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朵黄色的花静静躺在她的桌面上,小小的纸条上写着“黄色海芋”,娟秀的字体一如这几天的送花者。

“真可爱,今天又送了啊,成兰,你有个爱慕者耶。”

一进教务处,就成为同事注目的对象。连成兰有点尴尬,火速冲到桌前,拿起那朵…呃,海芋,对,纸条上写的是海芋,插进小小克难的花瓶里,仿佛认定收进花瓶里,她就不会成为众人讨论的对象。

教务处里的职员多半是女性,年龄二十七到五十不等,但一涉及好奇心,毫无代沟上的问题。

“成兰,你恋爱了啊?”刚怀孕的女职员问。

“没有,我没有。”连忙澄清。

“那就是有人暗恋你,你有没有个底啊?”教务处德高望重的格妈妈也插上一脚。

“没,我没有。不是暗恋啦。”她有点手足无措。

“不是暗恋,怎么会有人能这么殷勤地一连送了好几天?成兰,这一定是学校里的老师送的,否则不可能不被其它人发现。你春天来了哦,年轻真好,你们猜,会是谁呢?是教会计的余老师呢,还是曹老师?”

连成兰听她们愈谈愈起劲,已经开始讨论起学校单身老师的好坏来。拜托,可能有人摆错桌子,不一定是追她吧!

“成兰,四点播完礼堂的带子,你帮我去收,好不好?”周美怡边把资料输进计算机边跟她眨眨眼。

连成兰马上点头,拿起借阅的公事夹,逃之夭夭。

再不逃,她伯会尴尬至死。

她请病假过后的头一天上班,就发现办公桌上摆着花。今天是海芋,昨天是百合,前天是…忘了,总之,虽然只是小小一枝花,也够让她成为同事问茶余饭后聊天的话题。

可恶,胃又痛了。

要不是她把花带回家,她那个表叔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她真的要卑鄙地怀疑是他偷偷在整她!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种能自行发光的人,有老师会追求她,那才有鬼呢。是她倒霉,不知道哪个老师送错人,可不要到头来找她收钱哪。

她生着闷气,走进大礼堂,看见平常连上课都难得安静的大票学生…真的是大票啊,礼堂内,黑压压的一片,既安静又兴奋地看着银幕,银幕里有一名女学生耍长刀舞剑术,招数行云流水,身姿优美,即使她已经私下看过几十次,仍然忍不住苞着入迷起来。

真好,有的人天生就是属于发光发热的人物。

成宁理事长也算押对宝了。

自从学校有心在新学期排进武术课程之后,每周五都会在礼堂内公开播放一卷录像带。

录像带来自成宁的姊妹校。据说,是十年前姊妹校在校庆当天,这名女学生临时代人上场演练几套招数,因为打得太优美了,加上长相十分亮眼,所以,原本只留作归档用的录像带,在经过剪接之后,成为该校十年招生的必备法宝,并在几所固定的学校时有流传,学生私下称为传说中的录像带。

这一次,成宁理事长情商借来这卷法宝,经同意后分拷两卷,一卷固定在周五播放,一卷则借自由出借给有兴趣的学生。

这一播放,每周五,总是聚集好多学生在大礼堂里。如果她是学生,看了这卷带子,她也不会排斥学武啊。

“老师,连老师?”

一连叫了好几声,连成兰才回过神,看见染着白金头发的男同学拿着女生用的伞站在她面前。

“老师,这是你上次忘记带回去的伞。”田单很客气地说道。

她脸微红,赶紧收下。“谢谢。”说忘记是好听,其实那天是落荒而逃。如果那天她厚脸皮点,就不会感冒,还欠她那个表叔人情…上班时间,不要再想她那个像狗狗一样的表叔了。

“连老师,我听说你隔天就感冒没上班,我很不好意思。”清秀脸庞有点懊恼。

“不不,不关你的事。”她只剩有点鼻音而已,世界还是很美好。

“老师,你等一下。”

咦?她瞪着他转身就跑。要她等一下…那表示他还要回来继续跟她聊吗?她不想啊。跟他又不熟…没一分钟他又跑回来,递给她一罐温热的姜母茶。

“谢、谢谢,多少钱?”忙着拿钱包。她几乎不喝外面的饮料,但她那个表叔很爱喝,才走一趟百货公司,她莫名其妙就带了一箱甜饮回家。

“不用了,老师借我伞,我请老师喝一罐热饮,扯平了。”他浅笑。

“谢谢…”连成兰双手握着那罐热饮取暖,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喝。她真的很少跟学生有接触的经验。勉强找了个话题:“你…跑得真快。”

“老师也发现了啊?”浅笑变得有点开心,田单觑向银幕,故意随口问道:“老师,你也跑得很快吧?”

