听过的语言。

“外国人真多!”

后面传来熟悉的口音,回头就看到圭介站在身后。

“嗯?圭介,你们组也来金阁寺?”

“啊。我嫌烦,就问雄一郎拿了行程计划,直接抄了一遍。”

“这么说,后面是清水寺和二条城?”

“没错。反正,在京都也没啥其他可看的嘛。”

京都就算只是世界遗产,也有十七处之多哦。

话虽如此,听说今天一天都能一直在一起,要说不高兴也确实是骗人。圭介那组也是两男两女,两组人跟着两个出租车驾驶员,走进金阁寺参观去了。

“喂!来买护身符吧。”

看到卖纪念品的小店,圭介突然提议。怜花和雄一郎当然捧场,结果八个人都各自买了护身符。虽然还是高二,也算是要准备考试,就毫不犹豫地选了“学业有成”。枫子也选了这个,雄一郎买了“心想事成”,圭介买的护身符,则是“逢凶化吉”。

“对了,我们的班主任现在不是在搞大学一日游么?圭介怎么没去参加?”

怜花虽然没啥兴趣,但莲实老师现在应该带着参加者,分乘两辆出租车参观京大、同志社、立命馆这些大学。四班的去来川舞、渡会健吾这些成绩优异的学生,再加上安原美弥也去参加了。圭介之前就标榜自己的目标是京大,所以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也会去那边。

“没什么。来这里是参加修学旅行,我才不想去参拜大学呢。”

圭介耍酷地说。

“而且,那还是Fantastic4其中之一,莲实所带领的哦?”

从金阁寺出来,出租车开向清水寺。一般的观光路线的话,应该先去两者之间的二条城,不过因为住宿的酒店在二条城旁边,所以就之后再去了。

八个人从两辆出租车上下来,懒懒散散地向着茶碗坂上走去。出租车先开进了停车场。

一走进清水寺,就看到名为随求堂的建筑物门前树立的“胎内游”的牌匾。圭介不知为何兴致勃勃,把所有人都劝了进去。

付了一百日元的参拜费,把鞋装进塑料袋之后,左手扶着像绳索一样挂在墙边的佛珠,走下漆黑的楼梯。身后几个人兴奋得大声嚷嚷,但怜花却被眼前浓厚的黑暗压抑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怜花觉得喘不上气。眼前彻底伸手不见五指,这种黑暗在平常的生活中根本无法体会,就连应该在前面走着的圭介的背影也完全看不见。她发现自己空虚地眨巴着眼睛,想要适应这种黑暗,顿时觉得十分不舒服。

零视野这种感觉,对于人类来说,似乎能带来最根本的不安。突然觉得圭介会不会不见了,把装着鞋子的塑料袋抱在胸前,伸出了右手。指尖碰到了圭介的后背。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校服,圭介顿了一下,便任由她抓着自己。

在代表大随求菩萨胎内的黑暗中行走的时间,其实肯定十分短暂。终于,眼前出现了几条光线,松了口气。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圆形石盘,上面用梵文(看上去很像笔体记的Y)写着这象征悲母菩萨的肚子。

“好像要一边祈祷一边转圈。”

圭介和怜花慢慢绕着圆盘开始转圈,枫子也从后面伸出手。

虽然本想再多祈祷一些事情,但当时怜花一心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希望能就这样,大家一起笑着毕业。

完成胎内游之后,在有名的清水寺舞台上拍了照片。虽然高度不是很高,但舞台伸出去的部分稍微向着边缘倾斜,总觉得很不安。

怜花发现雅彦把膝盖顶在木制的栏杆上,小心翼翼地望着下面。

“嗯?莫非,你害怕?”

雅彦回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怎么可能,没那回事啦。”

“骗人,你就是害怕嘛,恐高症?”

怜花逗他。

“直到明治时代,都有不少人在这里许愿之后跳下去噢。”

大江大叔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介绍说。

“光是有记录的,就有二百三十四人,生存率大约有八、九成吧。”

“什么啊,不会死嘛。你叫前岛吧?这是创造四班传说的机会哦。挑战从清水寺舞台跳下去,GO!”

圭介突然从身后作势将他抱起,雅彦像女生一样惨叫着逃走了。

“莲实实对京大可真熟悉啊。”

去来川舞深有感触地说。大概是因为莲实完全没有迷路,带着他们走遍了校内的所有设施吧。

“我也算是校友嘛。”莲实答道。她却歪着头一脸疑惑,应该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吧。

“真的啦,虽然只呆了一个月左右。”

大概是发现日本的大学不管哪里都一样,莲实在入学一星期后,便觉得在这里没有什么可学的,第二周便提交了退学申请。

“……然后呢?”

舞好奇地继续问。

“重读了一年,去美国的大学留学了啦。因为不想去语言学校,想上真正的大学。”

多亏了父母的遗产,人寿保险金,犯罪受害者赔偿金,完全不用担心学费、机票、生活费这些问题。莲实努力学习之后,考上了一所属于常春藤联盟的名校。毕业之后进了同一系的商学院,获得经济学硕士之后,在欧洲有名的投资银行摩根士丹利的北美统筹总公司就职。到这为止,他也从未想过以后会当上老师。

“……但是,那为什么,一开始要上京大呢?”

渡会健吾疑惑地问。

“也没什么理由啦。只是高中在这附近,就顺势选了这里罢了。”

“哎?莲实实是京都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美弥惊讶地问道。莲实至今为止,都有意躲避自己的过去这个话题。

“出生是东京啦。来京都是在中二的时候……想要离开父母的庇护,自己生活看看啦。”

可能,说了些多余的话。

莲实改变了话题,向他们热心宣传在远离东京喧嚣的京都,学生生活有多么平静安宁。另外,还拜访了之前预约的工学部研究室,从晨光町田的毕业生那里听说了许多专注于研究的日常生活,不过似乎太日常了,学生们也好像失去了兴趣。

只是听别人说话还是有些无聊,莲实不知何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在他十四岁那年,将一切都重新改写的那个晚上。

站在温暖的淋浴中,心情也稍微冷静了下来。

莲实少年把芦荟香味的沐浴露搓出泡沫,虽然马上又要沾满鲜血,但也不能随便了事。在排水口旋转着的洗澡水的颜色,从红色变成有些灰暗的粉红色,直到终于变成全白色,他才停止冲洗身子。

事先把衣服都脱光了,所以不会犯那些冲动犯罪才会出的错,也不用去面对需要处理沾满鲜血的衣服这样棘手的问题。

只是,就算衣服可以脱,运动鞋还是要穿的。光脚走来走去的话,难保会留下血脚印。

破旧的运动鞋在洗澡的时候一直放在脚边。所以不用怎么处理,血迹也已经冲得很不容易看出来了。

站在全身镜前面,仔细检查身上有没有冲干净,再用浴巾擦掉水迹。然后又仔细查看浴巾上有没有沾上些许血渍。

打开洗脸台下面的柜门,拿出清洗管道的容器。往排水口里扔了不少白色和蓝色的颗粒之后,又在浴室地上撒上厕所清洁剂,拿刷子仔细刷了一遍。

虽然这里被调查的可能性不大,这样做的话,就算调查浴室地板和排水口的话,也不会出现鲁米诺反应,或者只有一点反应——可以用刮胡子出血或者流鼻血搪塞过去吧。

将潮湿的运动鞋装进垃圾袋,封好袋口,装进背包里。然后穿上新的内裤和衬衫,牛仔裤,上身再套上阿迪达斯的风衣。

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跨上了心爱的Giant牌山地车。这并不是在街上看到的那种普通自行车,而是用于越野比赛的专业型自行车。想到当初磨了父亲很久才买到,有那么一瞬间,沉浸于伤感中。

