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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面咯咯地笑着,说出来的全是日语,唧唧咕咕的,子善哪里听得懂?

子善向永泽打听那个小女孩,永泽对着他笑:不好吧?语言不通不说,年龄也是问题……

他心里知道永泽只是在开玩笑,可还是不好意思起来,僵着脸咳嗽了两声,背过身去,不再多说。

其实他倒不是个拘谨的人,只是不太喜欢别人随便的态度。平日少言缺笑惯了,突然有人这么跟他开玩笑他还真不习惯。

他在角落里居然看见了占士,心里觉得奇怪,就上前去,问他道:“怎么?公董局也参与了么?”

占士凑到他耳边说低声地发着牢骚:“妈的,哪里是来游园,老子是来当差的!金生那个秃小子不知道听谁说的,叫我盯住那个日本女人。他眼睛生疮了!说那女人是共匪?!这年头,会办事的人都死绝了!”

占士皱着眉四处瞟了瞟,压低了声音对子善说:“叫你朋友离那个女人远一点,少惹事!”他抬头一看,一个穿着白底素花的和服女人,微笑着走到了永泽身边,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仿佛很开心的样子。

“是她么?”他突然有些恍惚。

“就是她!刚从日本过来的,明星公司的女演员。”占士喝了一口酒,更火大了:“这什么酒?甜得恶人!妈的!”他恶狠狠地拉住了一个穿淡蓝色布旗袍的女孩子,“给老子换点烈的!”

那女孩吓了一跳,发着抖接过杯子,飞快地逃开了。

占士站了起来,恶狠狠地跟了上去。

子善无聊地站在那里,眼光茫然地不知落在哪里才好,扫过来扫过去,几次都落在永泽身上。每次都刚好碰到永泽的目光,永泽便笑着对他点头,他别扭地转了过去,当作没看到一般。

永泽看他这样,竟然直直地走了过来。他吓了一跳,想要走开,却被永泽拉住。

“子善,你刚才没有看到吧?那个是美惠子的母亲,真是想不到,那么年轻……”永泽有些感叹。

他沉着脸不说话,心里忽然闷得厉害。永泽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问他他也不回答。结果两个人就这样坐在边上,安静了半天。

后来,永泽想了想,突然学那个女人温婉的样子来:“哎呀,你是大阪的吉野先生?”

子善先是一楞,后来反应过来了,有些撑不住,竟然笑了起来。永泽似乎被子善的笑容鼓励了,于是继续变本加厉地学那个女人说话的腔调:“真是不好意思,那个时候真是麻烦你了,美惠子很调皮呢……”

永泽又恢复了正常的口气,很客气地说道:啊,不不,美惠子很可爱呢……

子善已经受不了了,于是扶着永泽的肩头大笑起来。

游园会结束了,他们坐着黄包车回去。他本来想要跟永泽同坐一辆,可是永泽居然先他一步,上了边上的一辆。上了车又不说走,和车夫两个人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想,是商量价钱么,还商量什么,要多少给多少便好了,还讲什么?他走近的时候,永泽便不说了,转身坐了上去。他便有些失落,胡乱地坐上了身旁的一辆车,就这样回去了。

进了大门,他却不想就这样睡了,他拉着永泽,“我们到园子里坐坐罢!”

他倒是怕永泽不乐意,可是永泽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园子。经过厨房的时候,他心里一动,推门进去取了些吴妈浸的梅子酒出来。

永泽也来过园子里,只是从来没有和子善两个人进来过。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似乎很少,只是偶尔能碰到罢了。

丁香树在月亮下面轻轻地摇晃着树枝,他们两个相互靠着坐在清凉亭里,看着乳白色的月光轻轻地笼着睡莲,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子善忽然变得惆怅起来:“四五月的时候,丁香花开的到处都是……”

老家那边的旧宅子周围都是这种紫丁香。开花的季节,老宅子仿佛漂在花海里的一叶舟,孤孤单单,没有依靠。

子善已经有些醉了,杯子里紫红色的波光微微地荡漾着,“但是我娘不喜欢那儿。”

他娘是正妻,却也只是个正妻罢了。除了那个‘正妻’的身份,她什么都没有。

他一杯一杯地喝着,一句一句地说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的多话。他不知道是喝了多少,到了后来说的全都是南京官话,永泽听得糊里糊涂的,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永泽静静的让子善靠着,他喝得很慢,一口一口的抿着,也不醉。他看着那一池沉静的睡莲,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他在皖南的老家,想起了他的妻,他的儿。

他娘病重死掉的时候,他的小舅子在铁矿上被抓了起来,说是私通共匪,被押到了镇上后,活活的打死了。

因为罪名是私通共匪,所以人死了,连尸首都领不回来。他咬咬牙,把家里的薄田给卖了,偷偷地贿赂了看尸的人,把尸首私运了回来,埋的时候连块木牌也不敢立。

他之前一直在镇上教书,发生了这样的事,连镇上也呆不下去了。他带着他的妻,抱着他不满周岁的儿子子庆,辛辛苦苦逃到了义乌。

他把她们安顿下来,就去了上海,留了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默默地照看着那个破败的家。她什么也没问,也不知道要抱怨,只是要他小心。

……

再后面的事情,他就没有告诉她了。他在上海做什么,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这些,她都不知道……

……

清凉亭仿佛浸在月色里一般,空气里都是冰冷的味道,月光在微微地晃动着,杯里的酒浆也轻轻地漾着,他们两个坐在亭子里默默地喝着酒,各有各的心事,夜色在月光里渐渐地朦胧起来了,柔柔地盖在他们的身上。

那一夜就那么过去了。

第5章

那天晚上子善喝得太多了些,第二天早上哪里还起的来?

头沉得仿佛是硬石一般,抬起来看人都难,一说话,整个脑袋仿佛就要裂开一样。

永泽还好,所以有些笑他的意思,“看你平常出去应酬那么多,怎么酒量这么差?”

子善说不出话来,只是坐在床上,起又起不来,睡又睡不着,心里便有些发急,仿佛有火在烧一般。

永泽按住了子善,叹气道:“宿醉最是难受,静坐吧。”

他怕子善坐不住,便给他背了些词,“你听听我有没有背错……”

吴妈榨了些柳橙汁给他,他一边喝一边听永泽背诵。有时候永泽故意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