“咦,不不,我跑得不快。”她习惯穿长裙,跑不动。

他皱起秀气的眉,然后又绽笑:“老师,我记得录像带里的女生,今年也有二十五以上了吧?既然是姊妹校,你认识她吗?”

“当然不认识。”她暗吁了口气,搞了半天他是想知道这个女生的消息啊。她还当她今天倒了什么楣,走到哪里都有人要招领。

“那老师,成宁的姊妹校是风云武术学校,啊…”他故意很夸张地叫了声:“对了,老师,你是哪儿毕业的?”秀气的眼眸紧盯着她看。

“我…”

“成兰,教务处说你到礼堂来了。”

学长的声音像救命符,她赶紧转身上前,走向礼堂门口那个娃娃脸但已经是主任级的男人。

“郑主任,我找你好久了,课表、课表…”

郑存华笑容满面。“我就是要跟你说课表的事,我排好了,不过我一直忘了带磁盘过来,你把你的伊媚儿给我,我回家后再伊给你。”

她连忙应声好,手忙脚乱地发现自己没带包包出来,最后还是田单借出纸笔。

郑存华看了眼她的伊媚儿,讶问:“这是学校的,你家里的呢,不方便给吗?”

“我、我家的计算机有点问题,最近没办法联机。”她家是有计算机,只不过是装饰,不想让人发现她太脱节而已。

郑存华点点头。“对了,你叫我学长就好,叫主任太生疏了啦。”

“学长?”田单惊讶脱口,看着他俩。“连老师,你们是学长跟学妹啊?”

“是∏啊。”她有点被吓到。有必要这么惊讶到好象外星人登陆地球了吗?

田单低声叫道:“可是,我记得郑主任是本校毕业的啊。”怎么可能是学长学妹?

郑存华奇怪地看他一眼。“同学,我们毕业的学校很重要吗?”

“不不。”你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连老师。“我的意思是,连老师,我们下次再聊。”田单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走进礼堂的学生群里。

“成兰,你跟他很熟吗?”他问着老是爱低头的学妹。

“没,不熟。”

“那还是少点接触好。他看起来…太随便了。”看起来就是不良少年的调调。成宁没发禁,对于服装也不严格,所以校园内分类得很清楚,自律的一群,不自律的多半归到不良少年去。

她顺从地应了声。

“对了,成兰,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好啊。”要说拒绝,她不行。希望不会拖太久,她还想早点回家。

郑存华看了银幕一眼,带着她走出礼堂。“这带子大概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会结束吧。”

外头好冷,她没戴围巾,鼻子也好冷。“是啊,学长,你看过吗?”

娃娃脸笑着挥了挥手:“我没兴趣。有兴趣的是我老婆。对了,学校方面已经决定聘请哪位武术讲师了吗?”

“我、我不太清楚耶。”为什么最近这么多人有兴趣?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多少会知道一些内幕消息。”他耸耸肩,不再追问。说道:“我待会请了两个钟头的假,成兰,学校进了一套精装书,是要摆在我那科系的,你帮我清点签收下,明天我再整理,好吗?”

“马上吗?”

“再过个十分钟吧。”他看了看表,有点急。“我跟人约好四十分钟见,快来不及了。”

“好,那郑主任…学长,你快去吧。”

怀宁楼不远,只要她走快一点,还是可以赶得及回礼堂收带子。跟学长分手之后,她冒着冷风往怀宁楼前进。

周五满堂的课通常很少,大部份的学生留下来除了社团活动外,就是留在礼堂看录像带,怀宁楼看起来真有点冷清。

她踏进怀宁楼的走廊,一阵冬天的冷风吹得她鼻子快挂掉了,她伸手要为可怜的鼻子取暖,突然之间,觉得捣住她鼻子的手掌好黑…

而且不是她的手。

“就是她!连成兰嘛!教务处那个女人嘛!”

咦?

“快点快点!没人看见!老大还没出来,快点!”

她呆了呆,甚至连小声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就被拖进怀宁楼后面小小的花园里。

“老师,你很不够义气哦!”

“义、义气?”她的声音好小,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有没有搞错?她在成宁上班三年,从来没有正面遇上不良少年,至少,成宁的不良学生没有找过她。她这么的渺小,谁会专程找她麻烦?

腰好痛,被这几个男学生拽到小花园,摔在湿泥上;胃也很痛,她想起她中午的饭盒没吃完,老天爷是要惩罚她浪费吗?