然后就踩着山地车出发,目的地是附近的小山。

别再杀人之后才开始挖洞,这是莲实少年的座右铭。无论是什么事,事前的准备都是相当重要的。

今早已经去过那里,事先挖好了一个1.5米深的洞。要埋的东西不大,所以挖洞也不是那么辛苦。

警察可能会在家附近寻找遗物,不过凶器会留在现场,应该不会跑到这里来吧。就算真的找来了,用检土杖戳的话也不会发现这么深的东西。几年之后,就算被碰巧挖出来了,也不过是一双旧鞋,不会因人注目吧。

把装着运动鞋的垃圾袋扔进洞底,从上面盖上土再踩实。总共用了不到五分钟。到这里为止,都非常顺利。莲实少年心底感到十分满足。

一小时前。

莲实少年将针小心地放到《三文钱歌剧》的唱片上。

客厅里放着巨大的喇叭,从JBL的Paragon里传出《杀人小调》。这个调子大家应该都至少听过一次吧。

最初听的时候,因为是德文的歌词,所以完全不懂什么意思,不过那种情绪高涨的感觉仍记忆犹新。之后读了翻译的歌词,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一方面是因为明快亲切的曲调和歌词的反差,更多的是因为觉得歌词所唱的就是自己,这种奇妙的感觉也令人十分难忘。

“他是鲨,他有牙”

“他的牙,露在外”

“名为麦基,身怀匕首”

“但是无人见过这把匕首”

“看啊,鲨鱼红色的尾鳍”

“那是吃了人的血!”

“但麦基的手套上”

“却没有一丝痕迹。”

“泰晤士河边”

“躺着七零八落的尸体!”

“原因可不是黑死病或霍乱”

“在附近打转的是麦基。”

“周日的繁华街上”

“倒毙的尸体”

“消失在街角的”

“是大名鼎鼎的麦基。”

“富家子弟”

“连连消失”

“麦基挥霍着他们的财产”

“却没有任何证据。”

“一刀刺中心脏”

“妓女珍妮陶乐死亡”

“在码头游荡的麦基”

“一脸无辜”

“货运大亨古莱德”

“身在何方?”

“就算有人知晓”

“也必定不是“暗刀”麦基。”

“七小一老”

“葬身火海”

“暗刀麦基”

“作壁上观。”

“沉鱼落雁的”

“年轻寡妇”

“睡梦中遭到侵犯”

“麦基的项上人头,能值多少钱?”

艾拉费兹洁拉所唱的英文版“Mack the Knife”虽然也不错,但还是原作最棒了。曲作者为寇特威尔,词作者为布莱希特。

莲实少年反复听了四遍《杀人小调》,第一遍闭着眼睛,从第二遍开始就一边用大拇指抚摸着准备好的匕首刀刃,一边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等情绪充分高涨起来之后,关掉留声机,一边吹着特征明显的曲调,一边脱掉了衣服。

全脱完之后,穿上破旧的运动鞋,拿着匕首走出客厅。尽量不发出声音,缓步走上楼梯。父母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前一天晚上,他们应该整晚都没睡好,今晚也曾看到他们默默的喝着威士忌,一直喝到深夜。

至少,希望他们能做个好梦。

对他们两人来说,这都是人生最后的一晚了。

前一天晚上。

莲实少年戴着耳机,倾听着窃听器传来的声音。

父亲令人心碎的沉痛告白,已经接近了尾声。

“……全部,都是那孩子做的。圣司,认为杀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从他出生,我就很在意他缺乏理解别人感情能力这件事。但是,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

“但是,这种事情,真是难以置信。”

母亲带着哭声闷闷地说。

“绝对是哪里出了错啊。圣司……我们的孩子,才不会……”

“一开始我也不愿相信。但是,已经毋庸置疑了。”

“但是,不是没有证据么?”

“我亲眼所见,就是证据。”

父亲咬牙切齿地说。

“那天晚上,那孩子溜出了家门。”

“但是,也可能,只是出去玩而已啊?”

“不光是这样。熊谷老师出事那天也是……”

父亲冷静地列举着根据。只有一次的话,还可以用偶然来搪塞过去。但是,吻合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可能是偶然了。

“……圣司他,杀了人啊。而且,并不是偶然一次失手杀人,而是残酷无情、费尽心思地谋杀了两条人命。这还是我碰巧发现的,有可能,至今为止,还有更多地牺牲者也不一定。那个孩子,是个怪物啊!”

母亲开始放声痛哭。

“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我们必须阻止圣司。”

“那孩子……他只是没法理解而已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肯定,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所以,别惩罚那孩子!”

“惩罚什么的……已经不是这个层面的问题了!”

父亲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要尽早,把那孩子跟社会隔离开来。不能再让人无辜丧命了。”

“这种事,太过分了!那孩子,才只有十四岁啊?”

“面对被害者的家人,你也能说太过分了吗?”

“但是,那,圣司他……”

“因为有少年法,不会判死刑。不仅如此,连一辈子把他监禁起来都做不到……我担心的,反而是,能否在他重新获得自由之前改变他。”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用从未听过的沙哑声音说:“……我们,今后要怎么办呢?”

“不知道……不,肯定会失去一切吧。”

父亲的声音低沉干涸,简直像是从地底传出来的一样。

“但是……既是如此,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啊。”

就这样,陷入漫长的沉默。

比怎样的深夜都黑暗的,绝望的一晚。

圣司对于仿佛站在没有出口的黑暗中的两人,感到深切的同情。

就因为自己的大意,让父亲察觉了两次杀人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要说自己必须负上责任也不为过。

不过话说回来,对这件事父亲所要采取的行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只要保持沉默,就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要把最尴尬的事实,故意公开给全世界知道呢?因为这样的话,就会彻底失去至今为止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人生。

不过,听那个口气,父亲已经钻进了牛角尖,认定了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只要他认定一件事,就绝对不会再改变自己的意见。就算尝试去说服他,应该也是做无用功而已吧。

只是,如果父亲真的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告诉警察的话,自己会很困扰。当然,应该不会判死刑啦,不过会失去对自己来说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自由。

那么,要怎么办才好呢?怎样才能躲避这种最坏的情况?莲实少年谨慎思虑着善后计划。

讽刺的是,法律造就了一个不干白不干的情况。下手的话,如果成功,就不用失去自由。不,应该说可以获得比现在更多的自由。

万一不成功,自己所要面对的结局,也跟坐以待毙没什么两样。

很可惜,看来自己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而且,他想。父母现在为难的处境,真是让人不忍心看下去。

在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迅速让他们解脱,这才是慈悲为怀,也是自己作为儿子所能尽的一点孝心吧。

莲实的回忆,又回到犯罪当天。

处理掉运动鞋回来,家里已经恢复了宁静。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在自己到家的时候说欢迎回家了。这么一想,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寂寞。

故意没锁大门。本来的剧本中这里就是凶手逃走的路线,而且如果急救人员在花费太多时间开门的话,自己的性命也有危险。然后踩着水泥或者石头走过去,绕到一楼窗户的外面,小心不留下脚印。用打火机把玻璃烧热打破,再打开窗户的旋锁。

