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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微笑,轻轻地坐了下来。

几十年前的老上海,那时的留声机里也总是吱吱哑哑的放着这样的歌。

……

那时,他才二十三。

……

那个时候,他是那么的年轻。

……一切的回忆都是那么的鲜明,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第2章

那天,他从码头上回来的时候就听老管家说了,说三小姐子如在家里又绝食又割腕的闹自杀,据说是为了一个教书的。老管家说,老爷当时气得脸色发青,说三小姐“这简直就是胡闹!”

老管家还说:老爷提起手杖想打子如小姐,可是没打着小姐,却打在了黑檀木的八仙桌上。用了十几年的手杖就那样生生的被打断了,那声音把门外的下人吓坏了,都缩着手立在外面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后来子如被关了起来,房门从外面上了三把锁,窗户都被封死。每天送饭的时候门外守着的人都有七八个,子如哭得嗓子都哑了,老爷就是不松口,后来老爷怒了起来:“你再闹?!我叫人把那个穷教书的送进巡捕房去,叫他生不如死!你闹!”

听了这样的话,一向倔强的子如居然也老实起来,不再大闹,安静了许多。

这事情的前前后后他原本都不知情,如今听老管家这么一说,心里想,当初家里真的不该送子如去念书的。

结果回到家里真的看到她手腕上深深的伤痕,他不禁叹气:“你再怎么闹,家里也不会同意的。”

老爷那么疼二娘,也只能把她置在外院。更何况老爷一向不喜欢子如,一心想要用子如来联姻,又怎么会允许她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教书先生?

吴子如哭哭啼啼的,“二哥,求你,你去替我看看他。告诉他我没事,告诉他我一定会去找他的。求你了。”她还偷偷地写了一封信,求子善给她带出去。

子如对他说:“那个人很好认的,他总是穿一身白色的马褂。”

他生气:“这就叫好认?你去看看我们行里,穿白褂子的多得都可以开万国博览会了!”

子如便有些发急:“他不一样的。你看到就知道了,永泽和别人不一样。”

他不语。难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子如更急了,“二哥,真的,你看到就知道了。哪怕有多少人,只要他往那儿一站,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他吊着脸,把信袖起来,冷冷地走了出去,子如碍着下人,不敢大声嘱咐他,只好跺脚:二哥,一定!一定!

他也不回头,只是微微点头,就算是答应了。其实他心里挺不乐意,他每天应付银行里的事就已经够累够烦的了,现在还要为她会那个什么穷酸的教书先生?子如从小就只会给他惹麻烦。

可是,不愿意归不愿意,他终究还是去了。他很疼子如,她是这个家里他唯一的安慰,是他的亲妹妹。

他不照顾她谁来照顾她?

他带着老管家出去办事,顺路就去了子如说的那所学校。他只在那校门前等着,见不到也没办法。这种事情,传出去毕竟不太好听。

学生们已经放学了,从校门里如潮水一般的涌了出来。老管家站得靠前了些,被撞的差点儿跌倒,他慌忙地扶住了,老管家喘着气,摇着头:“二少爷,我没事,您放心,我顶得住。”

那许多张稚气的脸,一下子闹哄哄的全部都涌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那许多晃动着的人影,心想,哪个是梅永泽,难道还要他在这里叫吗?

就在他想七想八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一张特别熟悉的脸。

他楞住了,刚才的那个人……像极了大哥吴子从。他不由自主地按住胸口,他的心跳得那么厉害,好象在以前的岁月里都没有跳动过一样。

一同随行的老管家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人,却是一副好似见了鬼的表情,脸色白的仿佛镇阳宣纸一般,好象枯树根子的手在风里抖的厉害。

他忐忑地想着,是他?……还是,不是他?

那个人走了过来,一身爽利的白褂子,果然是不一样,清清亮亮的一个人,鹤立鸡群。

“大少爷?”大管家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走到他面前的那个人反而怔住了。

冷汗止不住地冒着,他竟然觉得恶心起来,好像周围的空气都离开了他,教他心里难受极了。

那个人有些尴尬的站在学校门口,他定了定神,伸出手来向那个人介绍着自己。

原来那个人真的就是梅永泽。

他用力地按住了太阳穴,心里恨恨地想着:早知如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

在那之后,梅永泽和他说了什么,他又答了些什么,他一概都没了印象。最后,他硬撑着回去了以后,才发现后背竟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回到家里,他的脾气出奇地坏,老管家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他简直气得发抖,怪子如没有告诉他那梅永泽竟和大哥如此的相似。可他后来又想到:大哥死的时候子如才五岁多,哪里记得真切?

想了想,就把怒火强压了下去,不再多想了。

本以为那次送完信以后就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可是,那个梅永泽竟然又来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想请他帮忙找个地方住。

他根本不想帮梅永泽,可是子如竟然同时摇了电话进来:“二哥,求你帮帮他,让他在你那住一段日子吧。”

他攥着话筒不说话。现在巡捕房到处在抓人,租个房子先要打个铺保,然后到巡捕房那里报备一下。租房非常不易,因为房主都怕出了事担待不起,所以要钱要得很凶,像梅永泽这种无权无势的穷教书匠租房就更是难了。

子如继续苦苦哀求道:“二哥,求求你,他身体不好,你让他住到哪里去呢?”

他心里埋怨子如,可是又说不出他的不喜。难道他要说:只因他长得与我大哥相似,所以我才不愿帮他?

他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可是他还是让梅永泽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