“喂,你是故意拆散老大跟我们吧?”绑着马尾的男学生看起来是国中部的,头发没染,制服却穿得很随便。

另外两个一看就知道是高中部的学生…其中一个人的制服是明年的毕业生。她不是正职教课的老师,也不是教官,不会有学生提前找她报仇吧?

“我、我跟你老大不认识啊…”她快哭出来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的生活明明过得很平常啊,是从什么开始她三不五时就要受惊一下?从她请假过后收到花开始吗?不,一定是从表叔搬来后,她的生活就变得异常起来。

她记得她的胃葯放在背包里,如果她还有命回去吃的话,回家路上去葯局一定要记得再多买一包胃葯。

“少骗肖耶。他刚才还请你喝饮料,你把我们当没眼睛的屁啊!骗人也不是这么骗法吧!”

“饮…饮料,你是说…田同学?”早知道死也不拿了。

“废话?那一看也知道是我们老大!老师,你是要做业绩,所以故意来感化我们老大的吧,让他脱离我们,你可以加多少薪水啊?”

“没、没有…”她领的是死薪水啊。

“脚踹在她身后的墙,她吓得全身抖动了下。这几个学生比她还粗壮,随便一脚就可以把她踹进医院里,她只是想、很想平凡的过日子啊。

“老师,现在你要怎么解决?”那绑着马尾的国中男学生显然是老大之后的第二号人物。那一脚就是他踹的,踹得她胆战心惊。

“解…解决?”

“是啊,既然你这么喜欢GTO,想当热血教师,那你接下来一定是想要感化我们喽?我们打听过你了,你也是靠后门走进来的,对不对?你想怎么感化我们啊?说啊,说啊,说啊!”

每说完一句,就踹向她身后的泥墙一次。他的声音愈拉愈尖,充份宣告他在极度不爽中。

连成兰浑身微颤,好怕那一脚踹到她身上。他的脚丫子比她还大,要踹中她,她肯定骨折。

“我…我没有想过当热血教师啊…”

“哇,你说话好小声。你再说一次,我们没听清楚啊。”另一名高中生问,同时倾上前仔细听她说话。

“他、他只是来借录像带的啊…”

“哇,真的不是我要说,你在跟谁说话啊?声音这么小,还好我千里耳,阿隆,她说老大就是很容易被她感化,你能拿她怎样?”

啊?连成兰差点晕倒了。她不是这样说的啊!她怎么这么倒霉这么倒霉?学校里不乏跟学生打成一片的热血教师,怎么不去找他们,反而找上她这个一年到头几乎没有跟学生说上几句话的小职员?

“我能拿她怎么样?我能拿她这样啦!”

“会退学!会退学啦!”她小声叫。

“你说话像蚊子,没人听得见啦!”叫阿隆的国中生骂道。

“阿隆,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她说有种你就打!她会告你告到退学的啦!”

连成兰听了,身体发软,看见那国中生举起左脚,嘴里咒骂道:“我怕你是不是!”

剎那她怀疑自己胃痛得出血了,直觉举起双手护住脸部。

“喂,教官要来了哦。”

熟悉到一听就很虚伪的声音响起,连成兰心跳漏子一拍,微微发抖地张开眼,看见她的表叔从转角慢吞吞地走过来。

表叔?真的是他?

她是不是紧张到看错人了?

“你谁啊你!教官来了我也不怕!”

“真的不怕?”他愈走愈近,双手懒洋洋地插在黑色外套的口袋里。

阿隆瞪着他,左脚要踹下踹的,迟疑了下,慢慢地放下脚。“你不是老师吧?”

“的确不是。成兰,在学校里干架,学生会有什么处分?”等了一会儿,贺时贵看她害怕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由得失笑。“你胆小成这样,如果没有我,你的下场会很惨吧。”视线微微垂下,看见她的毛料长裙微掀,很狼狈地露出小腿肚。他的脸色虽然一如往常,但就是透露出很不爽的样子

忽然间,阿隆踹向他,他不慌不忙,伸出左腿踢回去,同时左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抓住从背后偷袭的学生,然后推开。

饼程中干净俐落毫不费力。

三名学生彼此对看一眼,有致一同往后退了一步,看这个干架有点老练的男人没有追究的意图,随即赶紧转身跑了。

他哼笑一声,又将视线拉回,对上她瞪大的眼眸。“好了,你起来吧,坐在地上很难看。”

“我、我…爬不起来。”她嗫嚅。

他子她半晌,不知在想什么,然后双臂一伸,把她软趴趴的身体提了起来。

一碰到他,她就像找到救生浮木,紧紧抱住他的腰,结结巴巴道:“我吓死了…”双腿还在发软,只得仰赖他的身体当重心。

“你要不被吓到,就不叫连成兰了。”他讽道,眸里的关心一闪而逝,掌心轻轻靠在她的腰上,稳住她还在发抖的身体。

“轻点,很痛!”不止腰痛,胃也痛。

“闪到腰了?”他扬起眉,难怪她难得这么厚颜地抱住他。“好可怜哪,你在学校都遭受这种待遇?”