窗户外面的地面和室内的地上,都早已用处理掉的运动鞋留好了脚印。

莲实少年再一次仔细回想家里的情况,模拟整个事件,看看有没有矛盾的地方。

深夜,打破窗户入侵的男人,把一楼搜寻了一遍之后,走上了二楼。

打开父母卧室的门,虽然两人都在里面睡觉,他还是很大胆地进去翻找床头柜。然后,用带来的匕首刺杀了醒来的母亲,接着父亲在跟他打斗一番之后,也被他杀害了。

男人紧接着又想继续在房间里搜索,却发现听到声音而醒来的圣司站在走廊上,便挥舞着匕首砍了过来。

圣司为了自保,和男人扭打在一起被割伤了手臂,转身逃到一楼报警,却被男人追上来从背后捅了一刀,失去了意识。

这么一来,大家同情自己都来不及,更别说要怀疑自己了。

剩下的难关只有两个了。

第一,绝对不能踩到之前留下的凶手的脚印。刺杀了三个人之后逃走的凶手的脚印,之后又变模糊的话,警察应该会彻底改变调查方针的。

这一点只要小心留意就没问题了,倒是第二点相当困难。因为要把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中。

莲实少年换上睡衣,又披上一件厚重的半缠。

手里拿着长约13厘米的野外探险刀,视线在刀刃上来回打转。事先也调查过刀身雕刻的牌子,那个工厂已经倒闭了。父亲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室外运动,大概这把“探险刀”,就是那个时候买的吧。生产数量相当多的普及型号,就算是警察,现在再想找到贩卖路线,也是不可能的啦。

刀刃上沾满了父母的鲜血,虽然很想擦干净再用酒精消毒,但如果之后警察检查探险刀,就有可能怀疑自己,所以也不能这么做。

而且,比起感染,更担心由刺伤直接引起的生命危险。

这一点参考了父亲书房里的医学专业书。脊椎左边有心脏和降主动脉等维持生命的重要器官,所以就在脊椎右边慎重选择了一个似乎不要紧的部位。

也不能忘记自卫时受的伤,小看手臂这个部位的话,一个不小心也能致命。

莲实少年像演员一样,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在脑中反复演练。

虽然是没有观众的独角戏,也不能做出任何自相矛盾的行动。

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探险刀,隔着睡衣砍伤自己的左臂,接着又将刀换到左手,划伤右手掌心。

尖锐的疼痛刺激着神经,温热的鲜血滴落在地上。

拿着探险刀,一边留心凶手的脚印,一边走下楼去。踩到凶手的脚印自然是不行的,更要留意不能把血滴在上面。

到了电话前面,再次深呼吸,故意用鲜血淋漓的手拿起听筒,拨通了110。

“警察局,出什么事了?”

“救命!杀人……”

急迫地喊出这半句话,就毅然挂掉了电话。

现在的报警电话只要警方那边不挂断,就能一直保持通话状态,通过电话号码查出地址再赶出来,最快也要五分钟吧,时间足够了。

莲实少年冷静地把探险刀抵在背后事先确认好的部位,身上还穿着半缠,所以不用担心血会溅出来。

接着,向后助跑了两三步,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墙壁。

“莲实实,发什么呆呢?”

沉浸在回忆中的莲实突然被美弥吐槽,同学们都笑了起来。

“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啦。”

“什么啊,看你一脸傻笑,是想到以前的女朋友了吧?”

“不是啦。”

莲实苦笑道。

“是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干过不少莽撞的事啦。”

吃完晚饭,就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了。身穿运动衫的学生们随心所欲地进出各自的房间,享受着短暂的自由。

怜花在加了一张床的双人间里,跟同室的小野寺枫子和去来川舞正聊着天,牛尾圆和柏原亚里走了进来,五个人就开始玩UNO。没想到平时认真老实的ESS成员们,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也会如此兴奋,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怜花虽然一开始被町田的本地规则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就缓了过来,开始发挥她敏锐的直觉,恢复到了初中被称为妨碍女王时的状态,战局立刻进入了白热化。

几下敲门声之后,三个男生探头进来。

“哟!”

比另外两个人高出半个头的是山口卓马。他跟蓼沼打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确实让人觉得可怖、难以接近,但现在却露出像骆驼一样的笑脸,倒显得很可爱。旁边站着成绩总是年级第一的渡会健吾,他虽然还是带着平时那种冷淡的感觉,但厚厚的镜片对面的丹凤眼中发出的目光,似乎也没有平时那么尖锐了。

第三个是夏越雄一郎,跟身边两个个性鲜明的人一比,他就显得很普通了。他看了看怜花,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啊,在玩UNO呢?也带上我们吧。”

卓马意外地很自来熟,自说自话地在一圈女生中间坐了下来。而ESS的女生们似乎也并不反对,自动给他让了个位置。看到枫子的脸色发红,怜花有些惊讶。而卓马那边,明显也很在意枫子。

健吾虽然没有卓马那么大胆,也不那么圆滑,不过有人带头,他就一本正经地跟在卓马身后,在柏原亚里身边坐了下来。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健吾重视外表,最喜欢可爱的女生了。

“这啥组合?”

怜花小声询问坐在身边的雄一郎。从来都没听说这三个人关系有多好。

“哎,那个……偶然,在来这里的路上碰见了。”

雄一郎知道自己已经被表情出卖了,挠了挠头。也就是说,大家都有想接近的女生,又知道没有利益冲突,就当场组团了吧。

这样的话,还不如叫圭介一起来呢。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还以为是圭介心脏漏跳了一拍,进来的却是拿着便携式摄影机的中村尚志。尚志并没有加入谈话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录着影。从修学旅行开始他就是这个样子,永远只拍女生,其中一半的时间都专注于柏原亚里身上。最开始的时候,确实被女生集体厌恶了,不过到了现在,大家都被他的毅力所折服,只能视而不见了。

UNO开始之后,胜负的场面跟刚才又有了很大差别。大家都收起裸露的好胜心,游戏的结局只是为愉快的对话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话题而已。

“……晚饭,真好吃呢。”

小圆柔和地说。

“嗯。本来以为京都菜味道都比较淡呢,看来也不尽然。”

枫子也点了点头。

“我虽然不喜欢吃鱼,但那个鲇鱼倒是很好吃。”亚里说。

“就是啊。虽然还是小鱼,做成天妇罗就可以整个吃下去呢。”

健吾的口气仿佛是美食评论家一样,从刚刚开始,他就只对亚里说的话有反应。

“嗯……要不要说呢……”

雄一郎皱起脸,扔掉一张红色的牌说。

“什么?”

发现雄一郎心情不好,这可挺少见,怜花有些惊讶。

“嗯,就是晚饭啦。我们和老师吃饭的时间错开来了吧?我们都在大宴会厅一样的地方,老师们在别的房间吧?”

“所以呢?”

“我吃完饭去了老师们的房间瞅了瞅。”

“哎?瞅什么啊?”

“这个,也没什么大事啦。然后我就像进办公室一样打了个招呼拉开门,里面的人都乱成一团。酒井副校长用那种你来干嘛的视线看着我,柴原那家伙立刻起来把我赶走了呢。”

大家都不知不觉放下了UNO牌,被雄一郎说的话吸引住了。

“干嘛慌成那样啊?”

卓马作为大家的代表,开口问道。

“他们那些家伙,吃的东西跟我们不一样啊。很明显比我们的晚饭高级好多呢。”

“哎?”

“真过分!”

“真的?”

一时间大家都愤怒了。

“中村同学,你去拍个大独家回来啊!”