那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她抬头瞪他一眼,看见他果然在微笑。她心里又恼又火,抗议:“才没有!他们找错人了!”

“找错?不会吧?你这副胆小的样子,一看也知道别人模仿不来,会有谁跟你一样?”

“贺时贵,你不要太过份…等等,为什么你在这里?”他身上穿著毛衣,外头还是那件黑色外套…看起来真的好暖和。

“我打工啊。”他理所当然地说,看见她很不可思议的眼神,他哼了声:“怎么?我是贪安好逸,不过每天听你唠叨,我宁愿出来劳动。”

“谁会用你…我,我是说,你找到什么工作?”这么快?昨天他还懒散在家的,今天就能找到工作,该不会是被包养了吧?他…真的很适合这个行业啊。

“我在书局打工。”他摊摊手,说道:“月入一万八,每天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下包午餐。小姐,你满意了吗?”

“书局?”又是一阵惊讶,未觉自己还赖在他暖暖的身体上。“你是说校门口外,葯局隔壁那间书局?”

他扬起眉,嘴角勾起:“怎样?你要介绍我更好的工作?”

“没、没。”只是好惊讶,那间书局跟学校一向有合作关系,学生的资料书多半在那间书局买,她记得书局老板是个脾气很不好的老头,挑工读生挑得好严,宁缺勿滥的,他这种毒舌派怎么会被老板用?

“原来是你要送书来的啊…好巧啊,要不是你送书来,也不会救了我。”好像欠他愈来愈多人情了。

“不是巧。”他耸肩。“你有难,我一定在。”

说着无意,听者心跳了一下,偷偷觑了他一眼,发觉他正在看自己。薄脸皮又红了起来,甜言蜜语、甜言蜜语,他是在说甜言蜜语了,只是,为什么要对她说?他…对她有意思吗?对她这么胆小的女人有意思吗?

“好了,现在你告诉我,我记得你只是一个小小的职员,生平也没什么大志,照理说,你一向明哲保身,怎么会被学生拖到这种地方来,嗯…要说为了美色,我实在不相信。”

“是郑主任他拜托我签收…”

他打断她的话:“就是你那个学长啊…”

她愣了下,问:“你怎么知道?”

他眨眨漆黑的眸,勾笑:“我还知道他还是你某一任的男朋友。”

“才不是某一任!”从头到尾,她也只有过这么一个可以勉强称之为男朋友的学长而已。

他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眸内微沉,附和声:“是是,他是你『曾经唯一』的男朋友。”

“是舅舅跟你说的吗?”她怀疑问道。好奇怪,他好象天眼通,到底她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含糊地应了声,归入正题:“你到底得罪了他们什么?抢了他们的点心?还是当着他们的面踩烂生日蛋糕?”

“我、我不知道啊…他们说我感化了他们的老大…”看见他毫无顾忌地笑了出来,她瞪着他,一点也没有想笑的心情。如果是在街头遇抢,最多以后不再走那条街,但这是学校啊,她还想在这里做到退休,光是要等刚才叫阿隆的毕业,就要再等好几年,冤家路窄,她迟早会被再堵上的。

扁想到这里,她就胃癌得要命,痛得要命,痛得巴不得晕过去,然后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和平,什么事都是作梦!

贺时贵察觉她的不对劲,赶紧搂住她滑落的身体。“喂!”

“我胃痛…”

他知道她有胃癌的毛病,但没见过她痛到这么难受。

“我想吐…”

“想吐?”

“我要吐了,厕所…”双手很无力地捣住嘴,她要去厕所啊!她连一步也走不动。吐在这里,会很丢脸吧?万一被其它老师发现,一定又要成为注目的焦点,她不要…

忽然间,整个身体腾空起来。

胃部剧烈的搅痛,让她的视线模糊,无法集中精神看清眼前的事物,只明白自己被打横抱起。

很想努力看清楚,最后只能隐约看见他微侧的下颚。

他很像是她收藏的卡通里的超人,她只要有难,他真的都出现了。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抱过…

好象是英雄救美呢。