舞向摄影狂尚志说道。不过他本人似乎正忙着记录亚里的怒容,根本没有反应。

“但是,饭钱是从哪里来的?”

卓马小声问。

“当然是从我们的修学旅行费用里面抽的吧。就跟公务员从税金、退休金、保险金里面抠油水一样。”

健吾的口气和平常一样充满讽刺,但这次听起来却很爽朗。

“抠油水,这种事也行吗?”

正义感强烈的枫子问。

“啊,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而且每年主办修学旅行的都是钓井吧?钓井和大福旅游的向导……那家伙,叫什么来着?”

“西岛?”

“没错,也有他们俩串通一气,中饱私囊的传言呢。”

不知为什么,他对着亚里一边点头一边解释说。

怜花虽然有些怀疑这个话题的真实性,但看健吾说得那么自信,估计也不完全是传言。

虽然本来对老师就没抱有任何幻想,但现在甚至觉得学校,就是让青少年看清大人们小气的真面目,再把他们培养成同样的大人的地方。

走在酒店的走廊上,脚下柔软的触感和温和的间接照明,带来跟学校不同的非日常感觉,很快就觉得已经把所有不愉快都忘记了。

目的地的男生房间就在下一层,觉得不用搭电梯,就从楼梯走下去。男女生的房间虽然在不同的楼层,不过还没到睡觉时间,老师对于学生们互相串门也并不多加约束。

就在快要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突然站住了。有人在讲话。怜花顿时多了起来,屏息凝神探头向下张望。如果是自己本能害怕的四个老师其中之一就坏了。

在那里说话的是,久米老师和,前岛雅彦。说话声音很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两人的样子十分亲密。这么说来,雅彦是美术部的成员呢。

不想打扰他们聊天,还是暂时等一下吧。

久米老师向雅彦靠近了一些。从上面也能看出两人明显的身高差。久米老师搭住雅彦的双肩,将他揽在怀里,向前弯下身。

哎。骗人……接吻了。

一开始还以为是久米老师的性骚扰,不过雅彦也将手臂环上对方的脖子,看上去回应得相当积极。

怜花虽然吓了一跳,却还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等到他们两人终于消失在楼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汗,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在男生楼层探头张望,正好看到雅彦走入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门轻轻地关上了。

真难以置信。是BL。这种事真的有啊。

想立刻跟圭介分享这件事,他却不在房里。这时候,正好附近房间的门开了,虽然不记得名字,但一班的一个男生走了出来。

他说不知道圭介上哪里去了,顺便指着雅彦走进的房间,问他知不知道那是谁的房间。

他说那是老师用的单人间,久米老师应该在。

圭介人不在,也不接电话,也不想一直在男生楼层打转,怜花走上楼梯回到女生楼层。这时候,电梯门开了,同班的男生走了出来。

“胁村同学,你干嘛呢?”

胁村肇怀里抱满了果汁罐,都快拿不住了。

“啊……嗯。去买喝的。”

他低着头小声回答。他因为内脏问题身形很胖,体重好像在90公斤以上,但性格很软弱,都不能跟怜花对上视线。

肇被班上的女生当成了跑腿的。一开始使唤他的只是安原美弥,阿部美咲她们那个圈子,不过最近,连剑道部的久保田菜菜,白井里美,林美穗,横田纱织,吉田桃子等比较不显眼的学生也加入了进来。

在怜花看来,这也是一种欺凌,但同学们都觉得相当理所当然。原因之一是这不像暴力或恐吓那样严重,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本人看上去也似乎对这个角色很满足。

在新干线里,肇也和田尻幸夫一起被迫站在美弥她们面前,表演名人模仿秀当娱乐节目。而领队的老师见到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个,你有没有看到一班的早水同学?”

怜花没有什么期待,只是顺口问了一句。

“啊……刚刚看到了。”

肇的回答令人意外,不由得留心听了起来。圭介也算是年级里的名人,就算是其他班的学生,大概也都认识他。

“在哪里?”

“在屋顶啊。”

“是吗?谢谢。”

怜花为了掩饰自己扬起的嘴角,跟他错身走进了电梯。

酒店的屋顶在夏天的时候似乎用作室外餐厅,但现在还没营业。不过这里还是对客人开放,因为可以眺望京都的夜景。

电梯停下,怜花走出屋顶,有人跟她前后脚从楼梯下去了。速度快得似乎要把高跟鞋敲进楼梯里,反而引起了她的兴趣,回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

是女人。没穿运动衫所以不是学生,不过也不是一般的客人。

身上那件像浴衣一样的梅花花纹的上衣,看着很眼熟。因为跟平常的感觉不同,显得很时髦。她肯定是,校医田浦润子老师。

但是,为什么要那样跑掉呢。简直就像是听见了电梯的声音,慌慌张张逃走一样……

然后,发觉屋顶上几乎没有人。

白天天气虽然很好,现在天上却堆满了乌云,不光看不见星星,而且似乎就要下雨了,稍微有些发冷。之前可能有不少学生都来过,现在也都早早回去了。

没有人在吗?怜花在屋顶绕了一圈。

然后,就发现了呆站在角落,对面前的景色明显视而不见的人影。

修长的身形,穿着晨光町田红底白条的运动衫。

“圭介?”

怜花一出声,似乎把他吓了一套。

“你在这里干嘛呢?”

“啊……没干嘛。”

话不多,但明显很狼狈。看他好像挥散烟味一样左右摆手,突然明白了。

躲在这里抽烟呢啊。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但是,走近圭介之后,怜花发现了自己的错觉。一股跟香烟不同的、焚烧青草一样的甜腻香味……

“难不成,你在抽大麻?”

口气不禁严肃起来。比香烟更不可原谅。如果被人发现了,肯定会被退学的。

“没有啦……”

圭介嘴里否定,却还是胆战心惊的样子,相当可疑。

“转过来!真不敢相信!为什么要在修学旅行的时候都……”

怜花突然停下了。圭介的嘴边,粘着红色的东西。

是口红。

田浦老师。

脑中像是突然划过一条闪电,所有事情都连接在一起了。

面对如此骇人的真相,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已经连愤怒都感觉不到了。怜花心中泛上一股无力感,茫然呆立。

“怜花,那个……”

圭介犹犹豫豫地伸出手,但怜花连甩开他都不愿意,只是躲了过去,转身离开。

走进电梯按了楼层按钮,到电梯门关上为止,一次都没有回头。心想圭介会不会追上来,一直紧张得喘不过气,在电梯门关上之后,终于叹出一口气,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一声铃声之后,电梯门打开了。

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怜花倒吸了一口凉气。

莲实老师。

还以为已经到了自己要去的五楼——女生楼层,正准备从莲实老师身边走下电梯,才发现刚到七楼。

莲实老师挑起眉毛,嘴角露出笑容,但怜花没有看漏他在此之前,一瞬间僵硬的表情。莲实老师带着什么事都没有的表情走进电梯,按下了四楼的按钮。

“怎么啦?”

莲实朝这边问了一句。与其说是在担心自己的学生,更像是想要抢在被提问之前占领先机。

“没什么……”

怜花不带感情地说,他看到自己在哭了吗?

“是吗?”

莲实抬头看着楼层显示板。是不是在猜测学生在这个时候跑上屋顶的理由呢?

“……片桐好象,不信任我呢。”

他温柔地说。言下之意是其他同学都相当信任他咯。

“不过要是有什么难处的话,希望你能尽管告诉我。之前的问题,我也圆满解决了吧?”

似乎在说上次安原美弥遭受性骚扰的事,确实,如果相信美弥的话,那个问题应该算是解决了。

怜花沉默不语。铃声一响,这次到了五楼。

“我先走了。”

怜花鞠了个躬,走出电梯。身后莲实老师的视线如芒在背。

走了几步之后再回头,电梯门早就关上了。

然后突然想到莲实老师为什么会在七楼。

不过,现在脑中一片混乱。圭介在酒店屋顶吸了大麻。跟田浦老师幽会,还跟她接吻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在脑中翻滚,根本没法冷静思考。

总而言之,只想早点一个人待着,好好大哭一场。

看着怜花在五楼下了电梯,头也不回地离开,莲实关上电梯门,一脸懊恼。早知道就不该嫌麻烦,还是应该走楼梯。

没有电梯要是的话,电梯不会在最上层的七楼、八楼——套房所在的楼层停下,紧急逃生梯也没法从外面打开。也就是说,能进入七、八楼的人,只有酒店的工作人员或者住在那层的客人。

为了防止怜花有什么不必要的猜测,应该找人看着她比较好吧。

在四楼下了电梯,转过走廊转角,就看到柴原老师正揪住几个男生教训着。总算是没有带竹刀来酒店,不过怎么看怎么像是纠缠善良高中生的小混混。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找柴原监视怜花吧。

莲实走上紧急逃生梯,再次回到五楼。

在那里,偶让碰到了田浦老师。

“田浦老师,打扰一下,有点事想请您帮忙。”

本以为她会吐槽自己用这种生硬的方式跟她说话,田浦老师却回了一句:“什么事?”她身穿梅花飘散花纹的丝质上衣,跟平时穿白大褂的时候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是片桐怜花,她看上去好像有些奇怪。”

莲实把电梯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她从屋顶下来的事,还有在哭的事。

田浦老师不知为何露出复杂的表情。

“嗯,她是个省心的孩子,应该不用太担心。不过能否请您去跟她稍微谈谈呢?”

“那个……一定要我才行吗?”

本以为她会满口答应,没想到田浦老师却不太愿意。

“她现在这个年龄很微妙呢,我觉得还是女老师比较方便啦。比起北田老师、小林老师她们,还是田浦老师对这方面比较习惯吧。”

“但是,莲实老师不是比我更受女生欢迎吗?”

“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片桐好象很讨厌我呢。”

莲实也恢复了平常那种随便的口气。

“拜托你了啦。虽然也不能说是以防万一啦,但现在,还是有人陪着她比较好啊。”

“好吧。”

田浦老师深深叹了口气,去找怜花了。

莲实目送田浦老师离开之后,又回到紧急逃生梯,拿手机打电话给安原美弥。

“莲实实!”

美弥惊喜地叫出声来。

“笨蛋!别叫名字啊。”

“没关系啦。现在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带大衣来了吗?”

“嗯。”

“留心别让人发现,从楼梯上六楼来。”

“好。”

莲实挂掉电话,快步走上楼梯。时间是晚上九点,六楼的走廊上,没有客人和酒店职员的身影。按下向上的电梯按钮,等了一会儿,铃声一响电梯门打开了,还好里面没人。

莲实从休闲裤后面口袋里拿出藏好的帽子戴上、又戴上黑框平光眼镜。用假名登记的时候,变装得更仔细,不过现在要骗过电梯的监视器,这种程度就可以了吧。

这是,美弥也到了,呼吸急促。鞋子换成了休闲鞋,怀里抱着春天穿的带帽子的大衣。

美弥把运动衫的裤脚卷到膝盖,穿上大衣再戴上帽子。这样,从天花板附近的摄影机的角度来看,也不会发现她是穿着运动衫的学生了。

两人走进电梯。莲实插进电梯钥匙,按下7楼的按钮。

美弥的手摸到莲实的手,用力握紧。修学旅行中,只有自己在做特别的事,意识到这一点似乎让她很兴奋。

在七楼下了电梯,两人走进套房。

“好厉害。这么大啊!”

美弥对第一次见到的套房,似乎十分感动。

“莲实实……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了呢。”

莲实关上门回过头,她便搂上了莲实的脖子。

莲实就这么站着跟她拥吻了起来。美弥的身子开始脱力,几乎当场就腿软了。莲实把她抱到卧室床上,剥掉了运动衫的裤子和内裤。

在学校里利用简短的空闲时间侵犯学生的话,会希望学生尽量穿些容易脱掉的衣服。从这一点来看,暖帘一样的校服裙子,只要脱掉内裤就能插入,十分方便。而运动衫在脱的时候虽然容易受到抵抗,却能当作脚镣利用。在上一任学校,快速扭转运动衫的上衣和裤子做成手铐脚镣,可是莲实的拿手好戏。虽然没有什么披露的机会,不过在宴会上表演的话,肯定能引起满堂喝彩吧。

“等一下。这种,很讨厌啦。”

对这种一面倒的发展,美弥也颇有微词。

“没有时间啦。”

莲实将美弥翻过身,一边让她撅起屁股一边说。

“自由时间期间我们俩都一直不出现的话,别人会起疑心吧?”

“但是,再多……啊……唔!”

强行的插入,让还没有充分湿润的美弥痛苦万分。

“稍微忍耐一会儿。马上,就舒服了。”

莲实把美弥的双手放到背后握紧,自说自话地开始了抽插运动。

“这只是彩排而已。正式表演要等到今晚深夜到明天早上哦。”

虽然看不到脸,但她拼命忍耐痛苦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莲实并不是施虐狂,对方的痛苦虽然不能让他感到快乐,但也不会因此对自己的行为有所顾虑。

过了一会儿,突然摩擦系数变小了。美弥开始分泌爱液了。在痛苦和屈服之后,肯定能获得最满足的快感。用细微的肢体接触把她调教成这样,还真是物有所值呢。看着学生在自己的指导下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教师这个职业的醍醐味所在吧。这个瞬间他是这么觉得。

最初本想立刻就结束,现在却觉得有些浪费。再稍微享受一会儿也可以吧,这也是指导学生的好机会。

“对了,美弥是不是有事需要反省啊?”

“……对不起。”

“喂喂,别还没搞清楚错在哪里就道歉啊。我说的是,美弥跟其他学生,大肆宣传我们俩的关系的事情哦。”

“但是,莲实实的事我没告诉别人。”

“不用说也会被人猜到啦。对方是老师这件事,是你说出去的吧?”

“嗯……但是……”

“这种事被别人知道的话,我会被开除。这么一来,就没法跟美弥见面了。这样可以吗?”

“不,不要。”

“那就不要再把我们的事跟别人炫耀了。”

“嗯。知道了。”

“真乖,好孩子。”

为了奖励她,便插入得更深。美弥就像被电流打到一样向后仰起身子,拼命维持的思考能力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无论是什么样的学生,肯定都有率直的瞬间。引向这个瞬间的,可能是快感,也可能是恐怖或痛苦。为什么其他老师,都不会抓住这个瞬间来加以指导呢?莲实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么,你都跟谁说过这件事了?”

“美咲和……其他两、三个人。”

美弥再次努力收集云消雾散的思考能力。

“那,这样吧。就说跟美弥有关系的老师,是真田老师。”

“哎?但是……”

“反正他肯定会离开学校了,不如再请他当个替罪羊。这是为了大家的幸福,真田老师肯定也很高兴能帮上忙吧。”

“唔……嗯。”

“别随随便便说一句就算数哦?自己考虑一下,怎么说才能让大家相信……对了。首先就尽量做出寂寞的表情好了。”

“寂寞?”

“最喜欢的真田老师就要不在了,寂寞得不得了。这种演技可以做到吧?”

“嗯。可以……”

美弥已经到了忘我状态,几乎像是在接受催眠暗示一样。

莲实在抽插动作中加上旋转,像对待爱犬一样,温柔地抚摸着美弥的头发。

美弥放松身体感受背后狂野的动作,咬着枕头忍住呻吟,茫然地闭紧眼睛。她的侧脸,不知何时,跟莲实记忆深处所收藏的另一个少女的面孔重叠了。

初中二年级的冬天,因为“恐怖的悲剧”而同时失去了双亲的莲实少年,被住在京都的舅舅,松崎武文一家收养了。

在松崎家等待莲实少年的,是温柔的关怀和谨慎的接触。

松崎武文是京友禅的画师。平时就不怎么喜欢和人交往,现在就更加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的圣司。不过,他身上有一种超然的气场,性格也相当不拘小节,对莲实少年来说,倒也不用太在意。

舅母宽子似乎对丈夫姐姐姐夫的惨死反应很大。她平常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但也见过她因为一点小事想到那个事件而流泪。因为这样,对于独自一人活下来的莲实少年,她表现出了无微不至的关怀。莲实少年也一边适度地保留自己的空间,一边表现出开朗的样子。这样一来,宽子就更加同情莲实少年了。

姐弟俩——初中一年级的美野里和小学五年级的友也,在刚开始的时候,虽然心怀戒备远远观望,不过通过莲实少年辅导他们功课,努力跟他们打成一片之后,立刻就被当作温柔的大哥哥那样敬爱了。

莲实少年总是不忘回应周围的期待,这样松崎家也渐渐成了一个很舒服的住所。

离第三学期结束还有一个半月左右,莲实少年就比其他学生更快放了漫长的春假。这段时间用读书和清晨的散步安抚了身心,三年级的第一学期就转学进了当地的京都公立中学。

莲实转校来的原因并没有公布于众。事件的被害者“莲实”这个姓已经上了全国新闻,所以虽然没有正式登陆养父子关系,还是用了“松崎圣司”这个假名。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并没有人察觉到事情的真相。

莲实少年受到瞩目,是在转学之后的第一次模拟考试,突然一跃成为年级第一的时候。

有几个女生对于比同学都成熟,散发出冷酷忧郁气质的莲实少年很有兴趣,其中也有人表白,但莲实少年全都郑重地回绝了。虽然版上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但现在还是应该继续演绎身处悲剧漩涡中的少年才行。同样,他也没有积极发展男性朋友,莲实少年身边自然就形成了尊敬且疏远的气氛。

在这种气氛中,只有偶然换座位做到身边的叫石田忧实的女生,即使基本不被搭理,仍继续跟莲实少年搭话。小个子宽额头塌鼻梁,绝对算不上美少女,却不可思议地可爱。真是奇怪的孩子,总是对人爱答不理好像也不好,随便应付的过程中,突然发现她成了跟自己交谈最多的人。

莲实少年真正开始注意忧实的存在,是在换座位一个月后左右。

“圣司同学。你甘样唔得架。”(圣司同学。你不能这样啦。)

忧实对于莲实少年,不知何时开始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说话了。跟莲实少年不同,忧实的成绩此次都是年级倒数第一,班上其他同学都觉得很可笑,还有人会很直接地嘲笑忧实。忧实虽然没有被欺凌,却一直是别人看不起的对象。但是最关键的莲实却对忧实的话相当包容,其他人也渐渐失去了兴趣。

莲实少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忍受忧实的态度。

但是,有一天,听着忧实的话,突然,想到了理由。

“圣司同学,唔知系咪好自我中心,俾人感觉好冷淡wo。要考虑吓大家嘅情绪先得……”(圣司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太自我中心,给人的感觉很冷淡啊。要考虑一吓别人的情绪才行……)

虽然不记得是怎么个情况,不过那是他发觉忧实似乎看穿了莲实少年的演技。

她跟不上课程不是因为智商不够,而是似乎有什么学习障碍,但她感受别人感觉的能力,却异常灵敏。如果有人被同学伤害了,就算本人为了不让别人发觉,假装没事,忧实也能立刻察觉,并及时给予安慰。平常总是被人小看,却几乎不被欺凌,可能也是因为这一点吧。

莲实少年自从接受了熊谷老师推测别人内心的忠告之后,就在观察并模仿周围的人,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把自然的感情演绎得相当完美了。骗倒大部分人都不成问题,现在的表弟表妹,也深信自己是个好人,是个温柔的大哥哥。

但是,在这里,有个轻易就看破自己伪装的人。自学果然还是有极限存在。

莲实少年现在面临两个选择。杀了石田忧实,或是,让她帮自己完成更加完美的感情模拟。

犹豫了许久,莲实少年选择了后者。为了将来自保,现在在这里,有必要将自己的拟态改善得更加完美才行。幸亏忧实虽然发现自己缺少感受别人情感的能力,却没发现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邪恶。如果将来忧实的存在对自己造成了威胁,这种连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社会常识都没有的天真少女,要处理起来肯定很简单。

就这样,忧实成了教导莲实少年感情的家庭教师。

莲实少年自然就增加了和忧实在一起的时间。因为自己戴着面具这件事已经被她察觉,自然不用再演下去,自己了乐得轻松,相反,在善意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她,对于莲实少年面具下的真面目,一定无法想象吧。

忧实成了莲实少年在这世界上唯一不必戒备的人。

当作回礼,莲实少年在毕业之前一直辅导忧实的功课,但这方面却相当令人绝望。忧实的学习从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已经开始不顺,不管莲实少年怎么往前退,都追溯不到她能理解的地方。明知她的情况却一直放置不管,这些老师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终于,对于莲实少年来说,人生唯一的太平日子结束,迎来了毕业的时节。

莲实少年轻松进入京都屈指可数的私立高中,班上的同学也都进入了跟自己成绩相符的学校,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个例外就是,忧实。

莲实少年只跟她父母见过一面,但他们都是奉社会评价为金科玉律的人,对于身患学习障碍的女儿只是觉得羞耻,所以立刻让她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上班去了。

毕业典礼上,莲实少年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结束的事在那一个瞬间就消失了,他总是只对将来的事感兴趣。

然后,上了高中,令人激动不已的第一学期过去了。

莲实少年将在不被老师察觉的情况下,从幕后操控整个班级这个困难的目标当作自己的课题,现在也已经完成了90%。

然后刚开始放暑假,就接到了忧实的电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想看看自己没能去上的高中。忧实至今为止没跟莲实说过什么任性的话,这一次却很难得地开口了。

莲实少年本打算立刻拒绝她的请求,回过神来却已经答应了。

自己都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不过既然约定了,也没有办法。白天也可以带她参观,不过有人会捣乱,也不想成为好奇心的焦点,就晚上把忧实叫了出来。

已经几次在晚间潜入高中,把防盗系统摸了个遍。半夜十二点,莲实少年带着忧实从安全的路径进入学校,单手拿着手电筒带她参观。

教学楼、游泳池、体育馆、武馆、兴趣小组的教室。哪里都和初中没有多大差别,但忧实却对每一处都兴奋不已、感慨万千。

最后,走上教学楼的屋顶,一起观赏京都的夜景。教学楼里相当闷热,但晚风却很凉爽。月亮已经下沉,有点可惜,不过教学楼并没有多高,也只看到一部分地面上的照明,空中流淌着淡墨似的气流。

对于在京都出生长大的忧实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景色,但不知为何,她抓着安全网看得出神,一动不动。

“好了,回去吧。”

莲实少年开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忧实回过头,看到她眼中闪耀的认真神采,莲实少年后悔了。

还以为,会被告白呢。

但是,忧实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完全超乎了想象。

“圣司同学……杀左我啦。”(圣司同学……杀了我吧。)

“哎?”

还以为听错了,忧实却将圣司少年的双手放上了自己的颈间。

“唔该你啊。我想俾圣司同学杀死。”(拜托你,我想让圣司同学杀了我。)

就像回应忧实的话一样,不知不觉双手开始有了动作。她的脖子纤细得难以想象。就算把双手的拇指重合,中指似乎也能在后面相碰……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

不知为何,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捏紧忧实的脖子。

莲实少年茫然得看着自己的双手。

“俾圣司同学杀死,系我嘅希望来架……”(能被圣司同学杀死,是我的愿望……)

忧实又一次请求,但莲实少年收回双手,摇了摇头。

“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到嘛。”

忧实沉默着站了一会儿。

她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莲实少年脑中布满了疑云。

忧实抬起头微微一笑。

“对唔住。无咩嘅,讲下笑姐。”(抱歉。别在意,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开玩笑……”

莲实少年并不是假装,而是真的从心底感到了疑惑。不光是不理解她的意图,还有自己似乎要变成陌生人一样。并不是因为忧实这样请求,而是刚才,明明按照自己的意志向指尖用力,想要捏紧她的咽喉。但指尖就好像麻痹了一样,完全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这是为什么呢。

“回去吧。”

忧实对着莲实少年转过身。

就这样让她回去不太好吧。心中涌上这样的疑惑。

但是,结果莲实少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出了高中,在她家附近分开的时候,莲实少年从她背后,再次尝试用双手围住她的脖子。但果然还是不能捏紧。似乎想搪塞这个不自然的动作,他摸了摸她的头发。

忧实突然半回过头。

“今晚,多谢你……”

眼角闪烁着一点光芒,仿佛眼泪一样。

然后,忧实跑了出去,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

听说忧实去世,是两天之后的事。她在家里上吊自杀。

莲实跟以前的同学一起,去参加了她的葬礼。明明就那么看不起她,把她当空气一样视而不见的同学们对于她的死,反应都令人十分惊讶。不光女生们都流下眼泪,男生们也都相当情绪低沉。

在那里,莲实少年从一个女生那儿,听说了传闻。

忧实在组装电器产品的工厂上班。每天的劳动时间表面上是八小时,但实际上经常会加班四、五个小时,如果不能完成计划,假日也会强迫他们去上班。温柔好欺负的忧实就经常被同事推托工作也没法拒绝,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那可真是太过分了……那,是因为这样就得了抑郁吗?”

莲实少年问,她摇了摇头。

“我觉得唔系。”(我觉得不是。)

工厂里似乎有个很差劲的同事,总是明目张胆地对忧实性骚扰,最近发展到像跟踪狂一样。

“我都系听果度D人讲,有传闻话忧实其实系咪俾人强暴……”(我都是听那里的人说的,有传闻说忧实其实被他强暴……)

要找到那个男人,并不怎么困难。

大概是莲实的动作变得太狂野,美弥漏出痛苦的惨叫,莲实回过神,再次放缓了节奏。

“你知唔知依家同边个讲紧野?”(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名叫大村的不良员工,从后裤带里掏出蝴蝶刀,熟练的甩开刀刃。体格虽然弱小,感觉对暴力很习惯。

“做咩又唔讲野?”(怎么不说话?)

大村将匕首伸到莲实少年的咽喉前。他似乎把莲实少年的沉默误会成了胆怯,比目鱼一样的脸上露出笑容。用匕首的侧面拍了拍莲实少年的脸颊。

“死蠢。特登叫我来呢度。依家咪俾我想点就点咯。”(笨蛋,特地把我叫到这里来,现在我可就想干什么都行了。)

大村大笑,露出一口脏牙。

“系切开你个喉咙好呢?定系切左你个细佬好呢?啊?”(是割开你的喉咙好呢?还是切掉你的小弟弟好呢?嗯?)

大村将匕首的刀刃向下滑去。滑倒腹部的时候,莲实少年做出了对方想象不到的行动。他用双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个扑街!”(……去死!)

大村似乎吓了一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发挥他的凶暴本性,拿着匕首的手用力切向莲实少年的腹部。

但是,刺不进去。匕首的刀刃割开莲实少年穿着的衬衫,从里面的防刃背心上划过。

就在这时,莲实少年用右手抓住对方的右手腕,贴近对方之后再加上左手腕,死死压制住了大村的右手。

然后,将对方的右手腕向内一转,迫使他放开匕首。把掉在地上的匕首踢远之后,再用力将对方的右手转圈上提。初中的时候,跟附近的老师学习了合气道,熟练掌握了各种关节技,不过莲实的手法经过了自己的改编,即使留下伤残也要给对手最大打击。

“痛痛痛痛……”

大村夸张地叫道。

“通通通?你说什么呢?听不懂啊。”

莲实少年稍微歪了歪头。

“会疼的话,就举起右手。就像去牙医那里一样。”

莲实少年牢牢按住对方的右手说。

“你痴线啊!做咩!”(你白痴啊!想干嘛!)

大村叫得吐沫横飞,脸上流下泪水。

“我背后有人架,知唔知OO组XX会架!你出街小心D吖,叼你老母冚家铲!”(我背后可是有靠山的,知不知道OO组XX会啊!CNM的小王八蛋,上街给我小心些!)

“被告状的话就麻烦了是吧。那……就不能放你回去咯。”

莲实少年就这样固定住他的手臂,把全身的体重都压了上去,压断了他的手肘。大村因为疼痛惨叫起来。

莲实少年并不放开双手抓住的大村的右手,只是用脚夹住他的上半身,换成十字固定的姿势。这样一来,就算手臂没有骨折,也会因为痛楚而无法动弹了。

“好……痛……做咩吖?你有咩目的吖?”(好……痛……你干嘛啊?到底有什么目的?)

“只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强暴了石田忧实?”

“系,甘又点啊?我系睇佢甘落去一世都系处女太可怜,先至作为前辈帮佢破处架嘛。开头仲同我扮野,后尾咪都系甘享受!”(是,那又怎样?我是看她这么下去一辈子都是处女太可怜,作为前辈才好心帮她破处啊。一开始还给我装相,后来还不是一样享受起来了!)

大村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虚张声势,说得吐沫横飞。

“咩吖,你唔通中意佢?”(怎么?难道你喜欢她?)

“不。忧实是我的家庭老师。”

“哈?你讲笑吖?果个高中都没去嘅痴线……”(哈?开什么玩笑?就凭那个高中都没上的白痴……)

“所谓普通的人类的感情是什么,这件事是忧实教给我的。”

“哈……?”

“我好像没有感情。”

大村第一次露出汗毛倒竖的表情。

“嗯,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了。我当然也有喜怒哀乐。只是,把这些感情和别人分享的时候,会有障碍。似乎完全不具备感受别人情感的能力。”

大村瞪大眼睛,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有无人啊!救命……”(有人吗!救命……)

莲实少年用右脚对准大村的喉咙踹了过去。运动鞋底的鞋钉陷入大村比足球柔软很多的咽喉,这种触感令他十分舒服。

“喂喂,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叫救命也是没用的吧,你不知道吗?”

大村一边咳嗽一边吐出混着血迹的口水,痛苦万分。就算想出声,也只能发出这种微弱的喘息声了。

“唔好啦……停手……求你……”(住手……快住手……求求你……)

大村拼命痛苦地挤出话来。

“嗯,我知道了。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帮我做个实验。忧实已经不在了,所以要你来做测试我理解别人感情能力的实验品。看你的痛苦我能理解到哪里……反过来说,也就是看我能把你的痛苦忍受到哪里,一起来确认一下吧。”

莲实从十字固定的姿势用脚踩住大村的侧腹和脖子,用尽背力把右手整个儿拽来看看。

大村像是肢体被拔掉的蚱蜢一样颤抖了起来。

“疼吗?肯定很疼吧。好,会不会来呢,共感的波动……”

莲实少年闭上了眼睛。

“嗯……似乎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但我还是能忍受呢。你再努力看看?”

莲实又用尽全力拉起大村的右手。小混混一样的不良员工——不过也跟莲实少年不差几岁吧——发出了连叫声都算不上的惨叫,因为疼痛而全身大汗淋漓,最后像小孩一样啜泣起来。现在已经可以看出,左右手的长度有了明显的差别。

“韧带和毛衣一样,伸长了就缩不回去了呢。以后买衬衫的话,买长款的就行,左手卷一卷就好了。”

莲实少年亲切地给他建议,不过大村似乎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情,完全没听进去。

被无视的滋味还是不舒服,于是再拉着他的右手不停试着跳跃,这样,肩膀和手肘的关节就彻底脱臼了。

直到大村气若游丝,莲实少年还是没放开那条已经长得异常的右臂。他站起身,吹着《杀人小调》的旋律,不停地绕圈,似乎想把这条右臂拧断一样。先是肌肉像被拧干的抹布一样,传来肌肉纤维粗糙地断裂感,最后一声脆响,桡骨断了。

大村开始剧烈地呕吐,但过了一会儿就完全不动了。看来是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呛死了。

就算杀得这么慢,自己还是一点心理上的犹疑都没有。

看来没能对忧实下手,也只是一时迷惑罢了。

手机的铃声把莲实的意识拉了回来。

莲实接起电话,仍然保持着在美弥体内的运动。打电话来的是酒井副校长。

“喂,我是莲实。”

“莲实老师,你在哪里?”

“……我在酒店里面巡视呢。有些担心学生会不会去其他楼层胡闹。”

莲实正好有些气喘,好像在快步行走一样。

“请马上回四楼。柴原老师发现有学生在房间里喝啤酒,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我明白了。”

莲实挂掉电话。

“美弥今天是安全日吧?”

等到美弥发觉莲实的意图,惊叫出“不,不行!”的时候,莲实的动作已经激烈得如同猛兽一般,在她体内射精了。

怜花在床上辗转反侧。

自己不是换了枕头就睡不着的人,但憋了一肚子闷气,任谁都会难以入睡吧。同屋的小野寺枫子和去来川舞,一沾上床就立刻进入了梦想,听着她们轻柔的呼吸声,今天一天的事情在脑中反复重现。

圭介自然是不可原谅,但比他更过分的,是田浦老师。

明明就身为教师(话说回来,可能正是利用了教师的身份),却引诱男学生,在修学旅行途中在屋顶幽会。大概,圭介在她面前抽大麻的时候,她也根本没阻止吧。

而且,之后还特地来找自己,到底是有何居心。莫非是来打探自己在屋顶上看到了什么?就算如此,她怎么知道自己去过屋顶呢?

田浦老师应该没有看到自己,对这一点相当自信。

那么,就是圭介在那之后又去见了那个女人吗?

这么一想,就感到头脑发热,手脚的指尖却变得冰冷。

因为跟那个女人——田浦润子,连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尽早把她赶出去,就委婉地透露出一点自己在屋顶上看到的内容,她却明显变了脸色。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也没猜到自己知道了那么多。

那么,为什么,要特地来找自己呢?

思考开始陷入了怪圈。

为什么,在应该快乐享受的修学旅行中,只有自己要这么难过呢?怜花用不会惊动已经睡着的两个人的音量,小声地啜泣起来。

终于,清晨即将来临,疲倦也到了顶峰。

啊,这样终于可以睡着了。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不会做什么好梦,但实际梦到的东西,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恐怖。

眼前,有扇门缓缓打开。

门的那边是一片漆黑。

看到有个人影。

站在黑暗中的,是个男人的剪影。

并不是圭介。

会是谁呢?举目凝视之后,可以看到男人脸上浮现出微笑。

不知为何身后感到寒气逼人。怜花想要退后。

逐渐靠近的男人,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可怕。终于,能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怜花大声惊叫起来。

远远看上去还像个人,近看的话,那只是看上去像人而已。

它并不是人。

只是装成人类形态的,不知名的怪物。

“怜花!怎么啦?快醒醒!”

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俯身在自己眼前的枫子的脸。在她身后,一脸担心的去来川舞也探头往这边张望。

“啊……”

“你还好吧?突然叫那么大声,吓死我了。”

怜花紧紧抱住枫子。

“喂,怎么啦?”

枫子的声音带着疑惑,但怜花,没有放手。

第二天早上,怜花因为睡眠不足,一直在发呆。

早餐也没怎么吃。发现圭介往这边来,就立刻逃走,不想跟他碰面。现在,不光是圭介,连雄一郎也……总而言之不想跟任何一个男生讲话。

领队老师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差点跟田浦老师对上眼,不过对方似乎很尴尬,立刻移开了视线。

没错,是你应该回避才对。

怜花在心里小声说。

学生们接连不断地从酒店大厅出来。莲实老师一边确认登上巴士的四班的同学,一边咔嚓咔嚓地按着口袋计数器计算人数。

怜花低着头正想从他身边溜过。

“莲实老师!”

听到叫声,反射性地回头。

眼镜片厚的堪比啤酒瓶底,前额的头发也所剩无几的男人,正走向莲实老师。一看就是老师,但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是谁呢?

“寒河江老师。你好,好久不见了。”

莲实老师深深鞠了个躬。脸上虽然充满笑容,怜花却看出他并不是真心的。

“来修学旅行吗?”

“是。昨天就住在这间酒店。”

“这样啊。我是今天来摸个底。”

名叫寒河江老师的这个人,不知为何露出了相当奇妙的表情。

“从那之后,我们学校也终于恢复正常了。那个时候,莲实老师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别这么说。我这种,只能算是临阵脱逃而已……”

莲实老师搪塞了一句。总而言之,他似乎不怎么像谈论这个话题。

“莲实老师,这位是?”

听着两人对话的酒井副校长走了上来,一脸你是谁的表情。

“啊,副校长。这是寒江河老师,是我之前任职的都立国际高中的……”

“喂,片桐!磨蹭什么,快点上车!”

听到这里,九-九-藏-书-网怜花被柴原老师的吼声催促,走上了巴士。

从巴士窗口,可以看到酒井副校长和寒江河老师交换了名片。

这个时候,她察觉到对于莲实老师和寒江河老师的对话感兴趣的,并非只有自己一人。

她看到离他们几步以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的钓井老师。

修学旅行中几乎没有出现,本来还在想他到底是来干嘛的,现在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了。

平时面无表情的钓井老师的嘴角,稍稍浮现出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